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已經(jīng)遲了,蒙虎會攔住她,護(hù)衛(wèi)們會漸漸出現(xiàn)打擾二人世界,宮胤可能已經(jīng)用過早膳。誰知道等她匆匆越過側(cè)門,就見靜庭靜悄悄的,宮胤一身輕便,正立在院子里碩大的八角銅魚缸前看魚。
她步子啪嗒啪嗒,他好像不知道,身邊的桌臺上,卻放著溫?zé)岬膮⒉琛?
她啪嗒啪嗒奔到他身后,踮起腳,正要伸出雙手,他忽然往旁邊站了站,道:“你手都沒擦干凈,想做什么?”
景橫波大翻白眼——永遠(yuǎn)這么煞風(fēng)景!干脆把雙手都在他背上正正反反擦了擦。
宮胤反手握住她的手,順手取過一邊的布巾,給她仔仔細(xì)細(xì)擦了,道:“天氣已經(jīng)冷了,下冷水做什么?你什么時候能消停點?”一邊批評一邊指尖在她掌心彈了彈,看似動作毫不客氣,景橫波冰涼的手卻立即暖了。
“你這動作不對。”景橫波才不客氣,一把抓住他手掌,覆在自己手掌上,另一只手將他手掌蜷握成一團,包裹住自己的手,“哪,你應(yīng)該這樣,包住我的手給我搓,多溫暖多動人多貼心多韓劇范兒……”
她仰頭看看他個子,比了比自己個子,有點遺憾最萌身高差標(biāo)準(zhǔn)不夠,都怪自己個子太高。
宮胤扯回手,瞥她一眼,“扯淡。”順手端起桌上參茶,指尖在碗邊一試溫度正好,才遞給她,道:“喝了。”
景橫波正說得口干,順手喝了,笑嘻嘻地道:“我也有準(zhǔn)備愛心給你喲。”
她無意中一仰頭,正看見宮胤俯下的臉,他烏黑的眸子專注而平靜,盯著她的碗,看她喝湯的神情認(rèn)認(rèn)真真。那是另一種無言的溫柔,在每分每秒細(xì)致的關(guān)注中。
她心中歡喜,放下碗,勾住他脖子,在他耳邊悄悄地道:“參湯好香,你也嘗嘗好不好?”
宮胤盯著她微微濕潤的紅唇,輕輕撅起的姿態(tài)似一句無聲邀請,唇齒間散發(fā)淡淡參香,還有一縷奇異卻魅惑的香氣撲來,四面微風(fēng)都似因此染上春的氣息,柔軟而低徊。
他頓了頓,轉(zhuǎn)開眼,語氣還是淡淡的,聲音卻似乎有點啞:“你還沒洗漱吧?”一邊身子移了移,避到一蓬花叢后。
景橫波眨眨眼。
啊喂你一邊毒舌嫌棄我一邊往樹叢里移動暗示我到底是要鬧哪樣?
承認(rèn)你也想會死嗎?
口不應(yīng)心的傲嬌帝!
姐本來只想調(diào)戲你,現(xiàn)在卻不打算放過你啦!
她踮起腳,一把抓住又想推開她又舍不得推又顧忌大白天又試圖往樹叢遮掩的大神,唇瓣如花撅起,“啾。”地飛快一啄。
“沒刷牙沒洗臉你聞聞什么味道要是覺得不好聞你可以親回我反正你也沒刷牙沒洗臉我不介意你啦。”她笑吟吟飛快一口氣說完,眨眨眼睛看著他。
宮胤在……看浮云。
眼光高高的越過她頭頂,盯著遠(yuǎn)處一抹浮云,耳后和兩頰,那抹淡紅似乎更明顯了。
“還不去洗漱?等會誤了朝務(wù)會議你就別想再參加了。”
景橫波撇撇嘴——大神每次羞澀之后的必備伎倆——說公事,裝正經(jīng)。
“今天休沐日,大臣么不上班啊你忘了?”她嘿嘿一笑,果然如愿看見大神的臉又尷尬地紅了。
可是她覺得這樣很可愛啊!紅耳朵很可愛,紅臉頰很可愛,一改常態(tài)左顧右盼的眼神很可愛,身子向后仰腳卻向前傾的姿態(tài)更可愛。
不知道床上可愛不可愛……景橫波怨念地揪了揪頭發(fā)……大神改大門密碼了,甚至在殿內(nèi)設(shè)置了一道奇怪的屏障,她那無處不可至的瞬移,竟然被擋住,幾次偷偷摸摸進(jìn)去,都遭遇奇怪。有時候是一團漆黑的黑暗,弄得她心生畏懼趕緊閃;有時候是一片濛濛的白,什么都看不見,她也不敢胡亂踏前。有時候干脆就像一泊海水,她望而生畏,哪里還敢踏進(jìn)去。
她心里知道這大概屬于對意識進(jìn)行控制的幻象類機關(guān),但因為太過逼真,潛意識里就不愿冒險,以至于瞬移也發(fā)揮不出來,只好悻悻放棄將那家伙撲倒的愿望。
真是的。她抽抽鼻子,覺得大神太矯情了,女王可以嫁國師,姐也愿意嫁給你,看你那德行雖然不說但一定也愿意娶姐,怎么就不愿意給姐試試婚呢?難道是怕試了以后不行姐會拋棄他?
