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茉如此給自己不留餘地,到底想幹什麼?茹茉的脣微微地動了兩下,竟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芯茉目光轉向蕭衍,眼角滑下幾滴淚珠,臉上慢著無比的傷痛,“想殺我嗎?那就殺了我吧......”
蕭衍快速地抽出了袖子,芯茉的身子借勢一閃,撞翻了旁邊的桌椅。
茹茉神色一顫,擔心的看向芯茉,只見芯茉倒在地上,臉色一片蒼白,她擡眸看著她,聲音中帶著最後的委屈,嗚咽道:“妹妹,姐姐好不甘心......爲姐姐報仇......報仇......”
茹茉愕然,“報什麼仇?”
“找蕭衍......報仇......”芯茉嗚咽聲停止,雙手垂下,瞳孔睜大,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動也不動了。
蕭衍掃也沒掃剛剛嚥氣地上的兩具屍體,似乎什麼都沒發生般,靠近茹茉,低聲道:“跟朕出去。”
茹茉盯著芯茉的屍體,終於回過了神,一雙眸子睜得大大的,望著蕭衍,吼道:“出屁呀?你殺了冷芯茉,她是我姐姐呀......”
蕭衍怔了一下,隨即咬牙切齒,“冷茹茉你有沒有大腦啊?冷芯茉這種女人難道不該死嗎?”
“是,冷芯茉該死,冷慄該死,我娘該死,我爹該死,我弟弟該死,那你告訴我,我怎麼不該死啊?”茹茉毫不掩飾地發泄著,如果可以一家人都在,她寧願選擇不進這個皇宮。
蕭衍不忍見茹茉如此,他迅速將她攬入懷中,故意威脅道:“你別太激動,孩子會受不了的。”
她馬上安靜了下來,他扳過她的身子,讓她正對著他,慢慢地道:“要死咱們一起死。”
“不行,你不能跟我一起死。”她急急地脫口而出,用力推開他,似是幫自己下決心地冷了聲音道:“你不是想要珠子嗎,我手裡還有一顆,跟你交換,放了沈約。”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脣角狠狠地抽了一下,然後暴怒地吼道:“冷茹茉你別太得寸進尺了,別以爲朕對你的縱容就是對你的放任,沈約犯了罪就該死,一顆珠子就想換回沈約,你也太天真了。”其實他想說他根本不稀罕什麼珠子,他只稀罕她,可是她連死都不要跟他一起,還敢爲了別的男人求情,他在她心裡究竟算什麼?
茹茉微微蹙眉,淡淡說道:“我並沒有把你的縱容當成對我的放任,沈約的志向就是撰寫典籍,留著他對你還有用,再說那顆珠子也不是就沒用的,或許你也發現了什麼......你我之間夾雜著太多的人命,還回的到過去嗎?與其把我關在冷宮裡,還不如放了我,這樣還能保持你的清譽,多好啊。”
“你就那麼想走?”他問。
“是。”她答。
長夜退去,黎明到來。天空中飄起了零星雪花,清朗的空氣裡泛著一種恍非人世的美。
茹茉拎著一個小包袱,託著沉重的身子朝宮門口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突然,左手被人緊緊抓住,就算不轉頭也知道是誰,因爲那修長帶繭的手指她太熟悉了,或許他的全部全部,她都非常熟悉,正如同他熟悉她一樣。
“東飛飄雪西飛霧,一別不知何時見。誰家女兒出宮牆,聖意開顏皆難測。世外無限好明光,但眷綺帳龍誕香。經年幾載十五六,情愛無雙勝如玉。繁華已暮落塵埃,空留可憐與君同。”她邊走邊在嘴裡胡亂吟著,並未抽回手。
他脣角扯出一絲笑,問道:“你吟的這是什麼?”
她雙眼閃過一絲皎潔,回答:“你的七言詩,讓我給改編了。”
他微愣,突然停住腳步,轉頭凝視著她,今日她髮髻未挽,被雪花吹的紛揚飄灑,一身素色暗花的衣裳將她襯得淡雅脫俗,只是那不相符的大肚子顯得有些凸出,那也沒辦法,誰讓他弄的。
正在這時身旁傳來一陣腳步聲,張稷氣喘吁吁地跑來,朝蕭衍行了禮,對茹茉悶悶道:“小皇妃,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茹茉打量著張稷,挑眉道:“張將軍爲何一身便服?”
