當崇文廟的一角飛檐漸漸顯露出來,青煙已經慢慢散去,火光滔天,紅艷艷的一片,猶如春日山頭開放著的杜鵑花,蔓延著燒熱了半邊天際,不少的民眾呼喊著,抬了水桶朝那起火之處潑著水,一時間崇文廟前人來人往,呼來喝去,紛紛亂亂成了一團。
赫連鋮與那些羽林子一點都不敢放松,眼前那群戴著面具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可焉知這些救火的人中有沒有他們的同黨?故此,當慕乾帶著五城兵馬司的人趕到的時候,只見赫連鋮護著慕瑛姐妹兩人站在墻邊,羽林子與護院拿著刀劍攔在前邊。
也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走運,慕乾前去搬救兵的時候,他恰恰就帶著一隊人馬在崇文廟附近巡防,見著慕乾騎馬沖過來,說那邊有匪徒,開始還只想派幾個人過來瞧瞧,聽著慕乾亮出了身份,這才不敢怠慢,跟著他奔到崇文廟門口。
他萬萬沒想到,竟然在那里見到了赫連鋮。
“皇上!”那指揮使趕緊翻身下馬,滾到了地上,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皇上出宮這般重大之事,為何不讓微臣派兵跟隨?”
赫連鋮很不高興的看了他一眼,心中郁悶,本來是想喬裝打扮,在外邊享受一番平民百姓的樂趣,沒成想遇著了一伙匪徒,剛剛摘下面具透氣,便見到了自己的臣子,身份當即被識破。
“王指揮,你起來。”赫連鋮壓著聲音說了一句:“朕出宮之事,不得向外泄露半分!”
慕乾張大了嘴望著赫連鋮:“阿姐,他不是賀蘭公子嗎?怎么就變成了當今圣上?”
慕瑛無奈的點了點頭:“這確實是皇上。”
慕乾呆了呆,趕緊彎腰深施一禮:“原來是皇上,慕乾言語間有些得罪,還望皇上不要見怪。”
赫連鋮瞟了一眼慕乾,心中有幾分不快,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都跪在地上呢,這慕乾卻只彎腰行禮,態度十分倨傲。只不過看在慕瑛的份上,自己就暫且放過他,交代慕瑛跟他去說,下回需得知禮。
王指揮從地上爬了起來,帶著手下勘察了下現場,崇文廟前邊一片狼藉,地上到處都是被打落的燈籠,但是卻沒有見到一個被打翻在地的人。
“有個戴面具的人過來幫朕,刺死了一個,刺傷了兩個,朕親眼看到有人倒在地上,如何現兒都沒見著尸身?”赫連鋮有幾分吃驚,身邊的江六也覺得奇怪:“千真萬確,不僅是皇上瞧見了,我們都見著了。”
一個將士從旁邊跑了過來,遞上了一張面具:“大人,四周搜遍,只找到一個遺落的面具。”
王指揮將面具接了過來看了看,這個面具是一個大頭娃娃,畫得嬌憨可愛唇紅齒白,眼睛那處挖出了兩個黑洞,仿佛有誰從面具后邊盯著他一般。
身子一顫,王指揮趕忙將面具放到一旁,朝赫連鋮拱手道:“皇上,微臣這就派人去封了幾處城門,仔細盤查過往行人,再知會京兆尹,讓他來審案。”
“速速去辦。”赫連鋮點了點頭,只不過心中卻是有幾分擔憂,這伙人身手好,肯定也早有準備,指不定備著高頭大馬,就等他們得手以后撤離。方才他們放出這□□,目的就是想要在混亂里將同伙尸身抬走,不讓人查到痕跡,這般行事,說明他們早就做了周密計劃。五城兵馬司來得遲,而且勘探也只怕現在早就已經出城去了,再派人去封城門,似乎也沒了意義。
只不過,死馬當做活馬醫,總要好好盤查才是,否則這種事情都放手不管,以后他這個做皇上的安全如何保證?
“查,徹查。”赫連鋮牙齒縫里擠出了幾個字:“抓到這行兇之人,做成人皮干尸懸掛城墻,曝尸十日,滅五族。”
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慕瑛下手,都不會有好下場,那些人是覷著自己年紀小,故此便有些放肆,可年紀小并不代表無知,隨便任人擺布。赫連鋮站在城墻之側,藏在衣袖里的手緊緊捏了個拳頭,無論如何,自己也要給那些人顏色瞧瞧。
“砰”的一聲,一顆微紅的彈子夾帶著簌簌的風響朝天空飛了過去,就聽著細細的一聲響,烏藍的天空頃刻間出現了一朵碩大的牡丹花,艷紅的花瓣不住的搖曳著,里邊嬌黃的花蕊都清晰可見。
“皇宮放煙火了!”剛剛將崇文廟前大火撲滅的民眾們放下水桶,仰頭看著天空,一個個驚嘆不已:“這煙花怎么做得這般精致,跟真的一般!”