景橫波驚恐地瞪大眼睛——啊,不!會!吧?
宮胤一轉(zhuǎn)頭,就看見某人臉上曖昧又香煙又猥瑣又驚恐又擔(dān)憂的翻來覆去的精彩表情,那表情發(fā)展到最后,變成低下眼,不斷對他某處來回掃射,他忽然有種趕緊操起盾牌護(hù)住腰部以下的沖動……
景橫波憂愁半天,覺得有些事還是很有必要的,下回再試試吧……
嗯,在此之前,不要操之過急,不要嚇壞了他躲起來……
想定了主意,她臉色一整。
“刷牙刷牙,我今天給你帶了好東西喲。”
她獻(xiàn)寶似地從背后拿出一個透明袋子,對他晃了晃,“你一定會喜歡的!”
宮胤的目光落在那袋子上,和她擁有的各種奇奇怪怪東西一樣,這袋子也很奇特,完全透明,光滑又柔軟,似皮非皮,看不出什么材質(zhì)。可以看到里面有幾樣?xùn)|西:一管柔軟的管狀物,顏色鮮艷、一柄淡藍(lán)色一頭有毛的刷子,一個白色的材質(zhì)特殊的梳子,一個圓圓的硬硬的彩色小盒。還有兩個小小的白色的扁圓瓶子。
景橫波捧著自己的唯一的一套洗漱套裝,臉上神情寶貝。心疼倒沒有,拿出來給大神用,她還是舍得的。
當(dāng)初從研究所逃亡,四個人收拾行李各有風(fēng)格。景橫波記得君珂是衣物最多,她對于外物不怎么放在心上,卻擔(dān)心出去后沒錢穿衣服,所有小牛仔包里大多是衣物;太史闌性子剛硬,厭惡研究所的一切,堅決認(rèn)為自己出去后就能憑雙手掙來一切,所以小小箱子里完全是胡亂塞了幾樣?xùn)|西,最后還塞不滿,文臻她不記得了,但隱約有看見她有塞平底鍋進(jìn)她那個大包袋……至于她自己,箱子最大東西最多,什么玩意都有,恨不得把研究所家當(dāng)都搬走,但也是衣服占了大半,有些衣服實在塞不下,還扔到太史闌和君珂那里一些。
洗漱套裝她大概是四個人唯一帶著的,因為她認(rèn)為第一晚可能找不到賓館——四個人沒有身份證。
如今這洗漱套裝,就成了異世唯一一套寶貝,她覺得有必要拿出來給他分享。
“這是什么?”宮胤拿起那管狀物,捏了捏,覺得似乎里面有膏狀物。看看表面,對高露潔三個簡體字有點疑惑,臉色似乎有點郁悶。
大概是想不通這世上還有自己不認(rèn)識的字?
“哎哎別捏。擠出來就浪費了。”景橫波剛想取笑他,看見他用力捏,連忙拿起牙刷去接。
宮胤已經(jīng)用手指接住,嗅了嗅,清香微甜,很引人食欲。
景橫波不接了,笑瞇瞇看著,看樣子大神很可能會認(rèn)為這是吃的東西,吃下去啊,吃下去她就可以笑他一輩子了哈哈哈,她受夠了被他智商的碾壓了哈哈哈。
她臉上的神情太興奮,宮胤清凌凌的眼神一瞟,手一頓。
這女人,又沒按好心了吧?
也不想想,他何等身份,真的會有將奇怪東西隨便入口的壞習(xí)慣嗎?
“吃的?”他問,將牙膏靠近唇邊,眼角瞟到她目光灼灼。
“你試試看啊。”她狡黠地答。
他點頭,手指放下,她剛想大笑,他忽然飛快地伸指,牙膏涂到了她的臉上!
