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危急關頭,黑暗中一句“是嗎?”硬生生的止住了穆嘯天右手掩日劍上漫卷的殺意。
阿蠻聽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卻怎么也記不起究竟是何時聽過。
穆嘯天收了劍,沖著黑暗處問道:“仙子怎么來了?”
本來空無一人的街道盡頭,慢慢轉出一個娉婷身影,正是那百花山上的優曇仙子。
月色如水,優曇仙子著一襲素色輕紗,讓月光一照,便真如月宮里的仙子下凡。
“優曇師叔!”百靈忍不住叫出了聲。
在她想來,優曇仙子是看著她長大的,怎么著也不會讓穆嘯天亂來。
果然,優曇仙子兩步走了過來,將阿蠻等三人掩在了身后。
“掌門師兄還有些事與閣下相商,便著我下山來請閣下回去。”優曇仙子臉上掛著淡淡笑意,語氣不卑不亢。
穆嘯天頗堪琢磨的笑道:“久聞‘月下美人’之名,都說仙子你人如其名、劍如其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優曇仙子笑意盎然,回道:“謬贊了。”
穆嘯天隨意把右手酒壺丟向一旁,左手了捏了捏劍柄,瞬間,周身便劍氣鼓蕩,如龍吟虎嘯。
場間氣氛緊張到極點,百靈緊緊的攥著阿蠻的胳膊。阿蠻自己心里也虛的很,卻還是拍了拍百靈的手,只不過他的手抖的也不比百靈輕。
優曇仙子面上笑意絲毫微減,說道:“掌門師兄還在山上等候呢。”
“哦?”穆嘯天的語氣不置可否,手中的劍卻是松了。
“那便走吧!”穆嘯天倒也似個隨性之人,說走便走,也不再問呆若木雞的阿蠻三人,轉身走進了黑暗深處。
優曇仙子看著他越走越遠的背影,又轉頭深深的看了眼阿蠻與百靈,微微搖了搖頭,一句話都沒說,便也走了。
一陣涼風吹來,阿蠻卻是感覺到了透骨之寒。剛剛那副場景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危險之極。本來自己三人已經準備以死相搏,不曾想竟然為優曇仙子所救。
即便如此,優曇仙子能否擋住穆嘯天也是未知,阿蠻的一顆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
“噗通”一聲,是姜炎跪坐在了地上,剛剛他實在是太緊張了,身子繃的都有些僵硬,此刻放松下來,不免腿腳發軟,再也站立不住,干脆坐到了地上。
“險,太險了,”姜炎現在還是心有余悸,“一個不小心,咱仨可就懸了。”
阿蠻長出一口氣,別看他一開始面對穆嘯天的時候還能泰然自若的說上兩句,其實都是仗著一頭愣勁,現在想想兀自后怕不已。
又喘息了一陣,阿蠻終于是能動彈了,低頭看著百靈,滿懷歉意的說道:“剛剛我不是故意……”
百靈搖搖頭,卻因為喉嚨發緊而說不出話來,只能搖頭示意沒事。
姜炎坐在地上苦笑道:“枉我當日悟出劍意便以為天下大可去得,現在看來,真是井底之蛙般的見識,可笑,可笑啊……”
“哎喲……哎喲……”就在姜炎說著話的當口,他們三人身后的廢墟里傳來陣陣呼疼的聲音。
阿蠻心頭一動,說道:“糟了,那客棧里還有別人呢,現在怕是都給埋在廢墟下了吧!”說罷就扯起姜炎,跑過去順著聲音開始扒拉起廢墟。
姜炎也是救人心切,早把自己腿腳發軟的事拋在了腦后,跑起來就跟踩了棉花套似的,深一腳淺一腳。
倆人扒了一會,從廢墟里拖出了一人,那人八成是腦袋給砸了,糊的滿臉都是鮮血,映著月光看去真是嚇人。不過阿蠻與姜炎哪還管這些,兩人抬著他給搬了出來,稍微擦了擦臉,認出是客棧的掌柜。
把客棧掌柜放在道旁,兩人又去扒著廢墟。
百靈也回過了神,趕忙跑去照看受傷的掌柜,也不顧他臉上身上的血污,用自己的手帕按住了老掌柜腦袋上的豁口。
老掌柜的意識雖然模糊了,卻還在咕咕噥噥的喊著疼,左手耷拉在一旁,估計是斷了。
陸陸續續的,附近的住戶終于敢露頭了,一個個小心翼翼的四處看了看,不見了那“殺人魔王”,這才招呼著家里的趕快來救人。
一時間街上又復燈火通明,大家齊心協力的忙了半宿,終于是把廢墟清理干凈了。
快天亮的時候,阿蠻與姜炎兩人滿身灰土的坐在道邊,百靈身上都是血漬,呆呆的站在他倆身邊。
客棧里的人有死有傷,傷者都給抬去了醫館,死者都用被單蒙了頭,擺作一排。
“哎!”阿蠻恨恨的一拳砸在地上,沉聲道:“因為我們,平白害了這許多人的性命!”
