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幽從沙發上滾落了下來,摔得渾身疼痛,終於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大地的震動已經停止了,但酒吧大廳裡已經空無一人,四周都是摔倒的桌椅和酒瓶。
李幽倒吸了口冷氣,她是怎麼睡著的?她睡了多久?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楊颯?”她突然一驚,連忙向廁所的方向跑去,心急如焚,“阿颯,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啊,如果你有事……我……”
“碰!”她一掌劈碎廁所的門,只見第三格的門正打開著,隨著風輕輕地晃動,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腥甜的香味,紅色的薄霧還沒有散盡,漂浮在半空中宛如大朵大朵的紅色霧花。
“阿颯!”李幽尖叫一聲,衝到廁所門前,只見身穿制服的楊颯正坐在牆邊,身體軟軟地靠著牆壁,脖子上有一條深紫色的勒痕,像一條紫色的繩子,緊緊地勒在她生命最脆弱的地方。
“阿颯,你沒事吧?”李幽連忙將她扶起來,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十分均勻,不像是受傷的樣子,她的心裡這才鬆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說,“阿颯,快醒醒,醒醒。”
楊颯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眼簾顫動了幾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有些茫然地看著李幽,眸子裡一片朦朧:“小幽,我……這是在哪兒?”
“你忘了,你在鬼鬼酒吧的廁所裡。”李幽著急地道,“怎麼樣?找到青石沒有?”
“青石……”楊颯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彷彿突然記起了什麼,眼睛一亮,道,“對了,我記起來了,青石就在瓷磚的下面,我被一個妖怪‘發女’襲擊,差點丟了命。後來不知道怎麼青石就碎了,發女也消失了,這……這是怎麼回事?”
李幽皺了皺眉,望了一眼滿地的碎石塊,還是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最後不得不嘆了口氣,道:“好了,先不說這個。六芒陣已經破了,不知道楚曼現在怎麼樣,阿颯,你還能走嗎?”
“沒問題。”楊颯站起身來,除了脖子有些隱隱生痛外,全身竟然無比輕鬆,“囚禁楚曼的囚室一定在酒吧裡,我們分頭找。”
“等等。”李幽一把拉住她的手,堅定地道,“阿颯,還是一起找的好,現在酒吧裡很危險,我不想你出事。”
楊颯的心溫暖起來,像一股熱流將自己的身體團團包圍,她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好。”
無人的酒吧空寂得讓人有些心悸,兩人在滿是碎玻璃和雜物的地板上穿行,霓虹燈早已滅了,只剩下昏黃的照明燈,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讓人心寒的味道。
“可惡!”李幽焦急地跺了下腳,說,“囚室到底在哪兒!”
“別急。”楊颯頓了頓,朝四周望了望,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李幽皺起眉頭,仔細聽了聽,她從小習武,聽力遠在一般人之上,卻聽不到任何動靜,“沒有啊,你聽錯了吧?”
“不,絕對不會錯。”楊颯閉上眼睛,專心傾聽,眼前突然浮現一幅奇怪的畫面,一間如同宮殿般的大廳裡,塵屑飛揚,到處都是斷裂的妖怪屍體以及破碎的鋼鐵鳥籠,宛如戰爭過後的廢墟。在這廢墟之上,一個男人頎然而立,臉上掛著冷酷的微笑,望著面前摔倒在地,滿臉傷痕的老人。那個男子……竟然就是昨天在酒吧裡和楚曼親熱的男人!
楊颯壓下心中的詫異和好奇,在廢墟之中搜索著,倏地,她猛然睜開眼睛,說:“小幽,我找到了,她在地下室裡!楚曼就在這家酒吧的地下室裡!”
“真是可悲啊。”饕餮王望了一眼腳邊摔落的青銅鏡,道,“所謂的上古寶物,也不過如此。程子昕,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程子昕咬著牙,身上的白色西裝破爛不堪,臉上滿是鮮血,他並不怕死,他已經活了九十多年,這一生,已經夠了,如今他唯一遺憾的是,再也見不到那個美麗的女子,那個佔據了他內心七十多年的女妖。這些年來,他到處蒐集妖怪,只是想要再見她一面,雖然他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苦笑了一下,心道,就算見到了她又如何?如今他這副蒼老的面容,又要如何面對這個自己最心愛的女子?
“看來你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饕餮王冷酷地笑道,“也對,九十多年,你這一生也不算冤枉了,我這就送你到達西方極樂世界。當然,如果你還能去那裡的話。”
饕餮王嘴角勾起一道若有似無的笑容,眼中殺意頓現,右手食指指尖迸出萬千光芒,直向程子昕的喉嚨激射而去。
“住手!”一聲低喝,饕餮王心中一顫,指尖的光芒立刻淡了下去,心中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他按住自己的胸口,面如死灰。爲什麼?爲什麼他又有這樣的感覺?他在恐懼!他害怕這個聲音,它讓他不由自主地向要服從,想要跪下頂禮膜拜!