笑聲戛然而止。
“呃……”
這還不罷休,他手指連涂幾下,在她臉上畫了好幾道印子。
“我覺得不是吃的,或許是你的珍珠膏。”他涂完,一臉正經(jīng)地和她講,“雪白瑩潤,微帶香氣,想來不錯。感覺怎么樣?”
樣你妹,心塞!
景橫波來不及罵他,哭兮兮地趕緊去洗,對著水盆一看,我靠,好創(chuàng)意!
他居然寫了字!
左臉:“二”。
右臉:“貨”。
你才二貨!你每根手指都二貨!
景橫波在臉上抹出了許多泡沫,用三盆水洗了臉,悔不當(dāng)初地嘟囔:“早知道就不該給你用了,現(xiàn)在不給你用也來得及,你永遠(yuǎn)都不知道這是怎么用的哼……咦?咦咦?你怎么用了?你怎么知道的?啊啊啊你怎么可以這樣!”
一邊,宮胤端起自己的青瓷漱口杯,淡定拿起那個淡藍(lán)色的牙刷,不急不忙地把牙膏擠到牙刷上,慢慢放到嘴里。
景橫波濕淋淋一張臉,目瞪口呆地看著,差點把手上臉盆扔了。
“你怎么知道的……”
宮胤看她一眼,試探地刷了刷,看她臉上神情越發(fā)震驚,越發(fā)確定自己做的是對的,慢條斯理地刷起來。
怎么知道的?這笨女人,不知道有種人臉上就寫著答案嗎?
都說過刷牙了。不是珍珠膏,不可以吃,當(dāng)然是用來擦牙的,用那古怪刷子來接,自然用刷子沾著刷,和柳條沾青鹽擦牙有什么區(qū)別?不過用具特別了一些罷了。
至于動作,看她神情就知道對不對了。
嗯,不過,這氣味和感覺,真的比青鹽好多了……
景橫波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大神拿著牙刷悠然自得勁兒——哎呀呀她還沒來得及好好炫耀拿捏一下呢,還打算著他不懂一樣樣慢慢教占點口頭便宜呢呢呢,哎呀呀智商神馬的真是太討厭了!
看她一臉悻悻表情,他不過淡淡彎起唇角,伸手拿過她的白瓷漱口杯,取了她仿制牙刷制作的小刷子,也擠上點牙膏,往她面前推了推。
景橫波向來好哄,果然立即因為他這體貼的動作笑彎了眼睛,一邊道:“這牙膏只有一管,以后你自己用啊。”一邊歡歡喜喜刷牙。
宮胤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牙刷,淡藍(lán)色柄,白色的剪裁整齊的波浪形的刷頭,柄質(zhì)地似玉,很奇妙的一個小東西。
這整個袋子里的東西都很奇妙,而且只有一份。不用說,又是大荒絕無僅有的東西,她留在身邊這么久,都沒舍得用,想必用完便沒有了。
饒是如此,她依舊選擇將這唯一的東西留給他。
牙刷柄在掌心握熱,心也似熱的,灼熱翻涌著堵在心口,他感覺到喉間的腥甜氣息。
他默默咽了,招招手,示意遠(yuǎn)遠(yuǎn)避到一邊的侍衛(wèi),送上錦緞,將牙膏牙刷一層層裹好,放回袋子里。
景橫波刷完牙,噗噗地對著天噴水,一回頭看見他動作,訝道:“收起來干嘛?不打算用啊?這東西很好的,是不是特別舒服?”她笑瞇瞇湊過來,撞了撞他的肩,細(xì)聲細(xì)氣地道,“這是接吻之前專用的,清新口氣的哦……來,咱們要不要近距離聞聞,香不香?”
說完又去扒他脖子,要“聞聞香不香”。
宮胤手掌一抬,隔住她的如花紅唇,頗有些頭痛的模樣——女色狼如此熱情外放,一旦確定了心意,不分白天黑夜嚷嚷著親啊撲啊睡啊……雖然這樣很好,可是不是應(yīng)該等晚上嗎……
景橫波笑嘻嘻蹭了蹭他掌心,老老實實縮了回去,她才不是白日宣淫的女流氓呢,只是喜歡調(diào)戲他而已,喜歡看他那努力自持又勉強控制的模樣,還有那一次次微紅的耳垂,真的好有食欲……
“這兩個是什么?”為免女色狼的繼續(xù)占便宜,從來不愛多管閑事的宮胤,急急抄起另兩個藍(lán)白色的小瓶子。
景橫波瞟一眼,那是小樣裝的洗發(fā)水和沐浴露。
“洗頭洗澡的啦……”景橫波懶洋洋地比劃了一個擦肥皂的動作。
宮胤的眼神很自然地順著她的身體曲線走上一遭,看著她的肘尖柔軟地擦過曼妙的身體……他忽然轉(zhuǎn)開眼。
“……比現(xiàn)在那些胰子澡豆好用多啦,哎呀好久沒用這些我連頭皮都在懷念……”景橫波一轉(zhuǎn)眼,看見某人神情,一呆,“咦你臉怎么紅了?好端端的你紅什么臉?”
