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幾天的大雨,在八月二十九這天,終于小了下來,由瓢潑大雨變成了細雨霏霏,看天色,再過一天,就會放晴了。
多爾袞瞇起眼睛,抬頭看看日漸淡去的烏云,眼眸中閃過一絲陰霾,皺了眉頭。
他跨騎著一匹伊犁駿馬,高大健壯,比尋常蒙古馬要高出一頭,一身的白毛光澤漂亮,外形俊美秀麗,四肢長而有力,肌肉線條流暢,令人一看,就能聯想到這畜生跑動時的英姿。
這種骨骼高大的伊犁馬極為難得,多爾袞軍中,唯有他的護兵巴牙喇營有幾百匹,其他營頭,想要而不得其門,只有巴巴的看著流口水。
不過胯下神駒此時大概也感覺到了主人的心煩,乖乖的邁著小步子,跟隨大隊緩緩前行,在它的四周,大量的清軍騎兵步卒在雨中泥濘的官道上蹣跚而行,大雨后被無數的獸蹄人腳踩過的道路簡直就是一趟泥潭,稀泥能淹沒到人的小腿處,步卒們腳上穿的牛皮靴子踩進去就拔不出來,八旗兵們怒罵著,費力的行進。
“皇父,路太難走了,是不是停下來,派人用石子沙土修復一下道路,否則騎兵步卒還能勉強過去,后面的炮營怕是寸步難行。”滿達海從后面趕上來,渾身的泥漿,用請示的口吻問道。
多爾袞斜眼看看他,馬鞭悠然揮了揮,問道:“滿達海,你知道王歡的明軍最擅長的是什么嗎?”
滿達海愣了一下,不過立馬答道:“此獠最為擅長火器!”
多爾袞點點頭:“不錯,那你知道,火器最怕什么?”
“水!”滿達海答得更快了。
他已經明白多爾袞問話的意圖。
多爾袞看向他:“我們的炮營,跟王歡的比起來,就是個笑話,既然作用不大,那么帶上也聊勝于無,但是明軍那邊呢?!?
他用馬鞭遙指眼前的群山,鞭稍高舉,滿達海順著鞭子看過去,隱約間透過雨簾,覺得似乎能越過山嶺看到遠處的石嶺關。
“但凡善用火器者,必然害怕雨天,此乃通病,無人能豁免。”多爾袞嘴角微微抽動著:“王歡喜歡火器,我們就讓他用不了火器,沒有了這搟面杖,我看他還敢不敢做出一頓年夜飯!我們大軍五萬,八旗健卒就有三萬,外加蒙古兵兩萬,各地聚集過來的漢軍十余路,共計二十萬出頭,小小石嶺關,不過兩萬陜西兵,縱使他火器能毀天滅地,不能用火器,他如何抵擋?至于太原城下的幾十萬亂軍,不過豬狗耳!派左夢庚他們就能滅掉,何足掛齒!”
他側頭又看向滿達海:“所以,你知道如何做了嗎?”
滿達海心中一顛,頓首躬身道:“我知道了,立刻去辦!”
多爾袞語氣一肅,冷然道:“炮營就丟下,能走多快走多快,步卒和騎兵,必須跟上,有拖拉延誤者,軍法處置!”
滿達海雙手一個交叉,在馬上答應一聲:“喳!”就欲拔馬離開。
恰在此時,前方一騎頂風冒雨直沖而來,一路上在泥地里跑得飛快,險些撞翻了幾個步卒,惹來一片抱怨聲,不過出口的人瞧見那人服色,立刻就悻悻的閉嘴了。
那是前方斥候,這么急,定然有緊要軍情。
滿達海也看見了,他停了一下,打算聽一聽。
多爾袞矜持的保持著挺拔的身姿,勒馬止步,看著那斥候在巴牙喇兵的簡單盤問后,來到自己跟前。
“急報!昨晚劉澤清部兩萬人夜宿紅泉寨,被石嶺關明軍偷襲,劉澤清陣亡,兩萬兵潰散一空。今日上午,左夢庚部前往救援,亦被明軍偷襲,三名總兵身死,左夢庚帶數百殘部敗退,逃奔忻州而來。明軍得手之后,遁去無蹤?!背夂蜃彀挽`活,語速飛快,機關槍般打了出來。
滿場靜下來。
除了稍遠處腳步在泥巴里移動和人們不耐煩的喝罵聲之外,在場的人沒有一個出聲的。
從多爾袞到牽馬的小卒,每一個人都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四萬人,就算四萬頭豬,排成方陣,要在一個晚上加一個上午的時間里殺光都做不到。
斥候跪在地上,等了一會,不見有人回應,埋著頭又不敢抬頭看,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跪在泥漿里,等了好一會,才聽到攝政王的聲音緩緩傳來。
“.…..可曾探知,明軍有沒有使用火器?”
斥候連忙答道:“聽敗卒說,明軍是從山林間冒出來的,都是持槍拿刀,沒有用火器。”
滿達海忍不住了,脫口而出:“沒有用火器,劉澤清和左夢庚就敗了?他們是豬嗎?”
斥候不敢回答了,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多爾袞面色陰冷下來,揮揮手,讓斥候離去:“再去探知,有消息立刻來報!”
漫天旌旗在雨中裹成一團,濕溻溻的好似敗軍一樣,正如此刻聽到這消息的人的心情,充滿著憤怒的火。
滿達海正在思量劉、左二人是怎么敗的,卻惘然間抬頭,看到多爾袞正看著自己。
陰云密布的臉上,那雙布滿黑眼圈的眼眶中都是要吃人般的寒芒!
“愣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去傳令!”聲音不高卻透著噴薄而出的怒意,殺氣四溢。
滿達海心中打個寒戰,趕緊打馬離開,一路將軍令灑了下去。
雨中的隊伍瞬間快了幾分,踩在泥漿里的腳步聲密了起來,數萬人奔跑的聲音幾乎壓過了雨聲。
多爾袞牙齒緊咬,兇態迸現,一身的殺氣幾乎要將落到身上的雨點蒸發掉,抓牢韁繩的手青筋直冒,此時此刻,無人敢去觸其逆鱗。
四萬人啊,還沒有用火器!這說明什么?明軍野戰何時有如此強大的戰力了?一次夜襲,一次偷襲,雖然都占了便宜,但劉澤清和左夢庚也不是白癡,兩人手中的兵都是原本降清時帶的舊部,不說悍勇,起碼面對明朝軍隊時很占優勢的,否則當初李成棟就不會孤軍橫掃嶺南而無敵手了。
可是卻被打殘了,劉澤清還被梟首。
看來面前的明軍,并不是僅僅憑著火器立身的,尼堪敗得不冤。
多爾袞的血液沸騰起來,一種即將面對強敵的炙熱感隨著滾燙的血流遍全身,讓他的精神分外振奮,這種感覺多少年沒有了?兩年,還是五年?
怕有六七年了吧,上一次還是在一片石的時候,面對李自成的軍馬在山海關下酣戰,多爾袞領八旗兵親自上陣,一戰打下了大清入關的定局,中原花花世界如同一個剝光了的美人,赤裸裸的展現在建州女真眼前。
沒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還有明國強軍敢于挑戰大清不敗勁旅。
幸甚至哉!多爾袞怒火焚燒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詭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