“你怎麼可以對一個老人下這麼重的手?”楊颯和李幽跳下樓梯,從大門衝了進來,臉上都帶著義憤填膺的神色。
饕餮王站在原處,一動也不敢動,他不敢回頭不願回頭,他一旦回頭,就要不由自主地對這個人類女孩跪下膜拜。
就在這個時候,空氣中突然瀰漫起一絲清新的香味,那種味道,就像是開在山林裡的花,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芬芳,瀰漫著氤氳的香氣,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鬱鬱蔥蔥的山林。
程子昕臉色大變,眼睛裡流露出既驚訝又興奮的神色,是她麼?是她來了麼?
饕餮王一驚,道:“是誰?”
一道白影急速閃過,捲起地上的程子昕,浮在半空中,饕餮王神色一變,這個人竟然能在他面前劫走他的獵物,看來道行不低。
楊颯與李幽一齊向空中看去,捲起程子昕的竟然只是一條白色的絲帶,絲帶的另一端來自一個女子,一個非常年輕的女子,當她們看到她的臉,都不由得失聲大叫起來。
“思然!”
思然的身子浮在半空,身下跨著一隻豹子,那豹子模樣與一般金錢豹無異,只是全身通紅,目露兇光。她的身上穿著一件白色的古衣,脖子上和腰上環著說不出名字的花朵,嬌嫩的花瓣上還帶著點點露珠。
即使已經與她生活了一段日子,楊颯與李幽還是不得不驚歎她的美貌,既含睇兮又益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那種美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兩人只能直直地看著她,不忍,也不能移開自己的眼睛。
一隻貍貓從她身後跳了出來,撲進她的懷裡,她憐愛地撫摩著貍貓身上花白相間的細毛,輕啓朱脣,聲音細緻而柔軟:“饕餮王,您的兒子安然無恙,就不必多造殺孽了罷?”
“山鬼?”饕餮王的神色動了動,傳說中山鬼是一種接近於神的妖怪,炎帝之女巫山神女的侍者,她們通常都居住於巫山之上,鹹少踏入凡塵,爲何會現身來救這個人類?
“饕餮王。”思然向他低了低頭,道,“望您以修行爲重,不必爲殺一凡人而毀損您的聲譽,若是將來您無法位列仙班,可就得不償失了。”
“位列仙班?”饕餮王冷笑一聲,“我從來沒想過要位列仙班。與其要做一個行屍走肉般的仙人,還不如做妖怪來得自在。”
思然神色一怔,似乎略有所思:“大王的話確實有道理,您是否立志成仙,本是您自己的事。只是小女子與這位程先生頗有淵源,還望您放過他一命。”說著,她擡頭望了一眼正深情注視著自己的程子昕,輕輕嘆了口氣,道,“畢竟他在凡世的日子,怕也是不多了。”
話音剛落,她跨下的赤豹便“啊嗚”狂吼一聲,震得楊颯和李幽的耳膜隱隱生疼。饕餮王望了一眼赤豹和文貍,這兩隻靈獸怕也是不好對付的,再加上這個深不可測的山鬼,今日就算能殺了程子昕,也怕是要大費工夫。沒有必要爲了區區一個人類得罪巫山神女。況且……
他的臉往背後微微斜了斜,身後這個人類女孩……怕也是……倏地,他面上的表情突然窒了一窒,額頭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不可能的,她不過是個人類,不可能是“她”的,不可能!
“不知大王意下如何?”思然見他臉色有異,不禁問道。
“也罷。”饕餮王一躍而起,浮到半空,右手彈了一個響指,鳥籠應聲而破。那隻幼小的饕餮連忙撲進他的懷中,撒嬌似地發出嗚嗚的叫聲,他冷冽的神色緩了下來,宛如慈父。
“山鬼姑娘,今天看你和你家主人的面子,我就饒了這個人類,後會有期!”說完,抱著小饕餮一轉身,化爲了煙塵。他用最後的目光望了楊颯一眼,心下道:“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是昭嵐大人!”
饕餮王一走,思然就將程子昕放了下來。程子昕身受重傷,怕是真的不久於人世,他望著思然,眼睛裡滿是刻骨的溫柔:“思然,真沒想到,最後還能見你一面,我……”
“你什麼也不必說了。”思然望了他一眼,將目光投向別處,道,“我們沒有緣分。”
程子昕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楊颯和李幽覺得她有些絕情,但感情上的事,任何人都無法說清,當然也不能強求。
“我並不奢求你會愛上我。”程子昕的聲音越發蒼老了,聲音裡滿是蒼涼,“能在這最後的時候見上你一面,我也知足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如今回想起來,這七十年的時光,就像是一場夢……”
他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眼中的光芒與他的生命一起流逝,宛如風煙。楊颯心中像是堵了一塊石頭,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凡人的生命,真的如同是一場夢,最後化做紅塵中一粒小小的微塵,無論王侯將相,還是販夫走卒,到最後,都不過是一坯黃土。
一聲長長的輕嘆,思然走到程子昕的屍身旁,將一塊白色的絲絹覆在他的臉上,道:“你不該愛上我,也不該收這個弟子,你這一生,做了兩件最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