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無心照顧賓客,便有洪頌等幾個瑞王的門客起身敬酒,說了幾句場面話。然后,那幾位遠道而來的武林高手中有一人跳出桌席,來到了院子正中。
“值此盛會,小人愿為王爺獻上劍舞,祝王爺容光煥發,福體康健。”
遲楓頓時為王府的保安工作緊張起來。恐怕是受到了古裝影視劇荼毒,他覺得此時在席間舞刀弄槍,沒準是有人要趁機會刺殺瑞王爺林慎。
可那人說罷,立刻有人呈上了一柄軟劍,看來這些助興節目是早有安排。再想想瑞王爺那份氣吞山河的神力,遲楓在內心嘲笑自己是在為古人擔憂。
高宇提醒他,注意觀察,這個人可能是你比賽時的對手。
遲楓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他專注地看著這位瘦削的劍客,被他奇詭的劍招吸引了。
正如剛才所見,他所用的是一柄軟劍。劍身細軟滑薄,長度比方啟明那把長劍略短。不同于一般劍客或是正氣凜然或是風流倜儻的劍法,這人的招數刁鉆狡猾,正如他手中軟得像蛇一般的兵器,總是在半空中迂回抖動,讓人看不準劍鋒的落點。但如此這般前后左右地挑逗幾番之后,劍客卻又忽然變換了風格,軟劍仿佛突然有了筋骨,不再顫抖著劃出捉摸不定的曲線,而是硬朗得可以穿云破日一般,劍鋒所指,所向披靡。
遲楓嘖嘖稱奇。能讓一柄軟劍變身堅不可摧的利刃,想必這人武學造詣不低,他默默打了個冷顫。
劍客收招,眾人皆拍手叫好,此時瑞王爺卻只微笑頷首,沒說什么。那劍客在原地頓了頓,見王爺沒有開口贊賞的意思,想要討好取悅的心思撲了空,很有些遺憾,悻悻然回到了座位。
然而他的折戟并未打消其他人的斗志,一人退場,又有一人上前。這位結實精悍的小伙子善于棍術,雖然這里地方略顯狹小,他的技藝難以全數施展,但他還是盡可能展示了自己超群的武功。
不過,在遲楓這兒,比武藝更顯眼的是這小伙子的身材,可能是為了方便動作,他脫掉了外衣,裸著上身。在燦爛的陽光下,那蜜色的肌膚溫暖而含蓄地散發著荷爾蒙,看得遲楓心猿意馬。
高宇冷笑:“擦擦口水?大庭廣眾,影響不好。”
其實對這種事,高宇以前很大度,畢竟他自己也是身高腿長型男一枚,根本不怕遲楓會被別人吸引。不過現在他沒了引以為傲的肉身,終歸有些氣短,便不再矜持,坦率地表達了自己對男友垂涎其他男人的不滿。
“好說好說。”遲楓訕笑著悶了一口酒,他掩飾性地眼角一斜,卻發現旁邊的薛公子還在看著蓮兒小姐發癡,而那邊的蓮兒小姐,似乎因為這位武士過分豪爽的打扮而羞慚不已,低著頭不敢看,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遲楓默默放下杯子,在心里感嘆:唉,真是清純的少年心啊。
兩人獻技之后,王爺越發意興闌珊。
那幾位武林高手互相使了幾個眼色,一位白眉白須的老者走上前來。他拱手施禮,沒說什么,徒手打了一套拳法。老者的動作徐緩舒展,外柔內剛,四周看客一邊欣賞一邊不住贊嘆。但是以遲楓的水平,當然是看不出其間四兩撥千斤的玄妙。在他眼里,不論是第一位劍客的狡黠招式還是第二位棍術少年的蓬勃英氣,都比這老頭子慢悠悠仿佛晨練一般的拳腳套路要好看多了。
雖然上場的時候沒有多話,下場之前,這位老者卻倚老賣老地開了口。
“聽聞王爺日前在武學上有所頓悟,精進不少,不知今日能否有幸領教一二,讓我們這些村夫俗子長個見識,也不枉此番興師動眾前來叨擾。”
聞言,王爺沒有拒絕,他輕哼了一聲,道:“老先生請坐,本王隨意擺弄幾招。”
瑞王走下宴席,讓侍從拿了兵器送上來——是與剛才那少年所用相差無幾的長棍。王爺表情倨傲,伸手捻了長棍一端,一個旋身,棍子的另一端在地面上劃出半個飽滿的圓弧。
眾人不明就里,齊齊發出一聲“哦!”,似懂非懂地恭維著叫起好來。
王爺皺了皺眉,似是對眼下的情形頗為厭煩。然后,還沒等方才的喝彩聲完全停歇,只見他振臂發力,笨拙的長棍竟從中心爆裂成若干細小的木條木屑,這些東西裹挾著風聲與塵土飛濺向四周,將剛才那些言不由衷的喝彩聲生生截斷。剎那間,在場的眾人都陷入了從未有過的驚愕,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陽光突然有了重量,壓得人們喘不過氣。只有王爺依舊淡然,他撣了撣衣上的灰塵,瞇著眼睛四下看了一眼,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對上自己女兒的面容,林慎才又顯露出父親的慈愛微笑。他俯下身,悄詢問“蓮兒吃好了嗎”,得到肯定答復之后,他便牽起女兒的手讓她隨自己過來。