宮胤的眼神趕緊飛快地閃開去,胡亂拿起一瓶,道:“試試。”
景橫波眨巴眨巴眼睛看他——大神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說什么嗎?
大神真的不太知道,剛才注意力都在不該在的地方逗留了……
越尷尬便越想擺脫尷尬,他干脆認(rèn)真地拿起那瓶子,道:“怎么不能試?”
“能啊。”景橫波有點跟不上趟,呆呆地答。
“這是洗頭的還是洗澡的?”
“洗頭的。”
“你頭癢不癢?”
“癢。”景橫波只覺得給他看得渾身都癢了。
好奇怪好奇怪。
宮胤立即站起,招來侍衛(wèi)吩咐幾句,便有人架起簡易棚子,又有人端來熱水,還有人拖來躺椅。
“來洗頭。”他白衣如雪,卓然立在熱氣騰騰的盆架前,像一個剃頭大師傅般招呼她。神情從容自然。
“哦。”景橫波答應(yīng)完了才想起來抗議,“不要,我喜歡洗澡的時候洗頭,這樣洗會弄得我一脖子水。”
“你在輕視我的動手能力嗎?”大神說。
嗄?什么意思?景橫波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他拉了過來,按在了躺椅上,“躺下。”
“哦。”景橫波躺下,看著他趕走護(hù)衛(wèi),親自動手,將熱水盆架挪到躺椅之后,慢慢瞪大了眼睛。
“宮胤……”她小聲的,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是要幫我洗頭嗎?”
“有人很蠢,洗頭都會弄一脖子水。”他伸手調(diào)試水溫,看也不看她,“我想看看,有人幫著,她是不是還是這么蠢。”
景橫波不說話,笑瞇瞇側(cè)臥著,看宮胤試水。這是第一次她遇上宮胤毒舌不回嘴,宮胤難得地也沒有乘勝追擊,低頭專心試水溫,白色的熱氣裊裊升上來,遮沒他的眼神,只看見長長的垂下的睫毛,凝著細(xì)鉆一般的水蒸氣。
熱氣溫暖而柔和,熱氣里景橫波的眼波,也盈盈如水。她微微彎起唇角,心中的歡喜如花一般開放,卻不愿在此刻出聲驚擾,她怕一出聲,一表達(dá),那個骨子里其實悶騷羞澀的家伙就會扔下手巾跑掉。
失去大神親自給洗頭的機會,她會活活嘔死的。
要淡定,淡定。
她在躺椅上翻個身,不去看他以免他難堪,笑吟吟地道:“幫我解開頭發(fā),好癢好癢。”
他似乎停了停,隨即,一雙手伸了過來,輕輕解開她束發(fā)的發(fā)帶。
她不喜歡盤髻,朝務(wù)會議上會梳一個簡單的髻,平常沒有其他人的時候多半披著,需要行動的時候便如此刻一般束起。
天生的好發(fā)質(zhì),幾乎手指剛只輕輕一捋,那深紅錦緞發(fā)帶便悠悠一滑而下。
一蓬微微卷曲的長發(fā),云一般在他掌心散開。
長發(fā)并不是純黑色,景橫波曾染過金發(fā),但是是自己動手染的,效果并不如意,后來有用脫色劑洗掉,現(xiàn)在發(fā)色在慢慢恢復(fù),因此呈現(xiàn)出的發(fā)色很是特別,有點像栗色,好在天生底子好,光澤不減,每一根都在日色下閃著微光。
宮胤的手指忍不住輕輕一蜷,只覺得握住的是一團云,或者一個夢。云是在天野上游離的云,放縱浪漫而自由;夢是在心頭熨帖著的夢,溫暖隱秘而貼近。淡淡香氣也似一蓬忽然開放的花兒,不請自來撲入鼻端,和她的體香又有區(qū)別,清淡些,帶著自然的花香味兒,被這樣的香氣拂過,會令人覺得自己的心,也一瞬間如掌間的發(fā)一般柔軟。
他久久沒有動作,她卻覺得頭發(fā)微顫真的有些癢了,忍不住笑著催他,“喂,水涼啦。”
