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沁園春雅間,正如這首詩里寫的,其內(nèi)整體布置效果如同寒冬,千里冰封,萬里飄雪,墻壁全部請了畫師畫上了紅梅傲雪的景象。
家具、裝飾等,則是照著廣袤雪原下一間茅草屋的遁世意境擺弄的,而碗碟等皆是非常樸素,一切都符合這間屋子里正面掛著的那副字畫,北國風光,千里風光,萬里飄雪……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俱往矣,數(shù)風流人去,還看今朝?口氣大得很嘛,有些隆中臥龍的意味,只不知誰會來三顧茅廬請他這個風流人物去三分天下。”一個身著華服的半老翁看了墻上的這首詩點評道。
“不過,這等韻律可不能說是詩吧。”語氣一轉(zhuǎn),他又略諷道。
轉(zhuǎn)身在椅子上坐下,面對一桌美食他卻不動心,而是又轉(zhuǎn)臉去看那幅字畫,和身邊人道:“時下年輕人不思用心作詩,心性輕浮,倒盡想一些歪門左道以凸顯自己的‘才華’。平治,你去問問這東西是誰做的,寡人倒要親自見見這個劍走偏鋒的年輕人。”
伺候在旁的男人還未作答,便聽門外傳來敲門聲,這男人便道:“大王,大概是主菜來了,不若先讓他們把菜端上來?”
老王爺依舊不作聲,偏頭望著那幅字畫品讀。
男人在這位老王爺跟前伺候許久自是將他的心思了解個七七八八,見老王爺如此,他便知是同意了,遂指使隨身太監(jiān)去開門讓外頭的人進來。
夏小麥不敢胡亂說話,低著頭小心把佛跳墻放下,便要退出去,誰知那位看字畫入了神的老王爺鼻子一動聞到了香味,尋著味兒就看見了一個青瓷瓦罐,見上頭正裊裊冒著熱氣,香氣正是從那里飄來,立即來了饞意,抿了抿胡須便開口道:“等等,你先別忙走。”
“啊?我?!”夏小麥驚慌的指向自己。
“是你家的食物,寡人有想知道的,當然要問你。你過來,把蓋子打開讓寡人看看里頭究竟是什么珍饈美味,怎這么香。”
“大王,外人粗鄙,還是讓奴來。”一個面白無須的隨身太監(jiān)立即上前來伺候著。
“你難道知道這青瓷瓦罐里裝的是什么?”老王爺?shù)赏肆穗S身太監(jiān),又看著小麥。
“這是、是佛跳墻。”小麥一貫在鄉(xiāng)下生活,哪里見過什么大人物,這會兒已經(jīng)嚇的雙腿發(fā)顫了,說話聲音也發(fā)抖。
“菜名起的不錯,佛跳墻,嗯。”他湊近青瓷瓦罐聞了聞,滿意的笑道:“這香味,叫佛跳墻倒是真沒叫錯。小丫頭,寡人要你打開蓋子罷了,你抖什么,難道寡人還吃人不成。”
“我、我,那個那個就是佛跳墻。”小麥要哭了,心里使勁的呼喊喬木快點來,快點來。
感情是姐妹倆有心靈感應(yīng),她這邊一祈禱,那邊喬木就走了進來,見到屋內(nèi)氣氛,看了一眼低著頭,含著胸渾身發(fā)抖的小麥,她便欠身一禮,垂眸道:“小女是做這些菜的廚娘,王爺您有什么盡可以問。”
“二姐。”小麥見了喬木像是見了大救星,顫著手一把抓住喬木的袖子就僵著身子不動了。
“哦,是你?抬起頭來給寡人瞧瞧。”
