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飛的臉色沉了下來,良久才道:“他在塔下。”
楊颯一驚,連忙撲到窗邊,伸出腦袋,朝下望去。出人意料的,屍毒泄漏之後並沒有預料中的黑霧,大夷城依舊一片寂靜。只是在那八卦陣上,跪著一個高大的男子,一隻手撐著地,一隻手捂著胸口,似乎十分痛苦。
楊颯轉身,一個耳光狠狠地甩在楚雲飛的臉上,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全都知道對不對?爲什麼還要讓他去?那個人應該是我!跪在那裡痛苦的人,應該是我!”
看著近乎瘋狂的楊颯,楚雲飛並未如往常一樣大發雷霆,只是用一種溫柔又悲傷的眼神望著她,說:“你想死對嗎?從來之前就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爲屍毒殉葬了,對嗎?”
楊颯別過臉去,狂怒的神色終於稍稍平靜下來:“我應該早就想到的,爲什麼他會這麼爽快就跟我來……原來是想要代我去死……”
她的臉色那麼痛苦,楚雲飛不禁心中一痛,還想說什麼,卻聽李幽道:“現在不是說廢話的時候,如果再不去阻止方木屍變,後果是什麼,大家都知道。”
楊颯的臉色很難看,不去理楚雲飛,對李幽說道:“小幽,帶我下去吧。”
李幽嘆了口氣,一把抱起她的腰,身形一起,輕盈得彷彿臨風的葉,往窗外飄去。楊颯只覺得風在敲擊著自己的耳膜,鋒利得像刀一般刻在自己的臉上,鑽心地痛。
當她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了方木面前,方木全身都在痙攣,鋒利的指甲撕扯著胸前的衣衫,抓得鮮血淋漓。她心中如刀攪一般,痛得無以復加,蹲下身子,悲傷地道:“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要爲我承擔過錯?一切因我而起,就應該在我這裡結束。”
方木忍著劇痛,勉強擡起頭,因屍毒而猙獰的臉上竟然擠出了一絲笑容:“這裡……是……是我的家園,應該由我來……”疼痛如浪潮一般涌來,他再也說不下去,低呼一聲,頭狠狠地朝地上撞去,一撞便是一道猩紅的血跡。
眼淚奪眶而出,楊颯當然知道這個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砍下他的頭,否則過不了一刻鐘的時間,他就要成爲屍王,那個時候,若再殺他,屍毒便會化爲黑霧,將整個不歸森林,不,是整個霧攏縣,變爲地獄。
“阿颯。”一把劍從她的肩膀處遞了過來,寒冰一般的劍身閃著耀眼的光,她轉頭,看到映在劍上的自己的眼,竟然升起一層茫茫的霧氣。
“如果你下不了手,可以由我代勞。”李幽手中握著那劍的劍柄,正是赫赫有名的巴王劍,劍身吞口處刻著兩個古字,與甲骨文幾乎完全不同,但楊颯還是一眼看出,那是“無憂”。
“我……”她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眸子裡滿是猶豫,李幽見方木的指甲已經慢慢變成了黑色,心中大急,道,“快做決定吧,沒時間了。”
“讓我來。”楚雲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來到兩人身後,手中拿著方木的刀,“由我來結果他的性命,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說著,他便向痛苦不堪的方木走去,神情冷靜得可怕。楊颯臉色一變,撲上去從他手中奪下刀,猛地擡頭,眼中透出深入骨髓的冷,令楚雲飛也不禁呆了一呆,不敢相信那樣的眼神竟然屬於這個善良又有點遲鈍的小女孩。
“我說過,這件事情因我而起,必然要在我這裡結束。”她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不需要其他人插手。”
轉過身,眼裡心裡便全剩下了那身體正在異化的方木,他望著她,似乎正在乞求她趕快將自己殺死,好逃脫這無窮無盡宛如地獄般的痛苦。她邁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接近那一心求死的妖怪,握刀的手竟然不曾顫抖。
手起,刀落。
空中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但不是方木的腦袋,而是立在塔下不知道做什麼用途的半截木樁,削麪十分光滑,被砍斷的一塊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動,一直滾到楊颯的腳下。
“阿颯!”楚雲飛與李幽一齊皺眉叫道,“不要意氣用事!”
“也許……也許會有其他辦法。”楊颯看著額頭鮮血淋漓卻依然猛力撞著地面的方木,皮膚上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
“其他辦法?”楚雲飛與李幽面面相覷,如果真有什麼其他辦法,爲什麼她一開始卻打定了殉葬的主意?
“這個辦法我只在奶奶一本上古密書裡見過,是最高的煉蠱法,可以將進入人體的屍毒化在人體裡,將人體變爲蠱。這樣不僅可以保留人體的意識,還可以讓人體的力量增強無數倍。雖然過程極其簡單,但是沒有幾十年的功力根本無法成功,如果失敗了……”她將刀一扔,臉上露出決絕的神情,“我們倆,都會成爲屍毒的寄居者!”
