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點的時候,楚父與楚母離開,楚雲飛望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門後,臉色忽地冷了下來,聲音冷如冰霜,道:“出來吧,我知道你等了很久了。”
話音剛落,病牀旁的窗簾被風掀起,在空中涌動著,發出輕微的獵獵之聲。楚雲飛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道身穿牛仔衣褲的年輕女子已經站在了他牀前。只三個月不見,她的眼窩已經深深地陷了下去,瘦了整整一圈。
“我本來不想來?!崩钣膰@了口氣,先前的凌厲與刻薄已經蕩然無存,只是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疲憊和無力,“但我不想你繼續沉溺在夢境裡,你這樣頹廢,阿颯會傷心。”
“阿颯?”楚雲飛臉色一變,急切地道,“她現在在哪兒?她沒有死,對不對?你告訴我,她在哪兒?”
李幽的臉上露出悲哀的神色,別過臉去,低低地道:“我也希望她沒死,我也希望她還活著,可惜……”
楚雲飛心一沉,皺起眉頭。
“這個給你?!崩钣牟恢缽哪难e掏出一把匕首,刀鞘和刀柄是用老銀做成,上面鑲嵌著各種顏色的寶石,楚雲飛眼中閃過一絲光芒,連忙從她手中接過刀來,“這……這是阿颯的匕首……”
“上面還留著阿颯的血跡和體溫?!崩钣牡穆曇舻统炼В跋氡啬阋舶l現了,有人爲你造了個夢境。爲你造夢的是阿颯的爺爺,他希望能幫你,誰知道你陷入其中,無法自拔?!闭f到這裡,她的脣角多了一絲輕蔑。楚雲飛卻渾然不覺,道:“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阿颯現在在哪裡?!?
“我把她留在了迷離之境中?!崩钣牡?,“那個地方時間是停止的,她的屍體不會腐爛,靈魂也不會離開,只是陷入沉睡。我會去尋找讓她復活的方法,總有一天,我會讓她復活。”
“總有一天?”楚雲飛急道,“什麼時候?”
“也許是明天……”李幽閉上眼睛,轉身掀開窗簾,一躍而出,“也許是……永遠……”
楚雲飛心猛地一緊,握著匕首的手也越收越緊,掌心周圍的肌膚因擠壓變成淡淡的白色。永遠?永遠是多遠?
阿颯……
他擡起頭,望向窗外,窗簾被風鼓起,現出銀白色的窗臺。那裡放著一盆白色的花,一盆盛放的梔子,散發著清淡幽雅的香味,就像某個人身上的味道,穿過了千年,縈繞在前世今生。
自始至終,她都是他的劫數。
阿颯,我會去尋找,尋找讓你重生的方法,即使,耗盡一生。
完
2007年1月18日星期四晚23點整
於寢室
多謝各位一直以來的支持,凝華終於結束了,:)也許大家會認爲結局有些倉促,但這確實是我一開始設想的結局之一,我最喜歡的就是意猶未盡的結局,還很喜歡悲劇。
另外,折磨筆下的人物真是一件快樂的事情啊,哦活活活活……
再另外,附送個小番外,充字數。:)
幽靈玫瑰
玫瑰酒吧是凝華學園附近最清冷的酒吧,即使是夜晚最深處酒吧生意最好的時候,這裡的客人也寥寥無幾。
但楊颯喜歡這裡,喜歡這裡淡雅的壁紙,喜歡光線暗淡的吊燈,喜歡繡滿彼岸花的錦質桌布,喜歡花瓶裡暗香浮動的玫瑰,甚至喜歡那位總是坐在角落裡一個人喝玫瑰色雞尾酒的女人。
她叫妮娜,是玫瑰酒吧的店主。她已經不年輕了,豔麗的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但仍然遮不住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痕跡。但楊颯覺得她很美,即使是天下最美麗的女人,她的容顏也總有一天會老去,唯一不變的只有美。那種由內而外的美,是永遠不會隨著年月老去的,即使臉上佈滿皺紋,頭禿齒落,美依然存在。
妮娜就是這樣一個永遠也不會失去美的女人。她喜歡經常穿一件黑色的長旗袍,上面繡著大朵大朵的彼岸花,豔麗而妖嬈。她的長髮盤在頭上,插著一根極具民族風味的精緻髮簪,優雅白皙的十指塗著鮮紅的指甲油,和玻璃杯中近乎鮮血的液體一般發出媚惑的氣息。
楊颯喜歡這個女人,她的身上總帶著一絲醉人的憂傷。在她伸手可及之處,總放著一隻十幾釐米高的沙漏,透明光潔的玻璃,深棕色的木質底座,細蜜白皙得如同冬雪般的沙,精緻得讓人嫉妒。
妮娜喜歡一邊喝雞尾酒一邊細細地欣賞那隻沙漏,用精巧的十指將它不停地翻轉,看著裡面的沙從一頭流到另一頭,周而復始。
