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籬的第二個請求
他身影如鬼魅,轉眼間就消失了蹤跡,讓我所有想問的話又一次憋在了口中。
“這么快。”沈寒蒔一聲疑問,“這是什么武功?”
我也想知道,這是什么武功。
手中“獨活”輕吟,仿佛在呼應我的疑問。我手指撫過劍身,冰涼的劍鞘,不留半點殘溫,我忽然發現,他與沈寒蒔的比試中,劍出鞘歸鞘,竟未飲血。
這……
我隨身這么多年的劍,陪我征戰過無數場的利器,連我面子都不給,必見血才歸鞘的劍,居然在他的手中未飲血歸鞘了。
我這主人,顏面何存啊。
主人……不由又想起了他跪在我面前的那一聲,心頭一抖。
我被人喊過皇上,被人喊過族長,本是至高權利歸屬的稱呼,卻遠不及這兩個字里被尊崇的感覺。
那代表著誓死追隨,絕不質疑,哪怕是愚忠也勇往無前的忠誠,并且是獨一無二的,獨屬于我的。
“怎么,在想你的仆人?”
冷冷的哼聲,一貫的嘲諷語調,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我握著他掌的手,輕飄飄地在他掌心里劃了個二,“這是第二次了,如果再有第三次讓我看到你不要命地比拼,我會提前準備好爺,不然你死得快,就沒人替我暖床了。”
“你敢!”他威脅感十足。
“想看著我,就好好活著。”我同樣冷哼,“不然你可以試試我敢不敢。”
“那你替代我的爺,是這個仆人呢……”傲嬌的聲音長長的,“還是你的師傅?”
果然,嘴笨的人就別拿短處和人比,會被壓的毫無還嘴之力的。
“我突然消失,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擔憂,你先行替我回去告知鳳衣,我把余事了了,就回來。”
清粼粼的目光掃過我,哼笑了聲,“不準勾搭青籬。”
我望天白眼,懶得回應。
當夜晚的煙火散去,天族的清晨別是一般清幽的氣息,草木的香氣也超越了外界,每一次呼吸都填滿心肺的甜美。
久違的味道,天族的靈氣味道,這么多年終于有了歸家的感覺。
漫步在草地中,讓記憶與風景慢慢重疊,前世今生流淌著的回憶,恍恍惚惚的,不甚真切。
那些戎馬倥傯,半生兵戈,都仿佛還在昨夜,轉眼前都已是百年煙云,連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
前方樹下,白衣男子負手而立,衣擺飄搖沒于草尖,軟軟的嫩草輕拂,讓他的身影看上去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他看著我一步步地走進,目光牽連在我的身上,不曾挪動。
心頭一跳,這場景仿佛在哪見過。
再仔細想想,我又很快地否定了,沒有,絕對沒有。
我與青籬相處,都是速戰速決的行事,一個漫步一個等待的情形,從未出現過,或許是我記憶太多太雜,凌亂了吧。
當我走進,也越發清楚讀到了他眼中的贊賞之色,有情緒表露的青籬,讓人怦然心動。
“這衣衫顏色適合你。”他先開口了,“與之前的陰沉之色比起來,自信也耀眼。”
我垂首,看著飄舞著的銀紅色裙角,無聲地笑了笑。
“你看上去不一樣了。”
我抬起頭迎著他,“你覺得擁有了吟的記憶,我就不再是煌吟了,不再是‘獨活’了?”
他不語,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抹復雜。
青籬不是個擅長表露心思的人,無論他在想什么,不愿說永遠也撬不開他的那張嘴。
“我是你一手塑造的,無論有沒有找回前世的記憶,我今生的一切都不會抹去,骨子里我還是那個冷血暗衛,表面上也還是風月老鴇,這些都是我。”
青籬啊青籬,你太看輕你做過的事了,即便我的記憶回來了,我仍然擁有你捏出的靈魂,我只是多了記憶,不是抹去了過去,既定的性格無法改變,屬于你的那部分,永遠都將存在。
只是我沒想到,他會在意這些,我以為他什么都不在意呢。
“這算是父親看到自己養成的女兒有了改變后的心酸嗎?”我口氣隨意,“不過這改變不正是你所追求的嗎?”
他還是沉默著。
看來我無論變不變,都注定不會是一個幽默的人,他也不是個容易被逗樂的人,玩笑于我們來說,太難了。
偌大的空曠此刻只有我們兩個人尷尬對立著,我想說什么,又覺得難得的寧靜不該被打破,索性坐下,隨手扯了幾根草編繞著。
完全的隨興所至,那細嫩的青草在我手中柔軟纏著,慢慢結成一個草圈,不漂亮,甚至有些拙劣的可笑。
耳邊悉悉索索,銀紅色的裙畔多了一片雪白輕紗,被風吹著覆上我的裙邊,紅與白交相疊鋪著,青草郁郁的香氣里多了幾絲冷香幽幽飄來。
我沒有抬頭也知道他在身邊,即便記憶變了,身體的感知也不會變,武者的領域感依舊讓我習慣地容納他的存在,他可以輕易地侵入我的空間。
果然是——什么都不曾改變。
當我從恍惚中回過神,手中的草結也越編越長,似乎有些大了,我繞了圈在手腕上,嘆了口氣,果然大了。
就在我想要重扯青草再編的時候,一只手從旁邊伸了過來,懸在我的面前,衣袖落在手腕處,修長白皙的手腕展露我面前。
我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將草圈繞上他的手腕,倒是剛剛好。
我就著他的手腕打著結,指尖偶爾擦過他的肌膚,一片清涼玉潤,心神輕易地就搖動了。
當草環編好,我吐出一口氣,依稀也聽到他舒展的聲音。
太親密的靠近,既覺不對,又舍不得放開這難得的親近,總是最折磨人的。
不想不改,拖拉著錯誤,又能維持多久?