楚雲飛大驚,撲過去抓住她的雙肩,急道:“你瘋了嗎?方木已經是在爲屍毒殉葬,現在你又要爲方木殉葬?”
“我支持你,阿颯。”李幽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就去做吧,否則你這一輩子都必須揹負這樣的枷鎖,生不如死。”
楊颯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轉過頭望了一眼面前的楚雲飛,他咬了咬牙,終於放開她的肩,道:“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楊颯不置可否地微笑,然後從皮帶上解下一隻繡著鳳凰的小包,有些像古代的錦囊。她從錦囊裡掏出一隻黑色的壎,道:“方木,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方木的指甲在地上留下無數條痕跡,兩隻手都已經血跡斑斑,似乎已經沒有意識了,只剩下錐心的疼痛。
楊颯深吸了口氣,終於將索魂壎放在嘴邊,吹奏起來。
藍得透明的天空,滿臉焦急的楚雲飛與李幽,以及空中迴盪如狼嚎般低沉卻別有一番古典韻味的壎聲,所有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在楊颯的腦海裡,這,竟成了她最後的記憶。
當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一張軟軟的大牀上,天藍色的天花板,造型別致的吊燈,古樸典雅的梳妝檯,頗具歐洲古典氣息的玻璃窗,以及從窗外溢進來的青草與泥土的清香,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
“你終於醒了。”一個更加熟悉的聲音傳來,楊颯轉頭,看見楚雲飛正坐在牀邊,英俊的臉上帶著兩隻黑眼圈,直直地望著她。
“我……我是什麼時候回凝華學園的?”楊颯驚訝地說,“我記得……我記得我在吹壎……”
“然後你就暈倒了,一直昏迷了七天七夜。”楚雲飛露出一個不滿的表情,“我們還以爲你出了事,連忙把你送到醫院,結果醫生說你只是體力透支,休息一下就好。”
“這麼說……”楊颯心中大喜,差點跳起來,“這麼說蠱煉成了?方木得救了?”
楚雲飛臉上的不滿更盛,說:“你就這麼關心他?”
“廢話,他是爲了我才變成那個樣子,我當然要關心。他在哪兒?”
“這個……”楚雲飛猶豫了一下,臥室的門便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楚公子,我把你要的書拿來了。”
“方木?”楊颯一喜,正想大叫,卻生生地卡在了自己的喉嚨裡,笑容也僵在了臉上。一隻半米高的黑狼嘴裡叼著一本經濟學教材,從門外走了進來,他那一身黑色的毛皮,光滑透亮,竟像緞子一般,只有眼睛還依稀可以看出那個人高馬大的崑崙妖的影子。
“王,你醒了?”方木咬著書,竟然還能說話。
“爲……爲什麼會這樣?”楊颯一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差點又暈過去,“你爲什麼會變成狗?”
“不是狗,是狼。”方木把書交給楚雲飛,開口申辯道,“我也不知道爲什麼,總之你吹完了壎之後,我就變成這個樣子了,而且……現在每到吃飯的時間就想喝生血吃生肉……”
“看來蠱煉成了……可是……書上沒有說那方法能讓人變成動物啊!”楊颯幾乎要抓狂。
“王,其實我在變成妖怪之前就是一隻狼,也許蠱讓我恢復了原形。”方木的眼神很複雜,似乎有一絲喜悅,又有一絲惆悵,“如今部族是肯定回不去了,王,請讓我跟隨你吧。”
“什麼?在學校裡養狼?”楊颯跳起來,牽動背上的傷,痛得弓下了身子。這個時候,她才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道,“小幽和大夷城呢?”
“李幽家裡有點事,回去處理去了,至於大夷城……”楚雲飛眼中有道奇異的光芒一閃而過,“消失了,就在我們走出城去的那一刻,大夷城就消失了,就好象從來都未曾出現過。連原本的殘桓斷壁和寄居在你身上的怪物都消失無蹤,只剩下一地碎石。”
楊颯沉默下來,沉思良久,才道:“也許大夷城早在萬年以前就不復存在了,剩下的只是那些被天帝殺死的人們的怨念,才彙集成了這座城。如今他們的王子……不,應該是公主,已經取回了巴王劍,他們應該已經去輪迴了吧?”
楚雲飛嘆了口氣,道:“也許吧。”
“不過……”楊颯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轉頭望著他手裡的《經濟學》,道,“你看這種書幹什麼?治療失眠啊?”
楚雲飛露出一個很受傷的表情,說:“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竟然不知道我是經濟政治系的。就快要期中考試了,當然得準備準備。”
“期中考試?”楊颯頓時花容失色,雙眼一翻,重新倒回牀上,“我還是繼續昏迷吧……最好能捱過考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