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顧青云向翰林院的掌院大學士吳大人提出要請假回鄉探親時,吳學士很是驚訝和不解。
“你剛成為編修就要回鄉?”
顧青云堅定地點點頭,他知道一般的人剛升官肯定不會這么快就請假,起碼要留在官署熟悉情況再說,只是他原先就是庶吉士,翰林院的情況都已經熟悉,尤其頂頭上司還是沒變,所以他還是決定請假了。
至于領導對自己的印象不好影響升官?在他心目中,還是家人比仕途更重要。
“大人,下官家鄉離京城有千里之遠,祖父母和父母都在家,三年未見,實在是不孝。”
“為何他們不上京?”吳學士好奇地問道,他知道顧青云在京城已經有了自己的房子和產業,完全可以把老人接過來。
一聽這個,顧青云就不由得苦笑:“下官很希望他們來,只是祖父母已將近古稀,故土難離,他們不肯的。”
吳學士恍然大悟,捻著胡子道:“的確如此,有些老人家確實不愿意離開家鄉。”他看了一眼正在等待自己答案的顧青云,想到皇帝對此子的看重。
陛下來過幾次,每次都會考校他學識,加上能準確地叫出他的名字,說明此子在陛下的心目中還是有分量的。
對于官員來說,能被陛下記住自己的名字就是一種勝利。毫無疑問,雖然不知道顧青云是如何引起陛下注意的,但顧青云以后的前程還是有的。
想想他平日里在翰林院也算是任勞任怨,做事踏實勤快,心里就同意了。
“行,本官答應你的請求,只這段時間正好是會試放榜,之后有殿試和朝考,我們翰林院要去幫忙,你是院里的年輕人,要多學習,屆時會忙,所以請假的事就等到庶吉士的名單出來后。”吳學士想了想,終于做下決定。
他都這樣說了,雖然顧青云很想馬上就走,但還是只能同意:“謹遵大人吩咐。”他知道每次殿試傳臚后,禮部都會把新進士的名冊送到翰林院,再由掌院學士奏請皇帝,在保和殿組織新科進士考試,綜合成績好的人才能成為庶吉士。
三年前他就是這樣過來的。
雖說他不知道考題,也輪不到他出考題,可作為翰林院的一員,還是得去幫忙,起碼和禮部、兵部溝通協同,布置會場之類的,很多瑣事甚至是進士們中午吃什么,都是他們這些底下的官員操辦。
到時的確會很忙,幸好三年只有一次。
從吳學士的辦公室出來后,顧青云在回自己辦公的路上遇到了蘇秋意蘇侍講,這是自己剛進成為庶吉士時吳學士安排給自己的教習。
“大人。”顧青云上身鞠躬四十五度,一絲不茍地行揖手禮。
蘇侍講斜睨了他一眼,微微頷首,“嗯”了一聲,微笑道:“剛從吳大人那里出來?”
“是的。”顧青云恭敬地回答,沒有多說。
蘇侍講嘴角抽搐了下,隨即笑道:“你現在成為編修了,好好干。”
“多謝大人教導。”顧青云感謝。
見顧青云還是一副正經嚴肅的樣子,蘇秋意眼里閃過一絲厭惡,不想再多說,很快就甩袖就走了。
他剛走,方子茗就從后面冒出來,在顧青云旁邊低聲問:“你還肯和他說話?”
顧青云一看到他就覺得耳朵好疼,這幾天他可把自己騷擾壞了,幸好這是翰林院。
“他是上官,見到他我不和他說話,我想找死嗎?”顧青云從齒縫中憋出這話,“萬一對他不恭敬,他肯定會把我的行為傳得整個翰林院都知道。郁悶,翰林院青年才俊這么多,他怎么就偏偏看我不順眼?”
一說起這事他就百思不得其解,剛開始吳學士把自己分配到蘇秋意手下時,自己還是很高興的。畢竟比起嘴巴毒、喜歡諷刺人的岑侍講,蘇秋意看起來和藹可親,對自己的問題也耐心解答。
沒想到有一次端午節,其他人都放假了,正好輪到蘇秋意值班,作為自己的直屬上司,顧青云是要跟著的,因此也留在院里值守。
他忍不住想起去年端午節那一天的情形。
“慎之,你過來一下。”蘇秋意從宮里回來后就把顧青云叫到自己的辦公房。
“大人。”顧青云進門,詢問,“是要做什么嗎?”難道是讓自己抄什么?
蘇秋意微微一笑,道:“今天早晨本官看到你騎的馬了,是匹好馬,多少銀子買的?”
