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帝語氣狀似輕描淡寫地說讓禮部做好傳位準備時,站在御座下的顧青云著實怔住了, 等他回過神來, 第一個反應就是瞄了一眼皇帝,發(fā)現(xiàn)對方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底下思維混亂的文武百官。
再看其他官員, 臉上的表情簡直是一言難盡, 難以描述。
“不可啊!陛下!”除了幾個德高望重的老臣開口外, 其他人面面相覷,默不作聲。
這時候, 站在大殿一側的太子終于反應過來了,只見他一撩衣擺,結結實實地跪下,朗聲道:“萬萬不可,父皇春秋鼎盛,還請父皇三思,收回成命!”
接著他又繼續(xù)說了一通,大致意思是皇帝現(xiàn)在身體還健康, 國家還離不開他,請求他不要退位之類的。
太子這一跪,似乎驚醒了其他人, 大家齊刷刷地跟著跪倒一片, 只有大皇子和其他幾個皇子動作慢了半拍。
“不必多說, 朕意已決,欽天監(jiān)選個黃道吉日,禮部安排好傳位禮。”永安帝揮揮手, 平時聽起來蒼老的聲音此時格外有力。
其實大家知道,永安帝開口后這事就改不了了,沒見那幾個心存野望的皇子失魂落魄嗎?
有人歡喜有人愁。
這天的早朝是混亂的,是震驚的,其中還有大臣在大殿內痛哭流涕,最后竟然發(fā)展成大家一起痛哭,那不舍的模樣真誠極了,感人肺腑。
顧青云不知真假,隨大流掏出手帕嚎了兩句,對這副情景也不奇怪,畢竟他還親眼見到過有大臣推推搡搡,差點打起來的。
說實在的,他也舍不得永安帝啊,對方是一個守規(guī)矩的皇帝,大臣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講得清清楚楚,除非是特殊情況,否則都是按規(guī)矩辦事。這種皇帝雖然不好拍馬屁,但在他手下干活有安全感啊,不怕無緣無故就被治罪,特別是他這種人。
如果是那種情緒化的皇帝,那真的難伺候了。
想到這里,顧青云真的有種想哭的沖動了。永安帝今年六十七歲,他三十九歲登基,御宇二十八年,時間算是長的,但是皇帝的身體看起來還沒那么差啊,怎么就突然要退位了呢?
實在是太突然了,看大家的表情,似乎都是第一次聽說。
胳膊擰不過大腿,最終,大家還是懷著不可置信的心情退朝了,走之前還要看著皇帝和太子手拉著手去膩歪。
這一天大家都沒心情辦公,要不是還處于國喪期間,散值后肯定有人去酒樓買醉去了,特別是那些皇子們拉攏的官員,更是如喪考妣,失魂落魄。與之相反的,太子一系的官員退朝時那故作淡定卻掩不住喜色的臉,格外地顯眼。
顧青云回到鴻臚寺就看到大家在竊竊私語,看到對方時都是眼睛發(fā)亮,一副欲言又止的八卦模樣。
和往常不同,這次顧青云是視而不見,畢竟他自己也沒有心思辦公。
唉,只希望新?lián)Q上的這位大老板不要太難伺候。
下午回到家時,顧青云一眼就看到顧傳恪在涼亭里吃花生糖,他走過去蹲在他面前,笑道:“壯壯,怎么只有你一個人?”
“爺爺,你回來啦……”顧傳恪白嫩的小臉露出甜蜜蜜的笑聲,吸了下口水,聲音有些含糊,“我念完書,這是娘親獎勵我的。奶奶和娘親在里面……”說著就指指堂屋的位置。
“喂爺爺一顆花生糖。”顧青云看著顧傳恪嘴里的糖果,想了想就說道。他覺得壓力有點大了,還是吃點糖來甜甜心吧。
顧傳恪一愣,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顧青云,又看了一下放在厚實桌布上的白瓷碟子,上面只有一顆花生糖了。
“爺爺,你這么大了也吃糖嗎?”顧傳恪有些猶豫地問道,想了想,又小聲說道,“爹爹這么大了都不吃。”
顧青云嚴肅地點點頭:“每個人的口味是不一樣的,你爹爹不喜歡吃,爺爺現(xiàn)在喜歡吃。”看著孫子那不舍的小眼神,他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他當然知道顧傳恪每天糖果的份額,絕對不會超過三顆,而且只有表現(xiàn)好了才能有,偏偏小家伙又特別喜歡吃甜食。
“好吧,那我給爺爺吃。”顧傳恪擰著小眉毛思考了一會兒,終于從自己的衣襟處扯下一條手帕,擦了擦自己濕漉漉的手指,這才拿起那顆花生糖放進顧青云大張的嘴里,期待地問道,“爺爺,甜嗎?”
“當然甜,謝謝壯壯,爺爺高興極了。”顧青云輕輕地摸了摸他肥嘟嘟的臉蛋,突然一下子想通了,何必杞人憂天?新皇繼位,看樣子也不是個難伺候的,再說還有老皇帝在一旁看著呢,大不了自己被調走,反正他覺得自己被調去哪里都能適應,再不濟還可以去教書嘛。現(xiàn)在不比以前,顧永良已經(jīng)入仕了。
顧傳恪見顧青云高興的樣子,剛才的不舍瞬間就忘了,轉而呵呵呵地笑起來。
顧青云站起來把他抱在懷里,問他:“在涼亭這里坐冷嗎?”
