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侯俊談好了,羅蒙當天下午就跑了一趟縣城,買了一車無筋面粉回來,另外還有不少白糖,幾個鮮檸檬,一些純堿和鉀堿。
做月餅要用到轉化糖漿和視水,這些東西在他們縣城里都不太好買到,還不如直接買原材料回來自己做,白糖加水加檸檬汁就能熬出轉化糖漿,視水可以用純堿和鉀堿配置,制作過程并不繁瑣,對侯俊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另外還有幾個大號的高壓鍋,用來壓豆子的,黑豆白蕓豆加點水放在高壓鍋里煮透了,取出來用紗布包上,放在裝了水的大盆里搓洗,洗出來的都是細細的豆沙,最后紗布里就只剩下一些豆皮。
豆皮也沒得浪費,羅蒙打算把它們磨成粉摻到做豆腐剩下的豆渣里一起曬成餅,以后用來喂牛喂豬的,能省下不少糧食。
侯俊還打算弄些玉米餡的月餅,玉米的粘性強,這個就不能跟豆沙一樣的做法了,放在高壓鍋里煮到玉米粒破皮,然后就是上手去擠,一顆一顆擠出玉米肉來,相當費工夫,也虧的牛王莊上人手足,一群人各自端個小盆,一會兒擠完了倒在一起,數量也相當可觀。
這些餡料加上各種配料炒制之后,搓揉成團,一個一個分好,包上侯俊做好的餅皮,就能上磨具壓了,因為磨具的大小是固定的,所以一個月餅多少餡多少皮都得上秤去稱。
壓好的月餅就能上烘箱去烤了,調好火候先烤幾分鐘,拉出來逐個刷上蛋黃液,再烤幾分鐘,再拉出來刷蛋黃液,最后烤出來的月餅顏色濃郁,看著就讓人很有食欲。
下午五點多,牛王莊上就飄起了陣陣月餅香,饞得東南西北丫丫它們撒丫子往院子里奔,可惜羅蒙這回已經打定主意不叫它們吃這個了,月餅這東西太甜,東南西北還好一點,像丫丫那種玻璃胃,吃多了肯定得出問題。
第一批出爐的月餅,除了切開十多個給院子里的人嘗鮮,剩下的放涼以后就都被羅蒙放到一個壇子里回油去了。
三天以后,上午十點鐘,馬從戎穿著拖鞋晃晃悠悠進了極味樓,走到前臺問那個上早班的收銀員姑娘:“月餅呢?”
“在這兒呢老板。”收銀員姑娘連忙從柜子里拿出一只白色塑料袋,袋子里只裝了零星三個月餅。
“就三個?”馬從戎低頭看了看袋子,又抬頭看了看那姑娘。
“嗯,就三個。”姑娘笑靨如花。
“……”馬從戎撇撇嘴,掏出手機作勢要給羅蒙打電話。
“那個,剛剛被高師傅吃了三個。”姑娘連忙說道。
“你沒吃啊?”一旁正漫不經心假裝看菜單實則裝透明的戴著高高的廚師帽的高胖男人這時候說話了。
“您是主犯,我是脅從啊。”收銀員姑娘一臉討好地說道。
“高大哥我拿刀子逼你吃了嗎?”高大廚咧嘴笑了笑,倒也不生氣,從極味樓開張那天起,這整個廚房就都歸他管,他面子大啊,吃老板仨月餅也不算啥大事,那收錢的丫頭跟他能比嗎,這時候把他推出去頂缸倒也情有可原,高大廚心寬體胖,不跟丫頭片子一般見識。
“這月餅你吃了,覺得怎么樣?”馬從戎問高師傅說。
“您先嘗嘗。”高師傅笑瞇瞇的。
馬從戎聽他這么說,心里就有底了,高師傅能這么說,要么就是很好吃要么就是很難吃,考慮到牛王莊的歷史記錄,馬從戎覺得這個月餅應該沒理由很難吃才對,尤其現在陳福漢的小徒弟侯俊還跟那兒窩著。
在陳福漢的那些徒弟里,侯俊雖然不算是有成就的,甚至可以說是混得相當不怎么樣,但是這做吃的手藝,那是真沒得說,個把菜式做得特別好的,能跟陳福漢有一拼。
“要不切一下吧。”這邊馬從戎拿著一塊月餅正打算咬,收銀員姑娘殷勤地說道。
“是啊,剛剛咱用過的刀不還在這邊呢嗎,你藏哪兒了,趕緊拿出來幫老板把月餅切切。”高大廚也在一旁附和。
馬從戎倒是沒有意見,任由他們不知道從哪里摸了把刀出來,一刀一刀把月餅切成半顆麻將牌大小的小塊,嘖,就仨月餅而已,怎么吃不是吃啊,還得整這么精細。
等月餅切好了,馬從戎首先就拿了一塊暗色豆沙餡的,放在嘴里嚼了嚼,味道是真純正,滿口新鮮濃郁的豆香味,甜而不膩,好吃!不過……
“這不是紅豆沙的吧?”