不知怎的,這聲音里就帶了鼻音,輾轉(zhuǎn)的,回旋的,尾音轉(zhuǎn)出七八個轉(zhuǎn)彎來,銷魂。
她是天生慵懶微帶沙啞的聲線,不旖旎也風(fēng)情那種,卻天生內(nèi)心驕傲,從來不屑矯揉造作的語氣,然而到此刻她才明白,有愛的心情自然蕩漾,不需矯飾也纏綿悠長。每段音調(diào)都被喜悅隱秘的心情錘煉,出口就是最自然的愛嬌。
聽著她這樣的語氣,他又有些微微發(fā)怔,低低“嗯”一聲,頗有點小心地捧住她的發(fā),浸入熱水之中。
景橫波舒服地“嗯……”了一聲,放松身體,熱水漫過頭皮的那一刻,心似乎都熱了。
他在輕輕動作,布巾捂住她發(fā)頂,再慢慢順下,一縷一縷地抖開她的發(fā),浸入熱水中,眼看入水的發(fā)黑亮如云,輕輕逶迤,也是曼妙的姿態(tài),撩在他心上。
她閉著眼睛,嘴角噙著笑。不想告訴他洗發(fā)水怎么用,只想這一刻能拖得久些,更久些。
他也不問,兩人都不想說話,不愿讓語聲驚擾這一刻的寧靜心情。他很聰明地自己開了洗發(fā)水瓶蓋,先是倒,沒倒出來,想了想,擠一擠,果然擠出一大坨,他盯著那一坨,有點不確定多還是少,想了想,又?jǐn)D了一坨。
瓶子瞬間空了一半,他晃晃瓶子,搖搖頭,覺得這東西雖然芳香方便,但實在不經(jīng)用。
景橫波感覺到冰涼的液體自他掌心覆蓋上她發(fā)頂,她很喜歡這種被包裹住頭頂?shù)母杏X,有種被保護(hù)的美好,忍不住腦袋向上湊一湊,在他掌心蹭蹭。
他停了手,低頭看她,她瞇著眼,一臉愛嬌和滿足,日光被花影隔斷,覆在她頰上濃濃淡淡,將線條融合得更加柔美,似一只無憂的小貓。
心口一動,隨即微微生痛,他唇間卻微微勾起一抹弧度,溫柔。
微涼的液體覆上,他無師自通地輕輕幫她揉搓,發(fā)在指間纏繞,生出無數(shù)粉白的泡沫,像此刻蒸騰而又溫軟的心情。
他指尖在她頭皮上輕輕刮搔而過,力度合適,她舒服得如貓一般哼哼,渾身起了一陣隱秘的顫栗,忍不住在陽光下攤開身體。
日光漸明,穿透一蓬茂密的翠葉,照亮樹下躺著的女子和坐著的男子,她的手?jǐn)R在心口,唇角滿滿隱秘的歡喜,一頭黑發(fā)在銅盆里擺蕩,他坐在她頭側(cè),就著銅盆輕輕搓洗她的長發(fā),日光將他側(cè)臉照亮,一抹眼神專注而清亮。
光影如紗,披人一身淡金紅的朝霞,水聲微微,笑意淺淺,花開淡淡,風(fēng)過輕輕,指尖不經(jīng)意彈起的水珠,晶瑩如夢。
樹下,時有低低呢喃聲,也如夢境回旋婉轉(zhuǎn),生甜。
“宮胤……”
“嗯。”
“宮胤……”
“嗯。”
“宮胤。”
“嗯。”
“宮胤。”
“你到底要說什么?”
“……沒有什么,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宮胤……宮胤……你的名字真好聽……”
“傻……”
聲音冷,手指動作卻更輕,嘩啦啦換了一盆水,滿盆里還是白色的泡沫,他有耐心繼續(xù),沒有關(guān)系,洗不干凈慢慢洗,今天是休沐日,今天她在這里,今天大臣統(tǒng)統(tǒng)不接見,他在洗頭。
她也無所謂,一時洗不干凈?正好。慢慢洗。今天是休沐日,今天她要和他在一起,今天誰來煞風(fēng)景她宰誰,今天她要洗頭。
“宮胤,洗頭很舒服的。”
“嗯。”
“下次我?guī)湍阆础!?
“不要。”
“真的,好舒湖……”她口齒都不清了,“我要給你洗頭,我要給你洗衣服,我要給你蓋被子,我要給你生蛾子……”
“嗯?”他霍然停手,偏頭,“什么?”