關於這個女人,有很多傳言,在凝華學園裡廣爲流傳。有人說,她是一個嗜血的女巫,一如幾百年前德拉克拉女伯爵一般,用少女的鮮血保持自己的青春。她經常喝的酒,就是少女的血。另一些人說,她曾經殺死過一個人,把那位可憐的受害者吊在酒吧裡的水晶嵌銀吊燈上,自此以後,那盞吊燈就再也不能打開。夜深人靜時,還能看見一個慘然的白影,懸在吊燈之下,白色的裙襬隨風飄舞。
楊颯不相信任何毫無根據的傳言,她每日都在這裡喝酒,那位女子的眼睛已經深深地嵌進她的心裡,那裡面有如秋風般透明的清澈,以及時光所留下的水痕。每次楊颯看見她的眼神,總會被那道哀傷所吸引,心情也隨之黯然。有時候楊颯會有些嫉妒,妮娜眼中的哀傷與倦意,正是她永不凋謝的美的源泉。也許,這樣的美,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了。
二月十四日,一個最美麗的節日,到處充滿了玫瑰花的濃郁幽香和情侶間甜蜜如膠似漆的愛意。但這對於單身的人來說卻是一個最無聊的節日,他們或愛過,或傷過,或許依然純潔,但當情侶們手拉著手從他們窗前經過,那份愛情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風景。
楊颯把整個節日都花在了玫瑰酒吧,桌上依然插著嬌嫩欲滴的紅玫瑰,生意也依舊清淡。她點了一杯女店主經常喝的那種雞尾酒,才知道它的名字叫做“幽靈玫瑰”,是傳說中失去戀人的人最好的忘憂水。
楊颯喝了一口那鮮紅的液體,苦澀中帶著一絲淡淡的鹹,咽盡後又有一絲回甘,像是眼淚。她一口一口細細地品,像是在品味女店主的心情。她也曾有過一場愛情吧,只是不知那愛情是驚心動魄,還是平淡無奇?但她應是被傷害過的,傷害得傷痕累累,否則就不會有那麼悲哀睏倦的眼神。她還是愛著曾經的愛人的吧?所以才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飲著“幽靈玫瑰”?;匚赌嵌慰酀?,如眼淚洶涌般的愛情。
時間如流水,在不知不覺間流淌過去,牆壁上的老式掛鐘敲響了十點的鐘聲,恍然之間楊颯才發現,偌大的酒吧裡只剩下她與店主兩個人了。
她還不想離開,又點了一杯“幽靈玫瑰”。正待飲下,卻聽見一個聲音在一旁淡淡地道:“你也被愛情傷害過嗎?”
楊颯倏地擡頭,看到一張熟悉的,畫著濃妝,帶著哀傷的臉,像一張圖畫,用濃重的顏色潑灑而成,美麗,但不真實,
楊颯突然愣在了那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不知道這位從來不說話只是一個人悶悶地喝酒的女店主爲什麼會來跟自己搭話。但她的心裡卻一陣激動,像亂撞的小鹿。
妮娜沒有等到她回答,也許她從不期望得到任何回答,只是默默地轉身,到櫃檯取了一瓶XO,又再默默地走回來,在楊颯面前坐下,她的另一隻手,依然拿著那隻精緻的沙漏。
她的臉已經有了一絲酡紅,酒吧昏暗的燈光打在她的頭髮上,漾起深紫的顏色。
“我曾經深愛過一個男人。”她飲了一口酒精濃度頗高的XO,輕啓朱脣,貝齒溫潤,“他也很愛我。我們一起打拼,纔有了這間小小的酒吧。這裡的每一張桌布,每一隻花瓶,每一盞吊燈,都有著我和他最甜蜜的回憶。也就是在這裡,他向我求婚。”
楊颯注意到,她的左手無名指上並沒有戒指。她的酒喝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快,臉色也越來越紅,楊颯既沒有阻止她,也沒有插嘴,她知道,她需要的是傾訴,是宣泄。
“但是五年前的今天,二月十四日,情人節。我和他在這裡喝酒,享受浪漫的快樂。就在我們擁吻的時候,妹妹闖了進來?!蹦菽纫豢陲嫳M杯裡的酒,有些不勝酒力地低下了頭,她那一頭長髮順勢披散了下來,輕柔而嫵媚。
良久,她擡起頭,眼中的水痕更加濃烈,伸手拿起那隻沙漏,放在自己的面前,一下一下地翻轉,那細白的沙在昏昏紅紅的燈光下,竟似乎泛起了一絲淡淡的紅色。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妹妹妮雅早就深愛著我的未婚夫,她愛得很深,很烈,像掉入了泥沼般無法自拔。那天她喝了很多酒,眼睛像魔鬼一樣猩紅,佈滿密密麻麻的血絲。她用那猙獰的眼神盯著我,對我說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們,她要用她的血,她的肉,她的骨詛咒我們,讓我們永遠也得不到幸福!”