顧青云很奇怪他怎么會問這個問題,畢竟他已經騎馬上班很久了,又不是第一次看到。
“這匹馬是軍中退役的,價格學生也記不得了。”顧青云沒說實話,他打探過蘇秋意的情況,因為翰林院是清水衙門,沒什么油水,加上他是寒門出身,喜歡在青樓消磨時光,家里有三四個小妾,一家幾十口人,孩子嫡庶都有上十個,家境不怎么樣。
他的這匹馬花了幾十兩銀子,對于蘇秋意來說,的確是一匹好馬。
他見過蘇秋意的馬,是匹劣馬,比他的價格低幾倍。
這年代,馬匹就好似現代的轎車,男人之間總會比較一下各自的座駕,遇到好馬大家都會很羨慕。自己的這匹馬只能說是中等水平,不顯山漏水,就是不知道蘇秋意現在問這話是什么意思。
蘇秋意似乎只是隨口問問,他笑道:“你的楷書最近有大長進了?本官聽說修史館的林大學士對你可是贊不絕口。”
“呵呵,這是林大人對學生的抬愛,多虧有林大人和大人的指點,學生的字才稍有點進步。”顧青云摸摸前額,笑得很憨厚。
林大人是參加修史的大學士之一,書法的水平很高。顧青云在修史館打雜時,經常幫他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擦桌子什么的,反正他放得下身段,最后終于讓林大學士指點一下自己的書法,的確有所進益。
這讓顧青云感嘆,能夠在某方面出名的人真是名不虛傳啊。
自己的書法水平最多是在青年一代稱雄,而且還是和別人并列,林大學士的水平才是在本朝獨一無二呢。
“不用謙虛,來,剛剛陛下要本官起草密詔,你現在的楷書大有長進,這次你來寫吧,本官在旁邊看著。”蘇秋意很是和藹。
寫詔書?說實在的,顧青云那一瞬間就心動了,畢竟自己的字能有機會在皇帝面前展示是一件好事。當時他進入翰林院已經有七八個月,皇帝來過幾次這里,可自己一次都沒和皇帝說過話,現在有機會……而且起詔書也是自己工作的一部分,按職責來說是可以的。之前和方子茗聊天時,知道岑侍讀已經讓方子茗寫過一次詔書了。
總要練習才行。
想到這里,顧青云拿起毛筆,聽完蘇秋意的第一句話,剛準備落筆時,就是一驚。
“大人,這是密詔!”顧青云想起他說過的兩個字,全身打了個冷顫,剛剛“密詔”那兩個字他說得太含糊了,可這開頭就有點不對勁……
要知道皇帝的密詔乃可是國家機密大事,必須要先經過皇帝的批準才能寫,一般的人是不能知道的,即使是顧青云。
蘇秋意面無表情,見顧青云連筆都放下了,只能笑道:“哎呀,你不說本官都忘記了,罷了,既是密詔你就先出去吧。”
“是,學生告退。”顧青云躬身退出,此時蘇秋意的笑容在他心目中不再是和藹,反而覺得瘆得慌。
這才是真真正正的笑里藏刀啊!要不是自己謹慎,今天自己寫了密詔,那等待自己的將是什么?
只要自己的筆寫下去,就落到實處,而未經皇帝批準擅自寫詔,那就是密旨泄露。蘇秋意有什么麻煩不知道,自己肯定是有罪。
熟讀律法的他知道,泄露密旨罪將不赦。
一路上想著這件事,等他回到自己辦公室時,顧青云發現自己的后背都濕透了,雙腳還有些虛軟,這么小小一段路,自己竟然大汗淋漓!
真是可怕,蘇秋意怎么突然給自己挖坑,朝自己下手?
等散值后,顧青云回家和方仁霄說起這事,他也是不解,兩人上下左右推敲,發現自己都沒有得罪過他,反而恭敬有加,每次節禮都按時送了,這方面沒出錯。
這事現在也不好說他什么,他都已經輕描淡寫地說是自己失誤了,自己沒有證據證明他用心險惡。
反正這次之后,顧青云有疑問就很少去問他,他寧愿私下問方子茗和張修遠,同時對蘇秋意也增加戒備。
不過那次之后,蘇秋意照常指導吩咐他工作,兩人力圖粉飾太平,只是他讓自己抄寫的一些東西會打回來幾次讓他重新謄寫,有一次讓他連續謄寫一篇五六千字的文章,從早晨寫到晚上,手腕都寫腫了才通過。
事后顧青云得知,那篇文章不是急件,只是他的手段太隱蔽,別人只會認為自己抄得不符合要求,不會說他。
之后一段日子,他偶爾會使些小手段,讓他苦惱不已。不過在一次被皇帝考較學問時,大家見皇帝一見到自己就能準確叫出自己的名字,對自己就客氣很多。
連蘇秋意也收斂了。
只是那一次的教訓讓他現在想到還是有些后怕,如果當時自己不機靈,現在就有把柄落在蘇秋意手中。難怪老師說官場如毒蛇匯集之地,他不犯人人家會犯自己,一留神就是一個陷阱。
從那次之后,他為人做事就更為謹慎。
此時見方子茗提起這事,顧青云就有些不快。
“你可請到假期?”方子茗知道觸到他的痛點了,趕緊轉移話題。
“等招收完庶吉士我一入可以回家。”顧青云知道這次方子茗不一起回,兩人都在翰林院,請假得輪著來。
“其實你不用避開的。”方子茗拍拍他的肩膀,見周圍沒有人注意,笑道,“我尊重你的決定,我現在覺得,話本這個結局的確是符合情理的。”
顧青云驚訝地看著他,那這幾天他為何老是騷擾自己?
“哼,我這不是想報復你嗎,誰叫你隱瞞我這么久。”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方子茗輕描淡寫地解釋兩句,“我還是好的,謝駙馬那里才是大事,萬一他抵擋不住壓力,你就得小心點。對了,近段時間你不要出門,待在家里好好寫下一篇話本才是正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始放假,有七天。作為一名大齡未婚女青年,這兩年最怕的假期就是春節了。一想到回家就是各種期待、不安和恐懼,情緒真是復雜難言。
假期期間,每天還是日更三千,時間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