張稷扯了扯衣服,大聲道:“哦,皇上派末將護送小皇妃一程,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茹茉目光一沉,看向蕭衍,“你這是什麼意思?既然都放我走了,爲何還要張稷陪同,這和沒離開皇宮又有何區別?”
蕭衍昂起頭,道:“既然沒區別,那就不要走了。”
“是啊,小皇妃就不要走了,你看你都該生了,外面多危險啊。”張稷趕忙插話道。他實在不明白這個女人怎麼那麼的能折騰。
“我......”茹茉到了嘴邊的話又說不出來了,難道這樣就不走了?猶豫間她瞥見了郗徽和蕭統站在不遠處,看來很多人都想讓她離開呢。
張稷著急,又問了一遍茹茉,“小皇妃您是不是不走啦?”
茹茉一把抽回了手,氣不打一處來道:“爺爺個卷的,誰說我不走啦,我不但要走,還要走的遠遠的,並且張稷不能跟來。”
蕭衍聞言,深深蹙眉,氣勢霸道,“不行,張稷必須跟去,不但張稷跟去,九逸也會在暗中保護你的。”
茹茉瞪著蕭衍,怒道:“你這是在監視我?”
蕭衍不以爲然,“是又如何?你懷著朕的孩子,朕如何能對你不聞不問?”
茹茉身子一僵,是啊,還懷著他的孩子呢,如何能走的遠遠的?可是不走也不行。“不管了,你愛怎樣怎樣吧,我必須走。”放下話後,掉頭便走,雖然是孕婦但也能稍微的走快點,不能回頭,不然就真的走不掉了。
“小皇妃,等等我啊......”張稷還在感嘆茹茉的執拗,待反應過來時,茹茉已走出了好幾十步。
蕭衍注視著茹茉的背影,心道這個女人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除非她自己去改變,腳步剛要挪動,卻見走得很快的她突然停下了步伐,彎曲了身子,他一驚,提了內力衝了過去,瞬間從後面將地上的她抱在懷裡。
她在他懷裡身子輕輕顫著,眉眼因疼痛扭成了一團,慘白的臉色下還冒著細細的汗珠,這一刻她真的慌了,怕了,她跟他的孩子再有三個月就要出生了,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茉兒......茉兒......哪裡痛?”他著急擔憂地叫著她的名字問著她。
她掙扎著吐出,“肚子痛!”
他心疼地盯著她,安慰道:“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只是此時此刻他感覺手已經溼了,那溼溼的手上沾滿了從她下身流出的血,他跟她的孩子真的要保不住了嗎?
“傳太醫。”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快速喊道,聲音裡都帶出了幾分顫抖,這一刻他再也冷靜不下來了。
龍儼宮內的龍榻上,茹茉忍住腹下疼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在蒼白的嘴角邊上吃力地扯出一絲笑容,略帶輕顫地說道:“這下不用走了,我本來就不想走的......”
蕭衍微怔了一下,忙阻止,“茉兒不要再說了,太醫馬上就來。”
茹茉搖頭還要再說......此時吳太醫和太醫院頂尖的太醫們都來了,蕭衍阻止了他們行禮,急急道:“快來診治。”
吳太醫見被子上的血漬,知道事態嚴重,絲毫不敢怠慢,連忙跪下手指貼近茹茉的手腕,片刻臉上的表情也越發的緊繃。
蕭衍看到吳太醫的表情,不由得低聲吼道:“快說,孩子怎麼樣了?”
