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歡三人貓在圍墻的陰影里,大氣也不敢出,待聽到圍墻外喧囂之聲漸漸遠去,重歸寧靜之后,才齊齊舒了一口長氣,那殺身之禍,終于是躲過了。
圍墻內,靠墻是一片青青草地,種有鮮花無數,綠樹間間隙其中,往前有一個大大的荷花池,池中有睡蓮假山,紅色錦鯉自由游動,荷花池兩端有回廊環繞,一座玉石砌就的小橋飛架湖上,橋的盡頭有一間精致的涼亭立于湖中心,亭身飛檐畫棟,亭內帷帳輕舞,在炎炎初夏,恰是一處納涼避暑、飲酒作詩的好去處,而遠處,亭臺樓閣在樹木遮掩下隱隱露出一角,彰顯出此地乃是一高門巨室的宅院。
三人草草瞄了一眼,根本無心去欣賞這院內美景。
陳二狗一屁股坐在地上,靠著圍墻恨聲道:“那伙乞丐真是可惡,竟然有如此狠心的人,那些少年被他們拗斷手腳挖去眼睛,落下一輩子的殘疾,今后可是怎么活?”
許狗蛋道:“你在入廟之前,不是也曾在YZ市井中廝混過,那里的丐幫難道不是一樣?”
陳二狗咧咧嘴,不屑的答道:“當初我可是跟著佛爺的,都是用的生捻子的手段,憑的都是妙手空空的本事,借一點有錢的人錢財,從不傷天害理,哪里像那伙殘忍至極的匪徒,行內前輩們說他們沒有一點手法技巧,只是耍橫斗狠,我們從不跟他們打交道。”
許狗蛋撇撇嘴:“說得漂亮,那還不是小偷。”
陳二狗面色一下通紅,爭辯道:“世道艱辛,我不跟著他們混,就得餓肚子,再說我也沒混多久,有什么打緊?”
王歡看了陳二狗一眼,原來這少年還有這段過往,倒是沒有聽他說起過。
陳二狗見王歡看他,愈發臉紅,正欲再辯解幾句,卻聽到回廊處有一陣腳步聲起,慌忙閉上嘴巴,三人一起藏起身子,躲入樹木茂密深處,接著樹葉空隙,向外張望。
湖邊回廊上,隨著腳步聲有幾個身著體面布衣的仆役著裝者快步走來,領頭的則是一位華服中年人,此人面白無須,身材中等,鼻梁高聳,一副養尊處優多年的富貴氣派,與跟著他的幾個仆役比起來,氣度大為不同,不過幾人有一處共同點,就是頭頂前額處都被剃得光溜溜的泛著青光,腦后一條細細的辮子拖著,因為腳下匆忙,辮子一甩一甩的,看上去很是滑稽。
許狗蛋看了個清楚,輕聲驚訝道:“來的都是旗人!”
王歡點點頭,默不著聲,心中卻又驚又疑,原本以為這圍墻里面,只是一戶有錢的商人或者官宦之家,現在看來卻是不一樣,竟然有旗人充作奴仆,居住在此的主人家,到底是何人?
那幾人奔到門邊,打開門朝外張望一陣,籮筐幫的人已經走遠,哪里還有人在,幾人看了一遭,滿腹孤疑的關上了門。
華服中年人沉著臉沖一個仆役問道:“你真聽清楚了,剛才外面有人拍門吼叫?”
那仆役忙道:“真聽清楚了,那拍門聲音很響,還有人叫喊,我細聽了一下,不是我們府中之人的聲音,擔心是強人作亂,就趕緊來報與老爺了。卻是不知為何現在外面又沒人了。”
中年人沿著門邊繞了一圈,看了看高高的圍墻,覺得沒有什么可疑之處,對那仆役道:“你很好,遇到此種情況,知道不能貿然開門,不錯不錯。”
那仆役被表揚,面有得色,急忙恭聲道:“老爺夸獎了,奴才只是做了份內之事。”
中年人又夸了他幾句,轉頭對其他仆役道:“此刻城內初定,有一些南蠻險惡之徒惹事生非,你等定要打起精神,務必護得宅院安全,不得讓些宵小之徒驚擾了貴人,否則,大老爺定然不饒你等。”
仆役們一起拜倒在地,齊聲道:“奴才們一定用心!”