“黑豆的。”高大廚巴巴看著收銀臺上的月餅,就等著他們老板大手一揮說:“你們也一起吃。”可惜他們老板這會兒不知道是真遲鈍還是假遲鈍,遲遲就是不肯說這個話。
“那這個就是蕓豆了。”馬從戎又拿了一塊米白色餡料的月餅,放在嘴里嚼了嚼,也好吃,然后他又拿了最后一個顏色,黃色的,光看顏色他還真猜不出來這個是什么餡料的。
“嗯!這個玉米的最好!”這個黃色餡料的月餅,咬一口,滿嘴的玉米香,濃濃的糧食原香,口感比豆沙的要粘糯一些,甜味淡淡的,一點都不膩,馬從戎最喜歡這個。
“那咱店里啥時候開始賣啊?”高大廚說道,整個廚房都歸他管,到時候弄幾塊月餅吃吃什么的,機會還是有的。
“明后天吧,我還得先打電話問問,待會兒再定點包裝盒回來,到時候盒裝的就擺在前臺賣。”眼瞅著就要到中秋節了,這事交給采購部怕是辦不好,馬從戎打算自己一會兒打個電話到印刷廠,人家看在他的面子上,怎么著也得幫他趕趕工。
“那咱店里的員工中秋節發不發?”收銀員姑娘滿懷期待地問他們老板。
“發,每人一盒,管理人員兩盒。”馬從戎說道。
“太好了!老板,一盒有幾個啊?”收銀員姑娘喜出望外。
“大概八個,要是四個的話就發兩盒。”馬從戎說完又問他倆說:“剛剛你們倆吃了幾個?”
“三個。”高大廚沒多想,直接就說了。
“那行,到時候你倆的月餅發下來,記得還給我。”馬從戎說完就當著目瞪口呆的兩個人的面,把沒吃完的月餅一拎,走了,半塊都沒跟他們留,枉這兩人剛剛還切那么仔細,全做了白工了。
“高大哥!!!”收銀員姑娘一臉哀怨地看著高大廚。
“叫爹也沒用,平攤。”高大廚很是鐵石心腸。
“對了,一會兒給我泡壺茶上來。”馬從戎上樓梯上到一半,突然又回過頭來說了一句。
“走不開啊老板,您自己泡吧。”收銀員姑娘懨懨回了一句。
“我去廚房看看高湯。”高大廚說著就慢悠悠走開了。
“嘖,就為了幾口月餅,幼稚!”馬從戎批評了他們一句,然后往嘴里丟了塊月餅,哼著歌往自己辦公室走去。
這邊廂馬從戎坐在辦公室里一邊吃月餅一邊給印刷廠打電話,訂了一批月餅包裝盒,那邊廂羅蒙跟肖樹林正滿山跑呢。
牛王莊這兩天做了不少月餅,蕓豆沙黑豆沙玉米的都做了不少,羅蒙打算再添個栗蓉的。不過他不想拿自家的板栗做月餅,他們家的板栗好,做菜當零嘴都說是頂好的,用來加工做月餅就有點大材小用了,所以他這一天就拉著肖樹林進山去收栗子。
中午快吃飯的時候馬從戎的電話打過來了。
“月餅收到了?”羅蒙問他。
“吃了,還不錯,你這邊現在有幾個口味?”