紅色的牡丹在絲絨一般的天空綻放,約莫停留了小半盞茶的功夫都不到,那艷紅顏色便慢慢消退,漸漸的變成了銀灰色,如千萬點星子,慢慢朝下邊撲了過來,仿佛就要落到人的頭頂上一般。
“阿姐,真好看。”慕微此時已經恢復了鎮定,一雙眼眸閃閃的發著亮:“天上開花啦!”
慕瑛點了點頭:“可不是嗎,開花了呢。”
牡丹花,是他為自己定制的嗎?她頃刻間想到了除夕那晚的煙火,心中一蕩,朝赫連鋮看了過去,卻正遇上了他專注的眼神。
他竟然這般肆無忌憚的看著自己,慕瑛臉上一紅,將頭轉了過去,默默的望向了遠處,天空里此刻間又有煙花盛放,照得大地跟白晝一般,她的臉龐,在這明亮的煙火之際,就如白玉一般溫潤嬌媚,有著比煙火更美的顏色。
赫連鋮出神的看著慕瑛,帶著幾分癡迷,這么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站在她的身邊與她一道欣賞漫天的煙火,站在身邊的她,如何讓他不動心?
雖然赫連鋮嚴令不得將他出宮的事情泄露出去,可上官太傅還是得到了消息。第二日下了早朝,他就奔著朝文英殿過來了。
“關門。”赫連鋮見著上官太傅眉宇間有一種深深的焦慮,吩咐江六將旁邊侍立的小內侍們差遣了出去,將文英殿的大門關上:“太傅可是為了昨晚的事情過來?”
“正是。”上官太傅蹣跚著走到了赫連鋮面前,壓低了聲音:“皇上昨晚出宮去了?”
“江六,快些給太傅搬條椅子過來。”
上官太傅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去年上朝,他尚且能站直身子,今年他腿腳不便,脊背眼見著彎了下去,看著跟江六相去無幾。赫連鋮憐惜自己的老師,給他特地設了一張座椅,每次上朝都不允許他站著,這讓上官太傅感激涕零。
“皇上,京兆府的李大人昨晚就夤夜來了老臣府上,跟老臣協商了這事情。”上官太傅的眉頭緊皺,心情怎么樣也無法輕松下來:“皇上,昨晚的事情,實在蹊蹺。”
“朕自然知道。”赫連鋮點了點頭。
如何不知?那伙戴面具的人,口里喊著要抓了慕瑛慕微,可是這絕對只是幌子。若只是抓她們兩人,為何開始那白羽箭卻是朝兔子燈的方向?那下邊站著的是慕坤與他,目標必定是他們兩人之間一個。
慕坤年幼,與旁人又無沖突,怎么想都知道,那伙人肯定不是沖著他去的,他們肯定是想射殺自己——但是因著慕家兄妹都在,讓赫連鋮很不情愿的將慕華寅排除在外,若是他派出的人手,該不會將慕坤也處在白羽箭射程范疇之內。
“皇上可猜到了是誰?”上官太傅沉聲問了一句,心中卻是焦慮不已,那伙歹人真是膽大包天,竟敢向皇上下手!這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便是他們并不知道赫連鋮的身份,真的只是想劫掠慕家姐妹而已,第二種,這是蓄意的謀逆,想殺了皇上奪了這龍椅。
“朕跟太傅一樣,都只是猜測而已,卻無半分證據。”赫連鋮有些沮喪,回宮以后,他首先去慈寧宮會了會高太后,慈寧宮前坪的花燈會剛剛散,宮女內侍們三三兩兩的正在往自己宮里走了去,高太后見著他過來,臉上笑意濃濃:“皇上,五鳳樓那邊的煙火就放完了?今年時辰可是有些短。”
高太后一句話便將赫連鋮堵住,他再也沒問下去的機會。
每年大虞的上元節,都會由皇上在五鳳樓上主持這煙火之夜,年年如此,高太后這般問,擺明了就是不知道他已經出宮,他再試探下去也無益,高太后一個推手又將這問題撥到了一旁,讓他根本無從開口。
“李大人跟老臣說起這事,只說不知如何查起,五城兵馬司雖隨后封城,可卻未見半點可疑,想來該是那伙人早已在封城之前便出了城門。拿著面具明察暗訪了幾個賣面具的人,都說上元夜買面具的人甚多,根本沒注意到有什么異常。”上官太傅的眉頭擰到了一處:“皇上,查來查去,這竟成死局。”
“死局?”赫連鋮憤憤的拍了下桌子:“不可能,總會留下蛛絲馬跡,繼續查!”
“查肯定是要查的,可是老臣今日來卻是提醒皇上一句,務必要將自己的心腹培養出來,否則皇上在朝堂上形只影單,出了事情也沒幾個貼心貼意的人去商量。”上官太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老臣倒是想著要一路輔佐著皇上,可是老臣空有這份心,身子骨卻是不成啦,皇上宜早早留心人選,不是今年就是明年,老臣也該上致仕的折子了。”
“致仕?”赫連鋮一陣心慌:“太傅,你不能這么早就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