她沒有回答,鼻息沉沉,竟然已經(jīng)睡著了,日光下溫軟地偏了頭,嘴角一朵笑意猶自不為風(fēng)吹破。
他用力盯了她半晌,似乎想把她盯醒,好好回答剛才最后那句要命的話。奈何那個早上起太早的家伙就是不配合,順勢還翻個身,抱住了他一邊手臂,嘟囔著把臉貼在他臂上。
他的盯視快要變成瞪視,一邊手臂也已經(jīng)抬起,很想拍醒她的模樣,然而沾著水的手指還沒碰到她的臉,他便收了回去,順手還把指尖的水彈掉,以免落在她臉上驚擾她的睡眠。
生蛾子……
他嘆口氣,覺得和這女人在一起,心臟得更強大一些才行。
盆里還是有很多泡沫,他又嘆口氣,心想這東西到底什么?一點點東西,怎么這么多泡沫?好像還越洗越多了,看來她的東西也未必就是好東西,這個洗頭發(fā)的什么液,真要這么洗,不把人給累死。
本來她提議將來幫他洗,還有些心動來著,現(xiàn)在看來,拒絕得很正確。
……
半個時辰后他第十二次彈指,“換水。”
……
大半個時辰后景橫波咕噥一聲醒來,茫然了好半天,看見地上多了一只巨大的桶,桶里全是熱水,遠(yuǎn)處護(hù)衛(wèi)們歪歪倒倒地站著,滿地都潑了水。
她愣了好久,才“啊”地一聲道:“我那個去,宮胤,怎么還沒洗完?我骨頭都睡酸了,還有,我怎么覺得頭皮好痛……”
大神舉起自己已經(jīng)被水燙紅的雙手,看看盆里依舊存在的白色的泡沫,默默良久,轉(zhuǎn)頭,道:“換水。”
……
一個頭洗了半上午。
等景橫波終于能從躺椅上起身,她已經(jīng)覺得骨頭都要酸了,頭皮都火辣辣了。
她嘶嘶地吸著氣,想著祈禱這頭洗得長一些再長一些,果然老天這回聽見了,長得夠上一年洗頭時間疊加了。
想笑又忍住,不行,這一笑出來,以后就別再想大神再伺候她了,瞧他那小臉色青的。
翠姐端著托盤,猶猶豫豫進(jìn)來不進(jìn)來,現(xiàn)在這時辰,早飯還有送的必要嗎?
景橫波肚子早已餓了,看見急忙歡呼:“送來送來。”又對宮胤炫耀,“你一定要嘗嘗,今天的粥是我熬的哦,小菜也是我給你準(zhǔn)備的哦。”
翠姐翻翻白眼——手在淘米盆里翻攪兩下就算熬粥了,倒是第一次聽說。
宮胤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由景橫波牽著在一邊花架下的石幾上坐了。揮手令所有上來伺候的人退下去,也不待景橫波幫他動手,順手拿過一邊的碗,便替她裝了一碗粥。
“哎,我還想親手替你裝呢。”景橫波為失去一個獻(xiàn)愛心的機會而惋惜。
“我怕由你裝的話,我便吃不上一口熱粥。”大神還是口舌毒辣而動作溫柔,動作很快地又給她夾了一碟點心。
景橫波則笑吟吟替他掀開一個白瓷盤的銀蓋子,“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舉世無雙第一爽口開胃居家旅行必備之小菜出場!”
白色細(xì)瓷碟精致玲瓏,透出點玉青的底色,一小撮淡黃色的細(xì)長莖狀小菜點綴著點點鮮紅辣椒,色澤清艷,引人食欲。
沒錯,小菜中最常見最普及南北皆愛陪伴無數(shù)人渡過食堂歲月的經(jīng)典:榨菜是也。
景橫波當(dāng)初在箱子內(nèi)層夾縫里掏出這一包榨菜時簡直熱淚盈眶——久違的味道了啊有木有!
榨菜君,近來好嗎?你的官方CP方便面和火腿腸很想念你!
這么唯一一包寶貝,無數(shù)次她胃口不振時想要撕開干掉,又無數(shù)次猶豫不舍,現(xiàn)代的很多東西,到了古代,便顯得分外珍貴。大荒的小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土質(zhì)的原因,大多咸澀,遠(yuǎn)遠(yuǎn)無法和現(xiàn)代工藝制作的哪怕是最簡單的榨菜相比。
不過拿出來和他分享,她才覺得物盡其用。
宮胤夾了一塊,慢慢咀嚼,景橫波目光灼灼偏頭盯著他,迫不及待地追問:“好吃嗎?好吃嗎?”