楊颯悚然動容,她能夠想象那個女人猙獰扭曲的面孔,一絲寒意像蛇一樣竄上她的脊背。
“當時我們以爲她只是一時衝動,並沒有放在心上?!蹦菽壤^續說,“但是我們錯了,妮雅她真的死了,就在我們第二天清晨打開酒吧店門準備營業的時候,她就吊在那盞水晶嵌銀吊燈上。粗粗的繩子勒緊她的咽喉,奪走了她的生命。她的四肢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垂下來,雙眼突出,舌頭伸得老長,那雙眼睛狠狠瞪著我們,彷彿要將我們一起拖入地獄?!?
楊颯突然有些不安,握著玻璃酒杯的手有些顫抖。她注視著女店主的眼,那雙眼睛深邃而黝黑,彷彿永遠也看不到底。她第一次覺得那雙自己一直都很欣賞的眼睛裡有些她從來都不知道的東西,讓她覺得異??謶帧T瓉恚且磺械膫餮远疾皇强昭▉盹L。
“我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蹦菽鹊难劬χ敝钡囟⒅陈缢话愕捻痈S著細沙上上下下,竟看不到一絲感情,“我的母親住在國外,身體一直很差,如果讓她知道妮雅自殺的消息,她一定會受不了的。況且人言可畏,我們無法承受周遭異樣的眼光,也不能因爲吊死過人就讓我們的酒吧關門大吉。這裡有我全部的心血和思念,以及一生一世的希望,我不能放棄它。所以我和我的未婚夫將妮雅擡到了離這裡不遠的垃圾處理場,將她扔進了焚化爐。”
在那一剎那,楊颯終於知道沙漏裡的白沙是什麼了,她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從心裡溢出來,如同藤蔓植物一般在身體裡蔓延,襲進每一個毛孔,冷得她生生地打了個寒戰。
“但我們始終承受不起良心的煎熬?!蹦菽刃杉t的指劃過脆弱透明的玻璃,手上的肌膚慘白,如雲似雪,“她離開了我,一個人去國外生活。我永遠也等不來那場婚禮了。從那以後,我天天在這裡喝“幽靈玫瑰”,這是他最愛喝的,以前他總是誇我調的“幽靈玫瑰”是人間極品……”
楊颯突然想要逃離,她匆忙地掏出皮夾,取出一些錢放在桌子上,繞過那全身都透著詭異的美麗女人,逃命似地衝出門去。
深夜的風有些冷,街上寂靜無聲,她的胸膛裡滿是驚悸,及腰長髮隨著風飛揚,不覺間與一位身穿白襯衣,手中拿著西裝外套的男人擦肩而過。
美麗的女店主並沒有追出去的打算,依然一邊喝酒一邊欣賞沙漏裡流動的細沙。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睛裡的水痕像魚般遊動。
“妮娜。”一聲充滿磁性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女店主一驚,臉上的醉意在一瞬間褪去,眼睛裡是抑制不住的驚喜。
她轉過身子,終於見到了五年來朝思暮想的人,他依然英俊非凡,眉宇間多了一道成熟的魅力,比五年前更加魅惑人心。
“子峻,是你?!蹦菽鹊哪樕鲜幤鹑缤喝掌卟赎柟獍阈腋5男σ?,站起身子撲上去,撲進賀子峻的懷裡,雙手環上他的身,將他緊緊抱住,“子峻,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
“恩?!辟R子峻的臉上是一片冰涼的冷漠,似乎對眼前這個思念了他整整五年的女子毫無憐惜,“我妻子明天就要回來了,我先坐飛機回來是想先通知你一聲。”
“什麼?妻子?”妮娜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擡起頭,看著這個冷漠的男人,覺得他很陌生,“你說什麼?你結婚了?不!不會的!你的妻子應該是我啊,如果不是妮雅地死……”
“妮娜!”賀子峻粗暴地打斷她的話,不耐煩地看著她,聲音想雪一樣冰冷,“難道你的病還沒好嗎?妮雅沒有死,我和她結婚了,在國外生活,現在已經有兩個孩子了。”