中年人摸摸下巴上的胡須,滿意的點點頭,又再次確認了一下門上的攔門棒架好了,領著一眾仆役,揚長而去。
等他們走遠了,許狗蛋吐著舌頭訝道:“你們聽到了嗎?那中年滿洲人竟然還不是這宅院的主人!”
陳二狗也吃驚道:“我看那中年人氣度不凡,還以為他就是此間戶主,卻僅僅是個管家之類的人物,這院子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王歡思索片刻,緩緩道:“家中能用旗人作奴仆的,必然是滿洲貴族,此刻在這襄陽城中,滿洲貴族有幾人?有資格在城內居住如此豪華的宅院的,又有幾人?這么一想,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陳二狗急切道:“是誰啊?別打啞謎,快說。”
王歡道:“我觀這宅院規模,怕是城內唯此一處,應該是當初大順軍鎮守襄陽大將白旺的府邸,普通參領級別的韃子,根本沒資格居住,只有最頂級的滿洲貴族,才能住進此地,你們想想,現在韃子西路軍,誰最大?”
許狗蛋和陳二狗倒吸了一口冷氣,齊聲道:“莫非是英親王阿濟格?”
王歡點點頭,四下里觀望起來:“必定是他,我們慌亂之中,竟然闖進了韃子窩里,得趕快出去,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陳二狗忙道:“那我們翻墻出去便是。”
正欲起身,卻見到回廊之上,又有兩個仆役打扮的人,慢悠悠的走了回來,立在側門邊,站住不動了,在那里聊天吹牛起來。
這下麻煩了,王歡頭皮都炸了起來,那兩人站著不動,沒有離開的打算,分明是剛才那管家覺得這側門不安全,安排了人手在這里看著,大墻高高,想翻出去一定會被那兩人看見,這可如何是好?
幸虧剛才自己三人躲得的樹林離門口較遠,那兩個韃子仆役根本看不見,暫時很安全。
王歡沒奈何,只得老老實實的蹲在林子里,只盼那兩人站久了,沒有事情就自然離去,卻在等了一個多時辰之后,那兩人換了個位置,在遠處尋了一處假山石,坐了下來!
這回王歡不淡定了,瞧著樣子這兩位是在這兒耗上了,等下吃飯時間到,說不定那中年管家又會安排兩個換班的人輪替,在這林子里傻蹲著,根本不會有機會翻墻出去。
王歡左思右想一番,覺得這樣不是個辦法,悄聲對陳二狗和許狗蛋道:“不能再等了,那倆韃子不會走的,我們順著這圍墻邊兒朝前走,等走出了他們的視線范圍,再尋個空子翻出去。”
陳二狗和許狗蛋的腿早就蹲酸了,聽王歡一說,忙不迭的點頭贊同,陳二狗仗著大長腿,率先彎著腰探頭出去看了看,縮回來對二人道:“走這邊,我看到這邊有房屋靠著墻邊,過去能有個掩護。”
王歡深以為然,和許狗蛋跟著陳二狗,弓著腰低著頭,竭力把自己的身子縮在樹影當中,一邊注意著那倆坐在石頭上的韃子,一邊順著墻邊往陳二狗選定的方向摸去。
這院子看著很大,走起來更大,偏偏又是平地,兩個韃子坐在假山石頭上,不用抬頭就能把整個荷花池的范圍瞧個清楚,三人汗流浹背的貓腰走出去好幾十丈,回頭看看,居然還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兩個韃子。
自己能看到他們,他們必然也能瞧見自己,只要把身子暴露出去,立刻就能被發現,三人沒奈何,只得咬牙繼續走,直到走到了陳二狗所說的房屋邊上。
王歡抬頭一看,差點沒有一口血噴出來,只見前面一座三層小樓立在湖邊,小樓精致無比,小巧玲瓏,檐兒高高掛,紗窗輕輕繞,有木欄圍繞,典雅俏麗,一層大門敞開,有幾個女仆在內曬掃,室內有待客的桌椅屏風,從門口可看見,有一架雕欄樓梯通往二樓。而在小樓四周,有幾個健壯婦人正拿著籃子剪刀,花叢間修剪枝葉。
陳二狗也發現事情不對,扭頭對王歡道:“這里好像是個秀樓啊?”
王歡恨不得劈頭給他一巴掌,礙于近處有不少婦人花匠,只得壓低聲音道:“你剛才領路的時候,難道沒有看到嗎?”
許狗蛋卻興致勃勃,帶著一絲八卦語氣道:“不知那韃子小姐,長什么樣?是否和韃子男子一般粗魯難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