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深綠色衣裳的內侍匍匐跪在地上,身子不住的發抖,連說話都不利落了:“太、太、太后娘娘……奴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情!”
“不敢做這樣的事?”靈慧公主氣呼呼的站了起來沖到他面前,一腳踹了過去:“身形瘦小,臉頰上生著痦子,那可不就是你?人家還能冤枉了你去?”
靈慧公主年紀雖小,可那一腳踢下去,卻是又快又狠,那內侍咬牙受著,根本就不敢喊痛,只是口里分辯:“公主殿下,奴才可真不敢私自昧下大司馬府送進來的東西,是皇上的旨意,那些東西全送到盛乾宮去了。”
“皇上的旨意?”高太后大驚,這事情怎么就扯到皇上那邊去了?
“太后娘娘,真是皇上的旨意,奴才只是奉旨行事。”那內侍抬起頭來,一臉的委屈:“太后娘娘您想想,若不是皇上授意,就是借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這樣做啊。慕大司馬何許人也,奴才敢將他府里的東西昧下?”
“唔……”高太后微微點頭,端起桌子上的茶盞:“杖責三十,調去冷宮,掌管冷宮那邊的門禁。”
那內侍驚慌失措,高聲喊冤:“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奴才可是遵了皇上的圣旨!奴才罪不至此!還請太后娘娘寬恕!”
守宮門可是個肥缺,誰想捎些東西進去,誰想傳話,都得乖乖的塞銀子給他,去冷宮那邊能撈到什么?先皇已經過世,皇上還年幼,冷宮里邊空蕩蕩的,連阿貓阿狗都沒關一只,誰來孝敬他?
“皇上駕到!”慈寧殿外小內侍的聲音又尖又細,格外賣力,跪在地上的內侍眼睛一亮,雙手撐地,腦袋擰到了后邊,眼巴巴的望著那大步走過來的赫連鋮。
“皇上,皇上!”內侍手腳并用爬到了赫連鋮面前:“奴才照皇上吩咐將大司馬府送來的東西送去了盛乾宮,太后娘娘知曉以后十分震怒,要杖責奴才,發配去看守冷宮。”
赫連鋮看都沒看他一眼,聲音冷冷:“朕何時讓你截留大司馬府送進宮的東西了?滿嘴胡言亂語,真真荒唐!來人,將這欺上瞞下的奴才杖責一百,以儆效尤。”
他一點也不想讓這事情被旁人知道,才讓江六去傳的口諭,沒想到這王公公一點骨氣都沒有,不知道替自己遮蓋一二,反而將自己給供了出來?赫連鋮只覺得自己顏面盡失,慈寧殿里眾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帶著不屑,仿若往昔,自己受盡旁人白眼一般。
雖然他貴為皇長子,可卻沒有受先皇一點恩寵,先皇沒有伸手抱過他,甚至沒有正眼看過他幾次,就連他的母親賀蘭氏,本該母憑子貴,但也還只是被封了一個中式,連昭儀的分位都沒掙上。
這宮中住著的都是人精,捧高踩低的事情人人會做,他身邊服侍的人都有些瞧不起他這個主子,有時候要盞熱茶,都能推三阻四的要過大半個時辰才端上來。還是太皇太后心疼長孫,將自己身邊得力的江六賜了給他,這才有所改觀。
現在他是皇上了,再也不用瞧人眼色,看到不順眼的奴婢,一律打死便是。
杖責一百,這可是要人命的,高太后眉頭一皺,看了看癱軟在地上如一堆爛泥的內侍,心中起了憐憫之心:“皇上,他昧下大司馬府的東西,這罪過不輕,可卻也罪不至死,還是留他一條生路罷。”
赫連鋮不以為然:“母后,這人隨口攀誣朕,這還不是死罪?江六,還愣著作甚,快些喊人將他拖了出去!”
高太后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皇上,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對人應當寬恕些,不必太苛刻。況且太皇太后現兒病體沉重,這宮中不宜打打殺殺,以免折了她的福壽,你說呢?”
跟著赫連鋮過來的高啟也在一旁規勸:“皇上,太皇太后此刻需要祈福,后宮里頭打打殺殺,她老人家若是知道了也會心中難受的。”
“皇兄!”赫連毓也奔了過來,拉住了赫連鋮的手:“他好可憐,你就饒過他吧!”
赫連鋮低下頭去,瞥了那已經暈死過去的內侍,輕蔑的踢了他一腳:“沒用的東西,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留你一條賤命。“
見赫連鋮松口,高太后十分歡喜:“墨玉,讓人將這沒用的奴才拖下去,杖責三十,發配去守冷宮大門。”
“靈慧,慕瑛呢?”赫連鋮環視四顧,沒用見到慕瑛,有些奇怪:“她人去哪里了?”
