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陜西總督孟喬芳,這段時間以來睡眠質量非常不好,常常在深夜被僵夢驚醒,口中大叫:“賊軍來襲!”,倉皇而起,驚得他的幾房妻妾覺都不敢睡,看著他徹夜無眠在房內繞圈子度步,愁容滿面。
由不得他不愁啊,自以漢軍烏真超哈營兩旗梅勒章京的身份坐上陜西總督這個位置以來,就沒有安生過,孟喬芳是順治二年上任的,上任伊始,就逢關中群寇不斷,李自成余孽四散為盜,幾乎遍布陜西全境,這些盜賊三五成群,小的數十人,大的上千人,呼嘯而來,掠奪而去,聚眾為禍,甚至敢攻打縣城,截殺清廷軍需,囂張至極。孟喬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調集八旗漢軍兵力,好不容易將境內盜賊響馬打壓下去,還沒有消停多久,西安又發生了妖道胡守龍謀反一事,蠱惑城內百姓上萬人,喧嘩鼓噪,意圖造反,幸好發現得及時,孟喬芳當機立斷,抓住胡守龍等為首者,懸其頭于四門,將一場民變消散于無形中。
但是緊接著,賀珍又反了,足足七萬叛軍兵馬就在他西安鎮城周邊兜著圈子,仿佛隨時都可以圍城攻打,將孟喬芳緊張得一連半個月都吃住在城樓上,家都不敢回。
幸虧譚拜和瑪喇希回兵及時,四萬大軍以雷霆之勢將叛軍趕到了川北之地,解了西安之圍,讓他松了一口大氣,能夠騰出手來專心干好收集糧草、供應豪格大軍給養的重任,卻不料,從陰平道上突然殺出了一股明軍,出人意料的攻陷漢中,還殺了漢中守將,燒盡城內積蓄的糧草,斷了豪格大軍糧道。
這可比賀珍圍城更加讓他心煩,豪格可是奉皇命收復四川的啊,如果因為自己差事沒做好,讓豪格被饑餓所迫,無功而回,那么他孟喬芳的罪過就大了,降爵削職都是輕的,重的孟喬芳想都不敢想。
于是孟喬芳上趕著籌集糧草,搜刮郡縣,在短短五天內,又收集了一萬石的糧食,加上西安倉房中積累的一萬石,總共兩萬石糧食又裝上了車,派出漢軍副將陳德、任珍領兵兩千,送糧往漢中。
西安距漢中,不過五百多里地,穿秦嶺即到,官道順渭水至陳倉城出散關,一路向西,這便是歷史有名的陳倉道,雖然相比東邊的子午道、斜谷道路程要遠上一些,不過道路平坦易行,故而明末以來,是漢中距離西安最為好走的一條路,也是來往商賈、客商最常用的一條路。
孟喬芳的糧車,就選擇從這條路去漢中。
漢中以東,相比西邊要太平一些,沒有大股流匪作亂,賀珍的叛軍被牢牢限制在安康一帶,也沒有竄入的可能,所以陳德和任珍二人雖然帶的兵不多,心里卻并不十分擔心。
何況漢中瑪喇希也派出了兩千人馬接應,他們的隨軍糧草也不多了,同樣急需后續補給。
兩邊人馬約定在陳倉道的出口碰頭,有漢中援兵呼應,這一趟運糧更加穩妥了,孟喬芳忐忑的心終于定了下來,在目送長長的糧車隊伍消失在城外官道上之后,他放心的回去總督衙門籌集下一趟的糧草了。
順著渭水一路西行,陳德等人跋涉在沿著河道修筑的官道上,不數日,就到了陳倉城,在這里休整一天,隊伍再次起行,第二天就到了大散關,至此,沿途風景為之一變,由秀麗的水天交印變成了巍巍峻嶺,秦嶺那偉岸雄壯的山勢撲面而來,原本筆直的官道也順著山勢,變得曲折多彎,坡道起伏,更加難行。
大散關是陳倉道的東邊隘口,有清兵把守,盤查過往行人客商,而秦嶺另一邊的西邊出口鳳縣,同樣也有清兵守備,而且瑪喇希的援兵,就等候在鳳縣。只要穿過秦嶺,走過三百里山路,兩路人馬合為一路,共計四千八旗戰兵,足以應對可能出現的游蕩在漢中附近的明軍。
六月里的天氣,已然有些暑氣,但秦嶺山高,卻并不炎熱,山間涼風習習,樹影婆娑,愜意得很,漢軍八旗兵都是遼東漢人,習慣了關外苦寒,哪里見過這等風景,紛紛大呼舒服,興致勃勃,就連趕車挑擔的尼堪奴隸,被山風吹在身上,好似將渾身疲憊吹去了一般,都輕松了許多,走起來分外輕快,三百多里的山路,雖然爬坡上坎,艱辛勞累,卻在眾人努力之下,不出十天,就堪堪走到了鳳縣邊上。
眼看著起伏的群山,已經漸漸的拋到了身后,連綿不斷的高崗叢嶺,也逐步趨于平緩,陳德和任珍的心里,越來越安穩樂觀,他們倒不是怕在這山溝溝里碰上明軍之類的敵軍,而是擔心躲藏在大山里的山賊土匪,這些靠山吃山的毛賊最善于挖斷道路然后打劫受阻的客商,遇到了雖然能輕易殺散,但被斷了道路就很麻煩,畢竟孟喬芳臨行時告誡了他倆,這些糧草是很趕時間的,拖延了肅親王雷霆一怒,幾個腦袋都不夠砍。
好在一路平安,前面眼看再有十幾里地,就能走出這道山谷,眾人的心里踏實起來,鳳縣駐有五百漢軍,還有漢中接應的人馬,足以保證安全。
副將陳德,出身行伍,原明廷山西鎮副將,本是性情中人,最喜歡喝酒聽曲,狎妓摘花,這時候路途順利,心情舒暢,騎在馬上環首四顧,自覺一切盡在掌握,不由得鼻孔里哼哼有聲,優哉游哉的哼起了小曲。
這等粗人,自然唱不出什么高雅曲子,一首“****哼得跑了好幾里路的調,旁人幾乎無法辨別他豬叫一樣的聲音里唱的是什么,唯有他自己卻悠然自得,一步三搖的搖著腦袋閉目自樂,就連自己的長刀,也隨手扔給親兵代為拿著。
www ⊕Tтkan ⊕¢ ○ 副將任珍走在后面壓陣,雖不似陳德那般無聊,卻也同樣心寬不已,滿肚子盤算著等這趟差事交割了,帶著麾下弟兄們去附近那個城池搜刮一番,總不能白走一趟吧。
正當他埋頭琢磨著時,卻聽前面一陣喧嘩,有人驚恐的叫喊起來,井然有序的隊伍,突然間混亂起來。
任珍心頭一跳,趕忙抬頭,只見前方官道上,一群民夫奴隸四散奔跑,有自己的兵丁拿著兵器迎頭朝前沖去,人來人往,有人向前奔有人朝后跑,你擠我我推你,亂做一堆。
“怎么回事?”任珍心知不妙,在馬上坐直身子,厲聲喊道,同時將背在后背的一柄碩大的開山斧提到手中。
“跪下投降者不殺!”還沒等有人回答他,任珍身后不遠處就響起無數個喊聲,都帶著川中方言味兒:“夔州軍不殺降者!”
伴著喊聲,從身后看上去陡峭無比的山嶺上,猿猴般的沖出來許多身著白袍,手持勁弩的兵丁來,個個兇神惡煞,似催命閻羅般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