“是。”喬木蹲身一禮慢慢抬起頭來,剛要秉持著顧客上帝的原則,未語先笑,可一想到在古代,若她不管不顧,見了他們這些大人物就笑,說不定會把她當成一個勾引人的女人呢,遂立即斂容,端正態(tài)度,仰臉垂眸任由他們看。
老王爺看了看喬木又看了看旁邊的小麥,淡淡道:“你們這姐妹倆長得倒是都不錯。”
喬木心一繃,袖子下一把抓緊小麥的手,微微抬起眼皮看向?qū)γ娴倪@位老王爺,但見他長了一張瘦長臉,一字眉,細長眼,高矮適中的鼻梁,一張嘴被上嘴唇上的兩撇厚密胡須蓋住,皮膚松弛,眼袋下垂,老態(tài)畢現(xiàn)。
可若是瞧他那一雙瞇縫長一條線的眼睛,卻會被他無意識中泄露出的精光而嚇到,犀利威嚴,那是專屬于上位者的目光,氣場強大,難怪乎小麥會被嚇的身子發(fā)抖。
喬木心一凜,立即垂下頭去,筆直的站著,等著他再問話。
“這是你們的招牌菜,聞起來倒是真香,既然是你做的,那你就跟寡人說說你是怎么做的。寡人吃過不少御廚做的羹湯,還沒有一個像‘你做的’這什么,佛跳墻這么香的呢。”他特意把“你”字咬的特別清晰。
喬木知道他不相信一個廚娘會有這樣的好手藝,并不生氣被輕視,畢竟在古代女子確實是沒有地位的,更別說這等具有家傳意義的技藝了。
便上前一步,小心的打開瓦罐蓋子,道:“王爺在上,請容小女回稟。”
“你說。”老王爺把碗往前一推,喬木察言觀色,忙小心拿在手里,一邊為老王爺舀湯汁一邊道:“王爺,請您一邊品嘗,讓小女在一邊解說給你湊趣可好嗎?”
“你這丫頭倒是比那個丫頭會說話,膽子也大。”老王爺略看了一下湯汁,呈誘人的金潢色,便點了點頭,可一看見里頭的食材就諷笑起來,“原來是大雜燴。”
“是,是大雜燴。”喬木承認,因看不出這位老王爺?shù)南埠脕恚f話時便多有顧忌,便小心翼翼的應(yīng)付,道:“王爺請容小女慢慢道來。這其中主料小女用了雞、鴨、羊肉、魚肚、豬肚、鴿蛋等,輔料有赤小豆、糖、油菜葉末、冬菇、料酒、鹽、味精、細干淀粉,水淀粉,芝麻,蔥姜水等等。
烹調(diào)則是十分繁復(fù),先把十八種原料分別采用煎、炒、烹、炸多種方法,炮制成具有它本身特色的各種菜式,然后一層一層地碼放在一只大紹興酒壇子里,注入適量的上湯和紹興酒,使湯、酒、菜充分融合,再把壇口用荷葉密封起來蓋嚴,放在火上加熱。用火也十分講究,需選用木質(zhì)實沉又不冒煙的白炭,先在武火上燒沸,后在文火上慢慢煨燉五六個小時,這才大功告成。”
喬木抬眸見這位長平王并不以為意,便知自己沒說到他心里去,就逐漸閉了嘴,等著他再問,并不敢自作主張隨便開口。
老王爺吃了一碗,淡淡哦了一聲,放下碗又往前一推,這一回不要喬木上趕著伺候,他身邊的隨身太監(jiān)就麻利的上前去拾了碗,又給他舀了一碗遞上去。
喬木眼睛一彎,心里有了底,越發(fā)安靜的站在一邊等著他發(fā)問。
待他吃完三小碗之后,拍拍自己的肚皮,這才露出一個笑臉,道:“你一個女子有這樣的手藝倒是可惜了。”
喬木雖已經(jīng)勸過自己要適應(yīng),可事情臨到了自己頭上,實在讓她覺得憋屈,什么叫做她有這樣的手藝可惜了?!
“你叫什么名?”