“現在就三個,過兩天應該能添個栗蓉的,就是四個,要是每一樣里邊再加個鹽蛋黃,勉強能湊夠八個。”
“行,我訂包裝盒了,一盒就裝八個,你先給我準備兩千套,大后天就要,然后明后天,你先給我發一些散貨上來,大概要個一千來個,你看著發吧。”
“吃飯吃飯。”羅蒙剛講完電話,老鄉就招呼他趕緊上桌吃飯了。院子里的陰涼處擺了一張方桌,桌上放著一大盆野山菌炒米粉,另外還有用海碗裝著的豇豆粥。
豇豆粥咸香軟糯,炒米粉又香又有嚼頭,合著香濃的山菌香,這一頓羅蒙跟肖樹林都吃了不少。
“多吃點,多吃點,誒,年輕人就得能吃,能吃才能干活……”旁邊一個老頭拄著拐杖坐在長凳上,剛剛這老頭也是吃了小半碗米粉喝了一碗粥的,吃完了就坐在旁邊和羅蒙他們說話。
這老頭是王向陽的爺爺,這地方叫三道彎,深山老林里的一個山溝溝,因為山里的小溪在這里拐了三道彎,這個地方就喚了這名兒。
從前三道彎這地方是不住人的,就是條野山溝溝,時常還有野豬出沒,后來外邊鬧災荒,那時候王向陽的爺爺還是個小豆丁,就被他家里人領著,一路逃荒來了水牛鎮。
這里的大山深啊,山上有樹有草,還有各種野菜野果,要想餓死個人還真挺不容易,于是那些人就在這里落腳了。
不過他們不像當年林伯他爺爺那樣有家底,這些人一窮二白兩手空空,連衣服都沒幾件好的,想在這邊買房置地那是不可能,只好選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山溝溝,搭上幾個草棚子又開了地,就這么住下了。
像他們這種邋里邋遢還帶著匪氣的外地人,本地人自然是排斥的,就怕它們是亡命之徒,在這個地方做出什么殺人放火的事,糟蹋大姑娘小媳婦,偷娃搶錢什么的。
這些外地人自然不是什么軟柿子,面對當地人的排斥,它們比誰都兇,比誰都狠,你要是惹了他們一個,他們一會兒就能給你弄過來一群,水牛鎮上的人都說他們敢殺人,也怕他們。
轉眼大幾十年過去了,三道彎也建起了磚瓦房,還掛起了門牌拉上了電線,三道彎的年輕人也漸漸從這片深山走出去了,出去上學的,打工的,這個村子也像其他村子一樣,只有過年那幾頭才最熱鬧。
不過這個村子也有和外面的村子不一樣的地方,比如村里的老人不愛往外走,很少出去,上一次街恨不得把整年的生活用品都給買回來。他們也不歡迎外地人進村,只除了一些相熟的貨郎小販。羅蒙他們還是因為王向陽在肖樹林他們公司上班,才受到了如此禮遇。
“大爺,這山菇子好吃啊,你們還有沒有?我想買點。”羅蒙見肖樹林吃得挺歡,就打算買點野山菌回去,反正肖樹林愛吃他就愛買,看著肖樹林甩開膀子吃了一碗又一碗,他心里就高興。
“這個時節菇子不多咯,春天里曬的都叫人收走了,夏天的時候他們也上過幾趟山,不過都沒摘到多少,一會兒我幫你問問。”大爺嘴里念叨著:“等過陣子下上兩場雨,山上的菇子就多咯。”
“那到時候你讓向陽給我們帶出去啊,價錢肯定比那些小販給得足。”羅蒙這么說,是擔心他要是不提錢,這老人萬一以為他們仗著王向陽在肖樹林公司上班,吃拿卡要來了,那誤會就大了。
“行啊。”老頭點點頭,又對肖樹林說道:“肖經理啊,我們家向陽在你那兒干活還成吧?”在老人眼里,人家肖樹林才是正經領導。
“挺好,干活勤快,跟同事也相處得好。”肖樹林一本正經地說道,就跟班主任老師在成績單上寫評語似得——學習勤奮,團結同學。
“誒!誒!那就好!那就好!”老頭聽了十分高興,原本顫顫巍巍的雙手這會兒抖得更厲害了。
“老陳他們兩口子回來了。”這時候,正在后院剁豬食的老太太沖前面喊了一嗓子。
“哦,回來了,那咱過去問問吧,今年就數他們家的板栗打得最晚,這會兒估計還沒怎么賣呢。”老頭應了一聲,拄著拐杖就要站起來。
“大爺您坐,我們自己過去就行了。”這老頭一把年紀了,腿腳也不好,羅蒙還真不好意思麻煩他老人家。
“讓他去吧,人老了就愛到處去湊熱鬧。”老太太說著也從后院出來了,攙著她那口子從凳子上站起來。
老頭剛站穩了就趕她婆娘:“我自己走。”
“行行,你自己走吧,當自個兒還年輕呢,昨天剛把自個兒摔溝里,褲子還晾在外邊沒干呢……”老太太念念叨叨又回后院去了。
“向陽他車子開得好吧。”老頭當沒聽到他婆娘揭他的短,邊走邊跟肖樹林說話。
“開得很穩。”肖樹林一板一眼的,也不多說。
偏偏這老頭就吃這一套,在他看來,像肖樹林這樣的穩重人才是會讀書能干大事業的,跟他一起的那個小伙子就不行了,太油滑,和他們家向陽一個操性,這種人就不能有大出息,跟那些進山收貨的小販似得,頂天了也就是個小買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