宮胤側(cè)首,看她眼底滿是期待,黑玉一般的眸子,明光耀眼。
這是她很稀罕的東西吧?也許只有一份,這個貪饞懶的家伙,很多時候涇渭分明,想要她拿出珍藏來分享,非得在她心中,很重要才行吧?
他彎了彎唇角,嗅著她發(fā)間散發(fā)的清爽馥郁香氣,只覺心情寧靜而愉悅,夾了一筷給她,道:“不錯。不過我怕咸,你多吃些。”
“哦。”景橫波略有些遺憾,大神竟然不曉得欣賞榨菜,不過各人口味不同也沒有辦法啦。
“咱們出去逛逛好不好?”她扶住他手臂提要求,眼底閃著渴盼的光,“難得休沐日呢。”
宮胤筷子一停,第一反應(yīng)是拒絕,然而抬頭看見她眼光,心中立時一軟,正要點頭,忽然手一頓。
戀愛中的女人比平常敏感,景橫波立即探過頭來,“怎么啦?”
宮胤端起粥碗,碗遮住了他下頜,他很快地一口氣將碗中粥咽下,放下筷子,道:“我還有事,你自己去吧。不許再偷跑,讓禹春跟著。”
“哦。”景橫波顧不得失望,目瞪口呆看著他喝粥的姿態(tài),大神吃飯一向斯文優(yōu)雅,小口慢嚼,什么時候這么狼吞虎咽過?
“什么事這么急?”她有點心疼,伸手拍他背心,“慢慢來,別嗆著了啊。”
宮胤一側(cè)身,讓過了她的拍撫,她抬頭要看他,他卻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將她的腦袋壓了下去。
“有點急事,你出宮就出宮,不許再多事,死多少人都和你無關(guān)。再出什么事,你永遠(yuǎn)也別想出宮。”
“哼。”景橫波照例卻這種霸道語氣嗤之以鼻,卻不反駁,唇角笑意暖洋洋的。
宮胤也早知道她口不應(yīng)心德行,手從她發(fā)上有些留戀地滑下。站起身,將自己的碗拿起,交給宮人去洗。
景橫波還在對付自己的粥,笑道:“干嘛這么急,等我的一起洗啦……”
宮胤停了停,沒說話。目光落在自己的碗里。
粥已喝盡,只留一點碗底,隱約透出淡淡的粉紅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頭頂一株玉蘭花的照影。
……
景橫波吃完飯就出了宮。照例帶著紫蕊和擁雪。
她用人一般憑直覺,直覺這兩人妥帖。至于靜筠,她覺得病美人心思太重,翠姐以前是個女漢子,現(xiàn)在慢慢的心思也重,既然如此,就讓她們自己好好想想。
景橫波有點憂愁,她覺得自己人手不夠。
好在現(xiàn)在也沒打算搞什么商業(yè)帝國,只想多賺一點,多創(chuàng)業(yè),好為自己將來做個依靠。畢竟,有錢有人才活路多,做什么事沒錢都不行的。
出門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前幾天紫蕊給她看好的鋪子,她要開個畫像館。
這個畫像館,和平常鋪子要求不同,并不打算開在人煙密織的鬧市,相反,她的要求是清凈,深幽,有格調(diào),最好臨近朝中重臣居住的深宅大院區(qū)域,比如聚居大臣的功德坊、西歌坊等地。
照相紙不可再生,每張都很珍貴。所以這畫像館走的完全是上層路線,相當(dāng)于古董行之流,輕易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不需要對百姓開放。開在鬧市,販夫走卒都可以跑來看個新鮮,那些自持身份的老爺夫人,會覺得自降身份,哪里還肯來?
所以買的屋子也不是小小一間,紫蕊看中了西歌坊以前一位大夫的三進(jìn)宅院,那位大夫貶官出京,院子被臨近的大臣買了下來,一直擱著沒用。院中修竹千竿,郁郁森森,青石板路,流水曲觴,符合景橫波關(guān)于“意境、風(fēng)情、天生好光影”的要求。就是價格不菲,景橫波掏出了所有辛苦從大燕背回來的祖母綠,還差一點,今天過去是打算討價還價的。
景橫波在車上嘆氣,帝歌居,大不易啊。大荒寶石太多,連祖母綠也遠(yuǎn)不如大燕值錢,更不要說和現(xiàn)代相比,當(dāng)初以為自己背無數(shù)別墅走天下根本就是YY,其實那價值換算到現(xiàn)代大概也就相當(dāng)于魔都一間廁所。
上了車,她正咔咔扳著個手指,青面獠牙想著如何殺價,就見紫蕊笑盈盈爬上來,手里揚著一個信封,道:“陛下,今兒您的好口才,看來無用武之地了。”
“哦?”她接過來,打開信封,抽出一疊莊票,來了一陣子,也認(rèn)識這東西,只是這上面的數(shù)字讓她有點不敢認(rèn)識,瞪著看了許久,用手指點著一個個地數(shù),“一二三四五……哇最大面額,哇好多張,哇!哪來的?你自己印的?犯法嗎?和真的一樣!”