“什麼?妮雅沒死?”妮娜重複著他的話,瞳孔因驚懼而放大,痛苦地抱著自己的頭,眼睛在酒吧裡搜索,像是在尋找妹妹死去的證據,“不會的!不會的!妮雅已經死了!就在那個吊燈上吊死了!你……你看!”她抓起桌上的沙漏,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捧到賀子峻的面前,道,“你看,這就是妮雅的骨灰,當初是我們一起把她丟進焚化爐……”
“說什麼胡話!”賀子峻厭惡地一揮手,那隻精緻的沙漏掉在地上,發出清脆而絕望的聲響,碎了一地,“你醒醒吧!我和妮雅很幸福,我們的孩子也很可愛!看來你真是瘋了,五年前就應該把你送進瘋人院的,看來是我們太仁慈了。”
“不!”妮娜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臉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不!我沒瘋!我沒瘋!”
“我要收回這間酒吧。”賀子峻環視四周,聲音冰冷,“讓你這種瘋子來經營,難怪生意這麼差!”
“什麼?你要收回酒吧?”妮娜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凝固了,雙手因激動而顫抖,“你要把我趕出去?這裡是我們愛情的見證啊,是我們一起打拼多年掙來的,你怎麼可以……”
“爲什麼不可以?”賀子峻冷笑一聲,“別忘了,經營許可證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我隨時都可以收回來?!?
妮娜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彷彿靈魂一下子被人抽走了,只剩下一具軀殼。賀子峻無視她的絕望和無助,將手裡的西裝外套披在肩上,向店門走去,“你收拾一下吧,明天我會叫律師……”
他的話沒有說完,也永遠不可能說完了。妮娜的冰錐已經刺進了他的背,直入心臟,發出血肉模糊的聲響,彷彿穿越了五年的時空。
賀子峻倒了下去,眼睛裡滿是驚恐與訝異。鋒利的冰錐直直地插在他的後背,傷口處涌出殷紅的鮮血,在他的白襯衣上暈染開來,宛如一朵怒放的玫瑰。
“咯咯咯……”妮娜望著子峻的屍體,臉上露出病態的笑容,令她美麗的臉龐罩上一層森然的詭異。
她邁開優雅的步子走上前,將賀子峻的屍體抱在懷裡,讓他的頭靠著自己的肩,深情地道:“我的愛人,我終於得到你了,從今天開始,你只屬於我,只屬於我一個……”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偌大的酒吧裡充溢著玫瑰的濃香和鮮血的腥香,兩種味道交織在一起,如夢似幻,纏綿悱惻。
二月十五日,情人節已經過去了,街上的情侶們依然成雙入對,笑意盎然。
楊颯一個晚上沒睡,眼睛下泛起黝黑的顏色,陽光照在她身上,讓她的頭髮變成好看的栗色,她卻提不起一絲力氣。
她又鬼使神差地來到玫瑰酒吧,華麗而幽暗的大廳依然空落落的,空氣中的玫瑰花香似乎更濃烈了,讓人剛進屋的那一瞬間感覺到一絲窒息。
美麗的女店主站在櫃檯後,神情愉悅地調著各式各樣的雞尾酒,淡藍的“蘭色多瑙河”,墨綠的“山岸”,深紫的“普羅旺斯”,卻獨獨沒有像血一般的“幽靈玫瑰”。
楊颯不敢置信地看著妮娜,她的旗袍已經變成了亮眼的白色,上面繡著細碎的粉紅色的花,眼眸明亮,微笑明朗,嗓音明快。
一個女人真的可以在一夜之間變得好象另外一個人麼?楊颯不知道答案,但她卻知道,連妮娜手邊的沙漏也變了,木頭底座變成了白色,裡面的細沙雜了一點零星的黑,只有玻璃透明如昔。
妮娜精巧的手劃過沙漏,停在腰身處,將它舉到自己的面前,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幸福。
她說,看,這是我最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