“小女姓夏,賤名喬木。”賤你妹啊賤,喬木氣不順,忍不住腹誹,面上卻依舊端正謹嚴,彷如一個貞潔烈婦。
“夏?”長平王嗯?了一聲,淡淡道:“寡人恍惚記得曾經(jīng)有一個御廚也姓夏,胡兒,那位御廚叫什么名字來著。”
“大王,奴也記不甚清楚了,只恍惚記得,他的名字很鄉(xiāng)土,到了后來得了先皇的寵幸,賜名平凡。”隨身太監(jiān)上前回稟道。
“對,是這個名,夏平凡,想當年……”老王爺止了話頭,卻又道:“他那名字起錯了,若是真平凡就好了。”
喬木心一跳,不會那么巧就是她那個爺爺吧。
“你也姓夏,廚藝也不賴,可是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沒有?”
喬木不知怎的,想都沒想的便錯開話題道:“小女#小說?的阿翁去的早,在小女出生的時候便去了,在家中時阿婆也不常提起,故小女并不知阿翁的名諱。”
“哦。”長平王也不過隨口一說,他吃了三碗湯,又用了些飯食,便又將注意力放在墻上掛的字畫上。
喬木松口氣,打發(fā)小麥出去干活,自己一人在這雅間伺候。
“你這墻上掛的字畫是誰寫。”長平王禁不住又問道。
喬木微張嘴,沒想到她當時靈感一閃,讓劉三郎寫下來的毛某人的詞穿越千年來到了大唐也這么受歡迎啊。
心思斗轉(zhuǎn),立即回答道:“是小女在鄉(xiāng)下時聽一個過路的落魄書生隨口背誦的,因覺著好,便讓人寫了掛在此處,并不知作者是誰。”
“糊涂,怎不把人攔住!”長平王惱道。
“小女該死。”喬木嚇得立馬跪了下來。
王爺發(fā)怒,在場伺候的都沒有發(fā)聲勸慰的,可幾人心里也都知道錯不在喬木。
過了好大一會兒,長平王嘆了一口氣,才讓喬木起來。
背手在后,又轉(zhuǎn)向下一幅字畫,便見上頭寫道:“生活是一件嚴肅且慵懶的事情,你的食物養(yǎng)育著你的心肝脾肺,它是什么樣的你就是什么樣的。唯有美食與愛,不可辜負。”
長平王先是面浮惱怒,待品讀一番之后,又倏然大笑,驚的喬木心臟上蹦下跳就是不能安穩(wěn)的停在胸腔里。
“這句又是哪個感悟出來的,便是連韻腳也沒有了,若是寫成詩便美了,可惜了。不過,這其中道理卻值得回味,生活嚴肅又慵懶,唯有美食與愛,不可辜負……”咂摸半響,他臉又一黑,點著字畫上的一個字道:“把這字改了,太過露骨。”
喬木傻眼一秒,聽著這位老王爺?shù)姆愿懒ⅠR應(yīng)和,承諾馬上就讓人來換下這幅字畫,誰知喬木話還沒說完呢,這位老王爺又改了口,讓留著這個字。
“去了此字之后,這一整句話也便沒了味道,也罷,便如此吧,無需改了。”
喬木一口氣悶在心里,上不去,下不來,心說,您是來吃飯的吧,咋欣賞起字畫來了,我這酒店里就沒一幅畫是真跡的,您欣賞個毛啊欣賞。
低頭間瞥見門口多了幾雙腳,她黛眉輕挑,順著那紫色薄綢衣擺慢慢往上看去,便見一美艷貴婦正站在一位國字臉、八字眉的男人身后,這該就是劉于氏了吧,怨不得劉三郎長得那樣秀氣明艷,原來根子在這里呢。
見劉三郎的父母便赤裸裸的明白了什么是老少配,什么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一個正是少婦形貌,一個卻幾乎已過花甲之年,真真是委屈了那樣一位大美女了,也不知她爹娘是怎么想的,竟把她嫁給了那樣一個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