“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吳太醫直接地說道,身邊的太醫們都紛紛驚住,這種話誰有膽子在皇上面前說啊,並且還這麼直接的說出來,看來這吳太醫的腦袋是不想要了。
蕭衍目光冷冷掃向吳太醫,猛然間冷冷道:“朕大人小孩都要,你若做不到,就提頭來見吧。”
一聲令下,所有太醫們都驚住了,紛紛不敢上去診脈了。吳太醫面向蕭衍,聲音裡隴上一層沉重道:“提臣的頭是小事,只是小皇妃現在不能再耽擱了,若是再耽擱就連大人也保不住了。”
聽到吳太醫這樣說,蕭衍再也控制不住地朝吳太醫踹了一腳,震怒道:“你胡說。”
吳太醫呼痛的爬回蕭衍跟前,急切道:“回皇上,臣沒有胡說。臣剛剛診脈時發現,小皇妃腹中的胎兒是對雙生子,並且胎兒全都中毒已深,就算脫離了母體也會即刻夭折的。”
“你說什麼?是對雙生子?還都中毒了?”蕭衍完全呆住,臉上漫過明顯的驚愕與傷痛,“怎麼會中毒的?”
吳太醫蹙眉,沉痛地分析道:“小皇妃先前就中過各種毒素,後來那些毒素被醫治好了,其實並不算是醫治好,而是被一種極爲霸道的毒素給壓制住了,這種毒素一般看不出來,若不是轉移到了胎兒的體內,臣也是看不出來的呀......”略微一頓,瞅了眼龍榻上痛苦萬分的茹茉,慢慢道:“臣要趕快讓小皇妃服下一劑藥把腹中的胎兒逼出,不然按現在小皇妃的虛弱程度看,隨時都會命懸一線的,到了那時,可就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就在蕭衍難以抉擇間,茹茉掙扎著身子向前一傾,雙眼圓睜地看著蕭衍,帶著幾分痛楚,幾分認真道:“讓太醫們都出去,我有話跟你說。”
蕭衍輕輕扶住茹茉的身子,一臉心疼道:“茉兒不要說了,日後有的是機會說,快讓太醫爲你施治吧。”
“我一定要現在說,不然我不會安心的......”茹茉痛的此刻全身發抖,但是看著蕭衍時,臉上卻努力擠出笑,“無論是否醫治的好我,你都不要去怪太醫,孩子保不住了,是他們跟這裡沒有緣分。”
蕭衍將茹茉抱的更緊,隨著側目一掃,太醫們趕忙退了出去。吳太醫在退出去時,緊張叮囑,“不要耽擱太長,多耽擱一分就多一分危險。”
茹茉見太醫們都出去了,不再隱瞞的輕聲道:“我從來沒想過要離開你,既然答應了你,我就要做到,可是那日你被紅香醉傷了後,我就想起了當年國師說過的話,他說只要挨著我的,誰當皇帝都得死,拓跋燾死了,蕭寶融死了,蕭寶卷也死了,我怎敢拿你去冒險?所以我選擇離開你。”
蕭衍徹底恍然,眸中溢滿了震撼和感動,驚顫道:“茉兒好傻,怎麼還信迷信?迷信是不能當真的,我不是都告訴過你嗎?”
“我就是傻,只要是關於你的,我都不得不信。”從茹茉的眼角慢慢滑下幾滴淚珠,她的嘴角邊上多了幾分淒涼道:“冷芯茉的死其實我是明白的,她並不是你殺的,就像雲逍遙也不是我殺的一樣,那是侯景的設計,冷芯茉也一樣,她用最後的生命設計了,讓我仇視你,可是我辦不到,你也辦不到對不對?所以我們扯平了。”
“茉兒不要再說了.......”蕭衍低吼,隱去眸中的淚,他已經感覺到她的氣息越來越弱,他害怕下一刻她就會消失,這是他一直害怕的,他不能讓她消失,絕不。
茹茉並沒有停止,而是眸中閃著不捨,柔聲哽咽地繼續道:“侯景曾問我到底安的什麼心,我在他耳畔回答他,我只想看看我夫君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與你一戰只是我的太多的不放心,後來你贏了,我便放心了。”
蕭衍的淚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她是怎樣的?她用她隱埋在心底最深最濃最癡的愛在愛著他,當一切明瞭時,他覺得他愛她還遠遠不夠,今後他想更加的去寵愛她,再對她的愛無半點懷疑,只是她還給他最後的機會嗎?
“茉兒,你知道嗎?我把你關在冷宮裡,其實不是生你的氣,是想要保護你。”他撕心裂肺地喊道。
她臉上漫過幸福的笑容,連嘴角上的笑裡都帶著欣慰,忽然雙眸一沉,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