百靈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慢慢蹲下了身子,眼睛卻還是望著百花山的方向。
姜炎嘆氣道:“自責也沒有用,那些人還能起死回生不成。”
阿蠻說道:“我就是不明白,他明明知道客棧里還有旁人,為何還要劈了客棧,傷及無辜呢。”
姜炎把眼一翻,說道:“蠻哥,你可知這天下蒼生在他們那種有所成就的人眼里,與那些豬狗也沒什么區別。”
阿蠻眉頭緊鎖,等著姜炎繼續說下去。
姜炎又嘆口氣,接著說道:“也不知是怎了,一旦道有所成,那些人一個個的就都變得忘了本,以神、仙自居,視蕓蕓眾生為腳下物,踩也踩得、殺也殺得。偏生他們的手段高強,普通人莫說反抗,就是想換個死法都難。”
“我也算是走過了許多地方,這種事情見得也確實多了,卻還是如蠻哥你一般,想不清楚,想不明白。”
阿蠻問道:“那青城不是以正道第一自居嗎?正道第一就做這些事?”
姜炎回道:“說了你也別不信,青城里似穆嘯天這般嗜殺之輩還真是不少。至于什么正道,誰知道究竟這個‘正’字在哪。”
“那你家白虎山莊怎樣?”阿蠻又問道。
“白虎山莊?”姜炎苦笑著搖頭,“白虎山莊啊……”卻再也說不下去,又是一聲長長嘆息。
阿蠻算是明白了,敢情這些所謂正道便是這般德行,按他原來所想,正道與扶濟天下可是同一個意思。
百靈忽然插口道:“百花門就不是如此,我們百花門可一向以行善樂施為修行一部分的。”
阿蠻點了點頭,雖然在百花門的時間不長,可是所見所聞向來都是門中弟子今日行了哪些善、昨日幫了什么人。
姜炎眼光灼灼,說道:“所以百花門才成不了南方第一大門派。”
阿蠻不解其中之意,姜炎又說道:“世人只知道青城是正道第一,卻不知道這個第一是從何而來。我告訴你,正是那些動輒殺人之徒幫著青城打出的天下,青城從建城之初,哪一次實力的擴充不是通過吞并周邊較小的修道門派的,幾百年間東邊的修真門派除了青城便再無第二家,不是因為不曾有過,而是因為那些小門派不是歸了青城就是被滅門,除此之外,再無第三條路。”
說及此處,姜炎想到了白虎山莊,白虎山莊不也是如此嗎?歷代的莊主日夜提防著青城,生怕白虎山莊在自己的手上被青城給吞了去,逐漸也如那青城一般,不擇手段的提升起了實力。
“告訴你們個秘密,”姜炎神秘的說道,“我聽說那青城城主謝蟠,已經快要煉虛合道了。”
“哼,”百靈嗤之以鼻,“似他那種人,合道也八成是邪魔歪道。”
姜炎一陣結舌,心道這百靈還真是什么都敢說。
阿蠻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土,拍來拍去都拍不干凈,只得放棄了,四下張望一番,說道:“咱們還是先再找家客棧吧,把身上都洗洗干凈。”
姜炎忽然從地上摸起一張木弓,問阿蠻道:“蠻哥,我早想問你了,你從哪弄來的這張破弓,這做工也太糙了吧。”
阿蠻也是奇怪,從小九那走后這弓就一直掛在包袱上,剛剛一陣混亂中丟在了客棧里,沒想到墻倒屋塌之后竟然沒把這張弓給砸毀。
姜炎反復拉扯這張弓,卻偏偏拉不開分毫,惹得他“嘿”了一聲,運起雙臂之力,齜牙咧嘴的一聲低吼,卻還是作了無用功。
姜炎撓了撓頭,想不明白這就是一張破弓,怎么自己拉不開呢?
百靈從姜炎手里拿過了弓,遞還給了阿蠻,對著姜炎說道:“我聽小九姐姐說了,這張弓是朱雀留給阿蠻的。”
“朱雀?”姜炎眼珠子瞪的老大,半晌笑出聲來,“小九也真是瞎說,她給我的劍還是奔雷呢,雷在哪呢?”末了一想,剛剛穆嘯天似乎提過,自己手里的劍是神兵奔雷,自己不識貨,穆嘯天應該是識貨的吧,當下又說道:“拿來我再看看。”
姜炎看了又看,還是沒看出個門道,扔還給了阿蠻,說道:“看不明白。”
阿蠻接過弓,又掛在了包袱上,對著百靈與姜炎說道:“回頭再說這些,先找客棧。”
三人又在附近找了家客棧,起先掌柜的看他三人身上又是灰又是血的,說什么都不讓住進來,得虧姜炎說他們三人原本是旁邊客棧的住客,剛剛客棧被毀以后他們三人幫著清理廢墟又幫著往出救傷者,這才弄得如此狼狽,說罷又拍出了三錠銀子。
好說歹說,兼之利誘后,掌柜的才給他三人開了房間。
姜炎又拿出一錠銀子,讓掌柜的吩咐小二再開爐燒些熱水給他們洗個澡。
掌柜的眉開眼笑,連聲應了下來。
洗過了澡,三人又隨意吃了些東西就睡下了,這一覺就睡到了晌午。
天光大亮,昨天夜里被毀客棧里的死者都給抬走了,廢墟也給隔了起來。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頭接耳的嘀咕著昨天夜里發生的事,一個說的比一個玄乎,真好像他們就在當場看的分明似的。其實沒一個看到,當時都躲家里縮著呢。
長街盡頭,一人負劍徐徐而來,正是段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