“不冷,衣服厚厚的。”顧傳恪搖搖頭,很是歡喜,兩條小腿晃悠了下。
顧青云摸摸他的耳朵和小手,發(fā)現(xiàn)還熱乎乎的,心里頗為滿意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婆子和丫鬟。
三歲半的孩子就要開始讀書了。令他們意外的是,顧傳恪讀書的資質說不上多好,起碼沒有顧永良和顧永辰好,這點他和方仁霄極為清楚。三歲多的顧永良記憶力就看得出很優(yōu)秀了,背一首唐詩只需教個幾遍就能記住,而顧傳恪需要的時間是他爹的三倍到四倍。
顧青云剛開始是覺得有一點點失望,但想到自己就淡定了。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天資聰穎之人,還不是走到這一步?顧傳恪的條件比他當初的還要好,只要他肯努力,肯勤奮學習,就算資質只是中等,以后也會有出息的。
最差的結果是顧傳恪考不中進士,那他也許在其他方面有特長呢?人生并不僅僅只有科考一條路,這些道理他早就明白。
再說句現(xiàn)實的話,孫子輩應該不止有顧傳恪一個,他不在仕途上發(fā)展,只要有其他孩子在就行,最不濟還可以期待重孫輩呢。總之,顧青云的要求是自家的子孫以后不坑爹,做事明理有分寸就行。當然,最好每一代都能有人走上仕途,這是提升生活質量的關鍵嘛。
被孫子的笑容治愈了,顧青云和小家伙聊了幾句。這時,顧永良就回來了。
“爹爹!這里,在這里!”聽著懷里孫子雀躍的聲音,顧青云有些酸溜溜地想,果然,比起爺爺還是更親近父親啊,瞧小家伙呼喚的嗓音都大了幾度。
一家人聚在一起,自然說起永安帝即將退位的事,大家各抒己見,皆感到不可思議。畢竟幾千年以來,如果不是被人威逼,那肯主動退位的皇帝簡直是鳳毛麟角,哪一個皇帝不是當?shù)剿啦趴狭T休的?
他們家沒有從龍之功,想一步登天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要說得罪嘛,還是有的,畢竟拒絕別人的拉攏本身就是一種得罪,不過還好,貌似程度不深,沒有結下死仇。像他們這樣的官員還是有很多的,新皇一般是不會對他們怎么樣,最多是升官升慢點。
“新皇登基,我看今年會開恩科,爹,既然如此,那咱們趕緊叫弟弟回來吧。”顧永良馬上建議,“還有陳家表叔和小舅舅他們。”今年他們老家的人在鄉(xiāng)試上又顆粒無收,真是遺憾。
“會不會趕不及?今天二月初一了。”簡薇頗為擔憂。
顧青云想了想,看向方仁霄:“老師,您說有沒有可能今年的會試時間會推遲?還是明年再考?”他總覺得禮部那邊要拿出退位儀式的方案可能還需要很長時間,畢竟本朝沒有先例,還得制定一系列的禮儀出來,說不定會拖幾個月。
“要把消息傳遍天下需要時間,應該是明年才會開恩科。”方仁霄沉吟了一會兒才說道。
顧青云點點頭,覺得有理,就算新皇馬上繼位,他也不會急吼吼地開恩科,起碼要等一等吧,畢竟老皇帝還在呢。
緊接著大家又有些擔憂新老皇帝交接的問題,最怕的是令出兩門,那時聽誰的好?不過想想永安帝的睿智,顧青云等人就淡定了。這種事,輪不到他們來著急,還不如趕緊把顧永辰和顧景叫回來。
新皇登基一般需要充盈后宮,按照前面兩位皇帝的慣例,大臣之女是沒有強制性要求必須入宮選秀的,而且皇帝也不喜歡做媒,最多是有重臣想要個體面就去求賜婚。當然,這不是絕對的,萬一真被皇帝看上了,或者他覺得有這個需求,那是萬萬不好拒絕的。
比如方姝兒,不過回京一趟參加幾個宴會,美貌的名聲就傳出去了,接著不知怎么的,被六皇子看中。皇帝得知人家姑娘沒有婚配,就派人象征性地問一下方子茗的意見,一樁婚事就這么成了,方家還得感恩戴德,受寵若驚。
新皇的脾性……顧青云想起別人對太子的評價,再根據(jù)自己的接觸來看,太子今年二十七歲,相貌比永安帝好看多了,人沉穩(wěn)理智,氣場強大,很少見他失態(tài),少年時還有些高傲,現(xiàn)在從他身上已經(jīng)找不到了。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想到這里,顧青云就說道:“等國孝一過,咱們就和盧家商量去看日子,辰哥兒馬上成親。至于小丫,也可以先定下來,以防萬一。”待會就馬上寫信回去。
眾人都同意了。
可以說永安帝扔下來的驚雷真的把他們炸得人仰馬翻,顧青云相信,他絕對不是第一個改變計劃的人。
第二天,正當京城的百姓在議論皇帝退位之事時,驛站接收到的信件特別特別多,堆積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