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云完全遮蔽了夕陽,雨水從鉛灰色的天幕傾瀉而下。整個密林都陷入了聲勢浩大的暴雨中,除了雨滴敲打枝葉、砸入泥土的聲音,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響。
伊洛和遲楓被分別關在圓形廣場旁邊的兩個小木棚里,他們相隔十幾米的樣子,在這樣遮天蔽日的大雨中,即使放大嗓音彼此呼喊可能也聽不清對方說話。
木棚簡陋的屋頂不能抵御暴烈的雨勢,遲楓縮在墻角盡量躲開兜頭澆下的水柱,透過木制墻板的縫隙,他看到身形高大的雪白獨角獸蜷縮在不遠處狹小的木棚中,忍受著雨水的無情鞭撻。
他全身都濕透了,雖然隔著雨幕看不清細節,但遲楓可以想象,雨水打濕了伊洛蓬松柔軟的鬃毛,打濕了他靈活端莊的尾巴,也許,他低下頭,獨角的尖端就會往下滴水。被困在大雨中的他,被困在木棚中的他,落魄不堪,十分可憐。
遲楓忽然想起了那一天,走進黑暗中點燃蠟燭的獨角獸。即使是在那樣令人絕望的黑暗中,他的尖角上也能開出一團暖黃的花朵。
然而在這個急雨的黃昏,他卻只能被囚禁在這里,在冰冷的雨水中瑟縮著,顫抖著。
遲楓眉頭緊皺,他忽然來了火氣,伸出手用力推了推面前疏疏落落的木板墻壁,粗陋的小木棚整體搖晃了起來,在大雨和遲楓的雙重壓力下,似乎隱隱有倒塌的危險。
“你冷靜點。”一直沉默靜觀的高宇說話了,他擔心遲楓受傷,雖然是間再簡陋不過的木棚,被壓在下面也不是小事。
遲楓停下動作,賭氣坐在了潮濕陰冷的地面上。
“我估計經過這件事,我會對動物產生陰影了。”他對高宇說,“心里堵得慌,真想馬上自殺到下一個世界去,反正這邊的任務也完成不了,這班忘恩負義的流氓渣滓去死吧,我才不會幫他們去贏得圣山的神力!”
他自我發泄一般地說了一通,然后萬分困惑地問高宇:“他們為什么要搞伊洛,我怎么都想不通,他們為什么要搞一個醫生,醫生不是很重要嗎,特別是對他們這些動物來說。”
“在所有村民中,伊洛最為與眾不同。猴子、馬、貓、鸚鵡,無論具體是哪個品種,他們都算是普通的動物,我們都能在動物園里見到,但是,你見過獨角獸?”高宇解釋說。
“這個世界跟我們那個現實世界又不一樣。”遲楓爭辯,“伊洛也說過,很多地方都有獨角獸的分布,只不過族群不大而已。”
“他懂得可真多,”高宇說,“你難道不覺得,他懂得太多了,這個村子里哪還有人像他一樣有著豐富的知識和良好的教養。他可是在冰泉水灘被村長救回來的,你在這里住了這么久,見過附近有獨角獸種群出沒?”
遲楓聽出了高宇的話里有話,問:“你是什么意思?”
“其他的不好說,至少,他這么出眾,還跟獵人交好,如果猴子們要找個目標,他是最好的人選。”高宇冷靜地分析道,“現在村民行動失利,又見識了圣山上靈獸們的卓越實力,必定士氣低落,他們在這里聚集已久,被動等待等不到神明眷顧,主動出擊又不是守衛的對手,很多人會產生絕望情緒,有可能像平原狼烏蒙一樣離開這里,而一旦有大批動物離開,他們人手不足,就更不可能有足夠的實力進行后續的攻擊計劃了。所以,現在他們把你和伊洛推出來,將行動失利的部分原因歸結到你們這個所謂的團伙身上,至少會讓村民動物們保持一些希望,還能繼續凝聚在一起,為了獲得圣山圣物而努力。”
“真荒唐。”遲楓罵了一句,抬頭看看從屋頂流下的大股水柱,沒心情再說話了。
“有件事我一直沒顧上告訴你。”見遲楓心情低落,高宇換了話題。
“什么?”
“任務方面你不用有太大壓力,我了解到新的情況,即使勝率沒有達到目標,我們也可以靠積分回去。”
“誒?真的嗎?”突然聽到有關任務的好消息,遲楓很驚訝。
“嗯,即使任務失敗也能獲得不少積分,所以你不用太拼命,享受過程就好,就像你以前說的,度假。”
“就算你這么說……唉,”遲楓的心情還是不太明媚,不過已經比剛才輕松了不少,“伊洛這么慘,我哪還有度假的心情。”
這個夜晚,遲楓幾乎沒睡著,他經歷了緊張的戰爭,又見識了令人憤怒的審判,還沒吃什么東西,就被關在了大雨里簡陋的木棚中。他餓了,腦子里輪番浮現出各種食物,有伊洛和賓格送他的漿果干果、伊洛愛吃的白茅草、自己曾在高宇家吃的半個西瓜,還有他出事之前在高宇家樓下點的四個炒菜——還沒來得及去取餐,他就被拍暈發配去王府了,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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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宇看著遲楓半睡半醒的樣子,看著他嘴邊不知是雨水還是口水的不明液體,有些心疼起來。
比起任務,他更不希望遲楓受折騰。上個世界打擂臺,遲楓受了許多皮肉之苦,這個世界跟獨角獸.交朋友,他又受了許多精神煎熬。或許是因為自己沒有實體,一直在上帝視角旁觀,所以不能像遲楓一樣入戲,又或許是自己本來就不像遲楓那樣容易動感情,除非是認準了的事情,否則很難投入太多真情實感。
遲楓的喜怒哀樂一向都很豐富,高宇曾經很喜歡他這一點,陽光開朗,敢愛敢恨,但是現在,他真的不忍遲楓糾結難過,被卷進這樣荒謬的系統和任務之中已是不幸,再承受各種坎坷,自己又只能在一邊出出主意說些無用的廢話,卻不能擁抱他親吻他,這距離高宇以前設想過的,自己要給遲楓的幸福生活,差太遠了。
如果沒有其他辦法,高宇打算連哄帶騙地用積分將遲楓救出這個不斷穿越的系統中樞,讓他重返現實生活。
他就是為了救出遲楓,所以才答應了中樞的要求,這樣,他的目的就達成了。
至于自己……
后半夜,雨停了。
第二天一清早,村長又組織了村民們開會,商量對獨角獸的處罰。
“事情還沒有搞清楚,你們就要判決了嗎?”遲楓朝高臺上說話的猴子們大聲喊叫,表達這自己的震驚和憤怒。
村長依舊不說話,彭瑪聳肩,讓手下人用松球堵住了遲楓的嘴。
處理方案有兩種,驅逐和處死。彭瑪環視四周,問大家還有沒有別的意見,如果沒有,便要開始投票表決。
動物們戰戰兢兢,面面相覷。半晌,終于有一只年邁的鹿走出人群,示意自己要發言。
“請講。”彭瑪微笑著說。
“伊洛他……”他低了低頭,聲音不大,“我想,在戰爭時期,我們需要一名醫生。至少,在第二次行動結束之前……能不能,先留下獨角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