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瑪提出的作戰(zhàn)方案與之前賓格和遲楓討論過的相差無幾,提前部署成排的連發(fā)弩,在森林中放火制造混亂,吸引山洞中的守護動物出洞救援,然后將他們一舉消滅,除掉外圍的守衛(wèi)之后,按照編排好的隊形兩人一組,三組一排進入山洞進攻看守石門的龍,運用車輪戰(zhàn)術,連續(xù)射擊龍的頭部,直到將其制服。
對這個方案,遲楓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也不覺得如此進攻可以取得成功。他看了賓格一眼,沒有說話。
賓格似乎接收到了遲楓想要表達的訊息,他沉吟了一會兒,對彭瑪說:“第一次進攻,就先這樣試試吧。告訴大家不要戀戰(zhàn),出現意外就撤出山谷,這次只做試探。”
“試探?”猴子晃了晃長尾巴,“賓格老兄,這會不會出什么問題?比如,嗯……要是這次行動讓那些守衛(wèi)提高了警惕,甚至增加了人手,我們以后就會很難辦了。”
“圣山的守衛(wèi)當然不止山洞中那些動物,在通往莫勒山金冠的路上,你總會和其他守衛(wèi)相遇的。我們村子的人口不多,我建議第一次進攻還是以試探和保存有生力量為主。”
“好吧。”猴子攤手,沒再多說。他又在水灘逗留了一會兒,檢查了一番制作武器的進度,然后回村子去向村長匯報了。
武器的制作和調試持續(xù)了十幾天。在這期間,中毒的白鹿安娜被伊洛救活了。獨角獸的角確實是解毒的利器,但因為安娜的病情嚴重,伊洛耗費了不少精力,整個人愈加疲憊,連身形都瘦了不少。遲楓心疼他,每天勞動歸來都要采摘許多白茅草給他補充營養(yǎng)和體力,伊洛有時為了表達感激,會用舌尖舔舐遲楓因為木工活而起了水泡的手心,幫他減輕疼痛。而每當這種事發(fā)生時,遲楓都會感受到高宇強烈的怨憤和不滿。
第一次進攻的日期已經確定,賓格每日除了帶人悄悄潛進山谷安裝武器,還負責編隊訓練等事宜,遲楓作為技術顧問,一般也會在現場幫忙。當然,大部分時候,彭瑪也是在的,但村長時不時會找他議事,所以他也就只是在旁邊看看,并不承擔主要的指導工作。
遲楓原本以為,所謂攘外必先安內,在攻打莫勒山之前,村里會將茉莉的事情處理清楚。但是沒有,他們只是一直將茉莉關著,既不審訊也不懲罰,不知是出于什么考慮。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村民們發(fā)動了對圣山的第一次進攻。
考慮到圣山靈獸們可能擁有較強的夜間視力,而村民中的大部分動物在夜間視力一般,所以他們的行動時間并沒有選在容易出其不意的晚上,而是定在了最讓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時分。
放火的任務交給了一支機靈的蜘蛛猴小隊,他們將在山洞斜前方的灌木中放火,然后躥到冰泉水井附近,向時不時出來打水的金猴尋求幫助。其他戰(zhàn)士們則各自在弓.弩附近就位,等待現場總指揮彭瑪的進攻命令。
賓格與彭瑪藏在一起,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山洞那邊的情況,面色沉靜冷酷,甚至,看上去有幾分兇惡。
遲楓看著此刻目不斜視的獵犬,忽然想起了他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我需要你的幫助。”
遲楓很想知道,他到底是為了什么事如此執(zhí)著,如此忍辱負重,如此全力以赴。真的是為了報仇雪恨嗎?可從遲楓和他的接觸來看,其實獵犬賓格對于獵人的恨意并沒有他嘴上說的那么深重,面對一個獵人,他還是首先選擇相信和信賴,也能心平氣和地跟獵人一起工作,甚至會用自己笨拙的方式示好和溝通感情。
遲楓腦海中浮現出賓格帶給自己的那一小包漿果,以及他從自己懷中叼出一棵白茅草,含在嘴邊擺弄玩耍的樣子。
內柔外剛的獵犬,不乏人情味的硬漢。這是遲楓最終給賓格打下的標簽。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轉回視線看著山洞的方向,不再多想獵犬賓格的事,而是集中注意力,等待著行動開始。
黑色的蜘蛛猴輕巧地鉆進灌木叢,點燃了幾處小小火苗。細弱的灌木枝馬上燃燒起來,發(fā)出畢畢剝剝的聲響,隨著幾陣山風吹過,煙氣升騰,火勢更盛,雖然明火看上去不太大,但就連藏身于事先準備的防火隔離帶外嚴陣以待的村民們都感受到了火焰的熱度。
蜘蛛猴們帶著滿身煙塵躥出火場,他們驚慌地來到井邊,攔下了前來取水的金猴。原本悠哉的金猴在看到明火之后也緊張起來,他們隨蜘蛛猴來到灌木叢邊查看火勢,商量著準備叫人來救火。
遲楓提心吊膽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他不敢相信事情竟如此順利,每一步都能貼合他們的心意進行,仿佛事先與對方設定了劇本一般。他悄悄扭頭看了看身邊的兩位指揮。彭瑪喜形于色,而賓格,依舊神情凝重,不茍言笑。
金猴們分成兩撥,一撥鉆進山洞去招呼人手,另一撥飛快地在井邊取水,著手救火。
就在幾只金孔雀半飛半跑鉆出山洞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幾聲怪異的悶響。
“咚!”