“本來就是真的。微臣可沒這么大本事。”紫蕊抿嘴笑,“剛才上車前,禹春給我的。說國師說了,按照大荒律例,舉告謀逆屬實者有大功于國,按例得謀逆者五分之一家產(chǎn)。這里就是桑家五分之一的被變賣的家產(chǎn),屬于您了。”
“啊哈哈哈還有這一條!”景橫波喜出望外,一把抓住銀票嘩啦啦地數(shù),真是瞌睡逢上了熱枕頭,沒錢花天上就掉金條!
還客氣什么,收起收起,用男盆牛給的錢,天經(jīng)地義啦。
“大荒律令一堆狗屎,就這條最好。”枕著銀票躺下的景橫波大聲夸贊。
“是這樣的陛下,”禹春的胖腦袋忽然探了進(jìn)來,一點也不愚蠢地道,“這條律令剛剛提出,還沒正式通過。不過國師說了,不通過也得通過,就這樣。”
……
功德坊前諫議大夫的院子,今早也有人在打掃,預(yù)備著買主前來看房,一個三十余歲面白無須的男子,立在門檻前,聽著此處管家的匯報。
“有人想買這進(jìn)院子?”他點點頭,打量四周,“能賣就賣了吧,地方有點隱僻,做不了生意。又不大,鋪排不開官員們的排場。光線又森涼,不合老爺們的胃口,都空這里幾年了。早點賣了,夫人賬上也多添一筆。”想了想又道,“話雖這么說,價格倒不必太便宜,少了,有失我們吏相府的身份。還有,仔細(xì)考察對方的家底,來路不明,氣質(zhì)低俗的,也不能賣,我們吏相府,不能和這種下等人做鄰居。”
“煌大爺多慮了,買主一看就不是平常人,”那管家笑道,“是個氣質(zhì)端莊,十分貌美的姑娘呢。”
那人即將離開的腳步一停。
“姑娘?”
“是。”
“一個人?”
“只帶了幾個從人,這年頭需要拋頭露面的女子,多半都是家里無人的。”
“貌美?”
“著實端莊,尤其氣質(zhì)出眾,教養(yǎng)極好,真真少見。”
男子站住不動了。
“我留下瞧瞧。看看人才怎樣。”他道。
管家知趣地退下。
都知道吏相府最近在找良家女子呢。
管家悄悄地?fù)u搖頭,撇了撇嘴——吏相府!好大一攤家業(yè),好一座高官府邸,不是其中的人,誰知道高貴外衣底下的拆爛污?老爺是個不問事卻好色的,夫人是個小氣要命的,底下幾房各自撈錢的,還有一個病歪歪的少爺整天尋人“沖喜”的。每年丫頭們被夫人虐待死,或者被少爺“沖喜”死的就有好幾個。名聲太壞,以至于夫人想給老爺找一門良家妾,攏回老爺漸漸飛到外頭女人身上的心,都沒有人家肯應(yīng)。
看樣子,這位投奔而來的夫人的遠(yuǎn)房侄兒,新任了大院的三等管家,急于在夫人面前立功,這是要給夫人解決這個問題了?
看守這座院子的管家,想想那日看見夏紫蕊前來談生意時的排場做派,再想想自己當(dāng)年被欺辱而死的外甥女,冷笑著搖搖頭,決定,這事兒不提醒煌大爺了。
誰想作孽,自己承擔(dā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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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兒寫文六周年,隨口提了一句,沒想到大家給我這樣熱情的回應(yīng)和鼓勵。你們總在不經(jīng)意處給我溫暖,讓我矯情地各種唏噓。
雖然不敢說還會再繼續(xù)六年,但這樣的讀者總讓我留戀,我會爭取多賴一日是一日,直到你們厭煩。
不過ID是“容楚愛宮胤”那位給我投票的,你站出來走兩步,我保證不打死你,太史闌和景橫波在等著你,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