“慕瑛甚是思家,哀家準她回府住一個晚上。”高太后微微嘆了一口氣:“慕大小姐不過七歲人,正是承歡膝下的年紀,想家也是難免的。”
“她……回府了?”赫連鋮咬牙切齒,自己千般算計,不想讓她與大司馬府親近,怎么反而事與愿違?
“是。”黏在赫連鋮身邊的赫連毓點了點頭:“是我跟阿姐送她回去的,她母親前不久剛剛給她生了個妹妹,長得跟雪花團子一般,見人就笑,真是可愛。”
“她對毓弟笑得最多。”靈慧公主嘴巴鼓鼓:“我逗弄她,她不肯笑,毓弟才一搖手,她就笑得嘴巴都咧開了,一顆牙齒都沒有,真難看。”
“才不,她很好看。”赫連毓急急忙忙與靈慧公主爭辯。
“江六,去,派人去大司馬府傳旨,明日辰正時分,慕大小姐必須回宮。”赫連鋮面沉如水,雙眉緊皺,一層隱隱的黑氣在他眉梢浮現。
“皇上,哀家已經叮囑她上午回宮了,沒有必要規定到什么時辰罷?”高太后端在手里的茶盞晃了晃,皇上為何一定要這般苛待慕大小姐,即便她的父親再有什么不對,可她卻是無辜的,不該將這分氣撒在她頭上。
“母后,不必多說,她進宮就是替她父親受過的,朕怎么能讓她過得如此逍遙自在?”赫連鋮轉身就走,心中帶著微微的惆悵——過慈寧宮這邊來便是想看她在做什么,結果竟然撲了一個空。
江六趕緊跟上了赫連鋮,一步也不敢落下,皇上這心思可真難猜,瞧著他對慕大小姐的所作所為,仿佛是討厭她的,可他怎么就覺得皇上去慈寧宮就是想見慕大小姐呢?
以往,皇上去慈寧宮可沒這般勤密,隔兩三日不去也是尋常的事情,可自從慕大小姐進宮,皇上幾乎每日都要去慈寧宮一轉,有時甚至還要去兩次。
“阿啟,”高太后看了看站在殿中的高啟,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聽靈慧說,上官太傅對你夸獎有加?”
“那是太傅大人謬贊了。”高啟恭恭敬敬道:“學海無涯,啟不能停手中舟楫。”
“好好好。”高太后笑得合不攏嘴,娘家這個侄子可真是人中龍鳳,年紀雖小,可那天生的氣質卻在,站在那里英姿挺拔,就如一棵青松:“阿啟,我記得你是正月滿十歲?再過一個月,你可是添了一根軸了呢。”
“母后,啟哥哥肯定能有十根軸!”靈慧公主歡顏笑語,望著高啟,臉上猶如有春花綻放,盈盈爛漫。
“十根軸……”高啟搖了搖頭:“我想那時候我的子子孫孫們都會喊我老烏龜了。”
“噗嗤”一聲,侍立一側的沉櫻忍不住笑了起來:“高大公子實在有趣,你的后輩如何敢稱呼你為老烏龜?”
“只是啟妄自推測而已。”高啟說得極為認真。大虞習俗,以軸來指十年,胡族長壽者不多,能到七根已被稱為高壽,靈慧公主說十根軸,那便是一百歲,若按照胡族不少人十二三歲便生了孩子,只怕是曾孫都已經做了爺爺。
高太后聽著這孩子氣的話,忍俊不禁,將茶盞放回到桌子上邊:“阿啟,我愿以為你是個穩重的,可沒想到你也還是會冒出幾句小孩子的話來。皇上已經走遠了,阿啟,你還不快些去追?你可要記得你的身份。”
高啟現在的身份,是赫連鋮的伴讀。
“是。”高啟趕緊低頭行禮,飛快的退了出去。
“母后,啟哥哥以后肯定會有出息,是不是?”靈慧公主貪饞的看著高啟的背影,一臉贊賞:“上官太傅總是夸啟哥哥,說他聰敏勤奮,還贊他的字寫得好看,說他以后會是咱們大虞難得的俊才呢。”
高太后瞥了靈慧公主一眼,女兒是個直性子,什么話都藏不住。
殿外北風呼嘯,樹木被刮得不住得搖晃著身子,不斷有枯枝簌簌的掉落到地上,青石小徑上細細的枯枝縱橫交錯,幾個宮女正在低頭打掃。
“請問姐姐,墨玉姑姑押著那個人去了哪里?”高啟攔住了一個宮女,輕聲軟語。
宮女抬起頭來,見著是高國公府的長公子,莞爾一笑,伸手指了指后院那個方向:“你是說那個守門的王公公?墨玉姑姑拖著他去后院了,做錯了事的奴婢,都是在那里受罰的、”
“多謝多謝。”高啟撩起云錦袍子的下擺,飛快的朝后院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