遲楓疑惑地循聲望去,只見金猴帶著水桶與幾只蜘蛛猴一起,毫無防備地跌進了地面上的陷阱中。
那不是村民們設置的防御工事,那是,獵人的陷阱。
賓格曾經說過,山谷中也有獵人活動。他們在這里部署武器多日都沒碰到過獵人,沒想到竟然在發(fā)起行動的這天與獵人打了照面!
一個頭發(fā)灰白的中年獵人出現在視野中,他往陷阱看了看,對自己今天的收獲非常滿意,然后,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他抬起頭,發(fā)現了不遠處的金孔雀。
獵人的眼中瞬間迸射出精光,那些尾羽豐滿脖頸修長,在陽光下閃耀著灼目金色的孔雀,恐怕是他平生見過的最珍貴的獵物了。他頓時不再管陷阱里那些猴子,而是謹慎地向山洞的方向移去,準備將金孔雀收入囊中。
然而,接下來從山洞中現身的動物們直接讓這位獵人激動到瘋狂。在金孔雀之后,銀白的蟒蛇,牛身的怪獸次第出現在他眼前,每一種都是他從未見過的奇珍異獸。獵人顫抖著摸出了自己的弓箭,準備瞄準其中的一只,發(fā)出致命一擊。
與此同時,彭瑪并沒有受到獵人出現這樁意外事件的影響,他看山洞中的守衛(wèi)動物已經差不多都來到了洞外,于是打出手勢,準備發(fā)動第一輪攻擊。
他輕輕嘟起嘴,發(fā)號施令道:“預備——”
“等一下!”賓格忽然不管不顧地大聲打斷了彭瑪。
彭瑪沒料到這個一向忠心聽話的獵犬竟然會在關鍵時候攪局,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等一下!”賓格再次發(fā)出一聲凄厲的犬吠,他像離弦的箭一般沖出了樹叢,用遲楓所見過的最快速度,朝著獵人的方向飛奔而去。
“蒙德安!停下!回來!”
賓格的吠聲響徹了山谷,獵人聽到聲音,動作一頓,疑惑地回身。賓格瞅準這個時機,用盡力氣躍到半空,將他的老朋友蒙德安死死撲在身下。
箭如雨下。
彭瑪發(fā)布了進攻的命令,早在山洞對面部署成扇面的十幾只連發(fā)弩被一齊扣下機關,劇毒的箭鏃嘶叫著沖向了目標。
金孔雀憤怒地揮動翅膀,人頭牛身怪敏捷地挪動腳步,銀色蟒蛇團成一團,似乎為自己加了最堅不可摧的防御。
賓格護在獵人身上,一動不動。
遲楓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氣味,他看到賓格的后背上扎了四五只箭,鮮紅的血液汩汩流下,滲進了山谷中濕潤的泥土里。
剛剛還能震徹整個山谷的吠聲此時已是低弱的嗚咽,不是在呻.吟,而是在流淚。大概,曾經拖著重傷的軀體在密林中找尋自己主人的那個夜晚,他也曾發(fā)出過這樣的嗚咽聲吧。伊洛說,就算是圣山的神明,也會為他動容。
毒液進入了賓格的身體,讓他更為疼痛,乃至渾身顫栗起來。遲楓不忍再看,他知道,即使伊洛在這里,恐怕也已經回天乏術。他想絕望地閉上眼,卻發(fā)現身邊的彭瑪又發(fā)出進攻的手勢。
“停下!”
遲楓高喊著,但無人聽從,第二輪攻擊開始了。有賴于賓格之前工作得力,所以村民們有源源不斷的箭鏃可以在此刻揮霍。
賓格已經瀕于昏迷。他無力挪動身體,連思緒都斷斷續(xù)續(xù)。蒙德安,他真的是好久沒有見到他了。想不到他們的再次碰面,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景下。賓格嗅著獵人身上讓人心安的熟悉氣味,他想好好看看他,但因為視線已經不能聚焦,他看不清獵人的臉。
賓格曾經想過,如果能再見面,他一定要沖上去咬掉蒙德安的手腳四肢,讓他死在自己的利齒之下。現在,他仍有這樣的想法,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概連一個齒痕都不能留下了。
如果不被我咬死,希望你能長命百歲……
賓格用最后的力氣在蒙德安的唇邊蹭了蹭。這時,一只利箭卷著風聲射向了賓格的后腦,直接掀下了他的顱骨。
片刻功夫,這只不知從哪冒出來,撲在自己身上的獵犬失去了半個腦袋,血漿腦漿四處飛濺。獵人目瞪口呆,驚恐萬狀,他一掌推開血淋淋的尸體,手腳并用爬起來,顫抖著雙腿狂奔逃向了山谷深處。
遲楓看到,直至獵人灰白的頭發(fā)徹底消失在幽谷叢林中,他也沒有回望一眼,就像根本沒認出這位救了他兩次性命,為他慘死于毒箭之下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