看他手腕落下,青綠色隱隱從衣袖中透出,這稚嫩的顏色與他的冰冷清高,總有些格格不入,拙劣的手法結出來的東西,還有些好笑。
“你在這等我,該不會就為了這個東西吧?”他手上掛著我贈送的東西,仿佛烙印似的占有感,怪怪的,“也不會為了表揚我的裙子好看吧?”
他搖搖頭,“七葉走了。”
“她和我關系不深,你不會留下來就為了告訴我這個?還是說,現在木槿在她手中,她會為了報復我對木槿動手?”我搖著頭,“她不是這種沒腦子的人。”
我敢當著七葉的面奪權,就是算定了她失去了這么大的權勢之后,還會愿意樹下一個敵人。
“但她也不是會認輸的人,這個位置她覬覦了很多年,坐不上,她也會從其他地方得到她要的好處,她要我告訴你,今天失去的她會雙倍從你手中拿回去,各憑本事了。”
我呵呵笑了,“擾亂我平定天下局面的計劃嗎,她是個不錯的對手。”
一個夠聰明夠能力也夠手段的女人,我欣賞。在這個時候還能放話給我,這勇氣也值得我正視這對手。
“也是個防不勝防的對手。”他感慨。
我苦笑,“我知道。”
與七葉交手,幾次被算計,我可是印象深刻。最重要的,是我根本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所謂交手,除了武功,就是謀算。算的是什么,不過就是對方的心,她的**、野心,她的做法她的行為模式,可是七葉這個人,根本不知道她的想法,又何從算起?
她對我來說,可謂是個大挑戰,不過我喜歡迎接挑戰。
“你的第二個要求呢,不準備說了嗎?”
他的唇邊展露了那個淺淺的小窩兒,不等他開口,我已經先出聲,“你記掛什么,我也是清楚的。”
“我的第二個要求,要你為我開一次‘百玄山河陣’。”
我的表情僵硬了,“你居然知道它。”
“我當然知道,當年長老為了召喚你,最后動用的就是‘百玄山河陣’,因為它是天族最強大的陣法,也因為它才終于感知到了你的下落……”
我搶過他的話,“那你就更該知道強行發動這陣法的結果,所有長老武功損耗,至今沒有恢復,陣法過于剛烈,一旦駕馭不了,會反受其害,我不能答應你。”
“當初長老因為發動陣法而不能出族,他們答應我,只要我帶回族長,就為我開一次陣法,現在你回來了……”
“所以我要收拾他們的爛攤子是嗎?”我無語,這群人為了找我,連這樣的話都敢答應,難怪我出來的時候,一個個都不見了人影,怕我追究責任不是。
“這是你們欠我的。”
我沉吟了片刻,忽然笑了,“原來你處心積慮地栽培我,帶我回神族,十幾年的等待,就是為了‘百玄山河陣’。”
“是!”
“‘百玄山河陣’是天族禁咒,當年留下這個陣法,不過是為了制衡族長,怕族長有違天族族規的行為,所有長老開啟陣法,以精血感應通達天界,請求降下神罰于族長,于普通人并沒有任何用,我很好奇你要我開啟陣法的理由。還有……”我冷然著臉,“長老們稱呼你青籬公子,證明你不是天族的人,我不但懷疑你的請求,更懷疑你的身份。”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青籬是天族人,從未對他的身份有過半點懷疑,當云帛一聲青籬公子出口時,我疑惑了。
天族人,不可能被云帛如此稱呼,因為除我之外沒有人能凌駕于長老之上,不是天族人……那他就不可能擁有天族人的血脈氣息,更不可能練就天族人的武功,光純氣爆體,也足以讓他死上數十回了。
微風吹過,吹動了他的衣袂,吹揚了空中的花朵,飄落他的肩頭。風輕柔,青籬的笑也如風一般,無聲無息出現,“我的身份從不曾瞞過長老們,你可以去問問,不過……”
他停了停,“他們答應過我,唯有在開啟‘百玄山河陣’的時候,才能徹底透露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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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和沒說一樣!
“我現在開不了。”我給了他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既然是禁制族長的陣法,又怎么會讓族長知道開啟方法?即便我能命令長老開啟,現在只怕也不能。”
我嘆了口氣,“天族內斗,長老分為兩派。當年一戰雅死了,支持她的長老也差不多全部凋零,長老的心法都是自己選定繼承人,口口相傳,‘百玄山河陣’二十四位長老各守一位,同時發動才能有效,若有一點差池,就可能天地異變,他們會以殘缺陣法來感應我的精血,已算是放手一搏,讓他們賭贏了,你要我陣法全開,以現在天族的能力,做不到。”
“我可以等。”他淡淡地開口,“十幾年都等了,再等些許年頭又何妨?”
“好。”我鄭重點頭,“若他日我有能力,且不威脅天族的情況下,我會為你開啟‘百玄山河陣’。”
他深深看我一眼,“愿煌吟牢記今日所言。”
看白衣渺渺,飄然遠去,我那詭異的熟悉感又浮上了心頭。
明媚天色,碧草幽幽,白衣男子乘風如仙……
我在哪里見過?在哪里見過?在哪里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