二人耳語聲音很輕,但在遲楓的距離上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四周實在太靜了,瑞王爺剛才所展露出的渾厚內力深深震撼了在場所有人。在這樣的絕對實力面前,所有舞劍弄棍的套路都像戲臺上浮夸的表演,而那動作遲緩的拳術則類似于提籠架鳥打發時間的無聊游樂。
連洪頌等經常出入王爺身邊的門客謀士們都呆住了,在場眾人里,除了木偶一樣的侍從們,似乎就只有遲楓見識過王爺這身手,不至于半天都合不攏下巴。
“這,是什么武功……”薛公子甚至都忘了自己與方啟明之間的嫌隙,扭過頭來磕磕巴巴地向遲楓發問。
遲楓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此時,許久沒有出聲的高宇忽然冷靜地開始了分析,他提醒遲楓:“聽剛才那個老頭的意思,王爺似乎是剛剛打通任督二脈,近期才有了這種神奇的功力。”
遲楓剛才沒有注意到這處細節,現在高宇一提,他回憶了一下,好像確實是這樣。剛才那老者是這樣說的:“日前有所頓悟,精進不少。”
遲楓想,這“有所頓悟”的傳言可能是跟著那些風流韻事小道消息一并傳出王府的。除了在自家院子里嚇唬人,王爺大概還沒在外人面前施展過自己的真本事。
他忽然有了一個恐怖的念頭——若是瑞王爺一時興起,到時候也上擂臺打個幾輪,恐怕必定是要造出幾條冤魂了。
這樣還有我什么事啊!
遲楓被自己的想法嚇得哆嗦,憂慮地瞄向瑞王的方向,卻驚見王爺已經旁若無人地領著女兒往他們這邊走來了。
二人目光對上,林慎也看到了遲楓,眉頭皺起來。
他在遲楓身邊停下,呵斥道:“亂跑什么,跟在我身邊!”
這時的遲楓哪里顧得上里子面子和閑言碎語,反正被誤會自薦寢席、被稱為敗類的是方啟明。對遲楓而言,見識了兩次王爺的神力之后,可不敢再違拗他的命令,當然要諾諾稱是,保命要緊。
遲楓身邊眾人也是一個個噤若寒蟬,除了色迷心竅的薛公子這種時候還不忘對著蓮兒頻送秋波,沒人敢顯露出多余的表情。
遲楓跟在王爺和小姐身后,來到了那群武林高手中間。瑞王爺收起了剛才輕蔑的神色,誠摯卻不失身份地與為首的另一位老者交談了幾句,然后把女兒推到身前。
“這是小女蓮兒,自幼嫻靜有余,機敏不足,本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大師應允。”瑞王讓蓮兒給大師鞠躬行禮,接著說,“能否請大師在我這里多留幾日,教導小女一些拳腳功夫,讓她今后可以有一技防身,不至于被人欺侮。”
周圍人聽到這話,面面相覷,又驚又疑。只聽為首的老者不緊不慢道:“王爺看得上老夫這草莽功夫,是老夫的榮幸。只不過草莽終究是草莽,根本比不上方才王爺不世絕學的萬分之一,著實不敢替王爺教導郡主,還望王爺海涵。”
“噯。”王爺表情和煦,搖頭道,“我的功夫過于剛健硬朗,不合適女子學習。大師精通多門絕技,總有合適的教導我兒。”
他頓了頓,又說:“如果大師不方便,選個弟子留在我府上長住也不錯。今日茶飯粗鄙,剛才又多有得罪,本王在這里向諸位貴客賠罪了。”
說著,桀驁不馴目空一切的瑞王爺向這眾武者們行了個禮,把在座諸人驚了一跳。不過這些人中有不少原本就是來攀附瑞王的,看剛才的情形,本以為王爺瞧不上他們,又恐懼王爺的深厚功夫,這時忽然來了一個臺階,不等那老者再次推拒,已經有人自告奮勇要擔任蓮兒的老師了。
面對這種再明顯不過的恩威并重之舉,麾下弟子們卻一個兩個看不清狀況,老者顯然有些不滿,但這是在王爺的地盤上,他自知今天這事情逃脫不開,還是應了。
一眾人樂樂呵呵地飲了幾杯,然后瑞王爺帶著女兒告別眾武者,又鉆進了文人堆里。
遲楓這時已經了然,今天,瑞王爺這是來給寶貝閨女選老師的。
果然,王爺又請了一位飽學之士擔任女兒的老師——只給蓮兒一個人講課,沒有其他兒女的份。
在瑞王爺跟本地鴻儒們暢談之時,遲楓觀察著身邊這位受到王爺獨寵的靦腆小姑娘,心里疑竇叢生。正當他糾結不解,蓮兒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偷偷含羞帶怯地朝遲楓笑了笑。
這笑容美則美矣,卻仿佛讓遲楓感應到了什么厄運一般,霎時后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