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偏東的地方有座高塔, 名曰摩天，高九層，一層一景。相傳爬上第九層, 便能將京城的盛況盡覽眼底。
跟著顧瑾晞一步步地爬上摩天, 七七很是好奇這座叫做摩天的高塔, 書里曾說過, 此為大陌初成立的時候建成的建筑, 而且，在第九層里的架子上，每一個帝王都有一只盒子放在上面, 里面都是各位帝王心底的秘密，意味鎖去所有的弱點, 專心朝政。除非有皇帝的親自的帶領, 其他人是不能上塔的。因此她肖想了多次, 卻從未上去過。
“霓裳可還記得這里？”剛走上第三層，顧瑾晞突然停下, 轉過頭來，笑道，“小時候父皇時常呆在塔上，一呆就是一日。霓裳說也想去看看，便央著我陪你偷偷來過一次。”
七七勉強地笑了笑。之前顧霓裳的記憶她怎么知道, 因此她不得不模糊地含混過去, “那時霓裳年歲尚小, 此時要清晰的記起那時的事情, 真是有些困難。”
“說得也是, 那時霓裳不過三歲罷了。”顧瑾晞轉過頭去，眼底的傷感是那么明顯, 深深地嘆了嘆氣，“唉，大抵寂寞，便是兩人的記憶，只一人記得。”
“哥哥……”七七看著他消瘦的背影，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說，有些惱恨自己為何不能擁有原來顧霓裳的記憶。
“霓裳不必擔心，哥哥不過只是感概。我們繼續往上走吧。”顧瑾晞淺笑，伸過手來，攤開，那白而纖弱的手掌，血色全無，是那般惹人心疼。
七七將手放進他的掌心，他彎彎眼角，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好似抓住了整個世界。七七不由地也被他的快樂感染，微微扯了扯唇角，露出幾顆貝齒。
“霓裳小時候好愛哭，看見螞蟻要哭，看見蜻蜓要哭，看見毛毛蟲要哭……”顧瑾晞一邊拉著她往塔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講著兒時的趣事。
“胡說，我哪有那么喜歡哭。”七七不滿地拿眼瞪他。
“霓裳就是愛哭，我怎么都勸不住。父皇每次瞧見了，都要責罵我，說我未好好照顧你。”顧瑾晞像是想到了那時的事兒，皺起了眉頭，只是眼睛里的笑意不減，“兒時我因為霓裳受罰可是常有的事兒。”
“哼！反正我都不記得了，你就隨便說吧。”面對這樣親和的顧瑾晞，七七已經忘了他是大陌的皇帝，只看見一個鄰家的大哥哥在不停地說著她的糗事，漸漸地放下了心里的防備。
“霓裳你這都能忘？！莫不是害羞，不肯承認吧。我記得霓裳你七歲的時候尿床，就是害羞地躲在案幾下，我們怎么問，你只是搖頭，裝失憶。”顧瑾晞瞇了瞇眼，不懷好意地看著她。
“不記得！不記得不記得！我什么都不記得！”七七猛地搖頭，堅決否認那些糗事是她做的。
“唉，霓裳你真是……”顧瑾晞無可奈何地嘆了嘆氣，伸手便彈在她的額心。
“哎喲！”七七捂著被彈疼的額頭，大眼睛包著一汪淚水，眼看著就要掉下來。七七不得不承認，這顧霓裳有著想哭就哭的天賦啊。
“別哭別哭！”顧瑾晞一瞧她快哭了，立馬就慌了，伸手拿掉她的手，低頭便輕輕地在她微紅的額頭吹了吹，討好地笑了笑，“霓裳別哭，是哥哥錯了，來。”他將閉上眼，將額頭湊了上去，“你也彈哥哥幾下怎樣？只要霓裳不哭就好。”
面對他近在眼前的額頭，七七不由地有些感動，這就是包容她到無法無天的哥哥，為何這樣一個人在小說里是注定要消失？
伸手輕輕地摸著他光潔的臉頰，暗暗下定了主意，無論如何，她都要阻止以后的劇情發展，她的哥哥，絕不能被炮灰了！
“霓裳……”不知何時，顧瑾晞已經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擔憂地盯著她略顯憂傷的眼睛，“你怎么了？可是哥哥做錯了什么？”
七七搖頭，“我沒事，只是累了。”看著腳下的五層樓，她嬌縱地坐了下來，“還有好高，我不走了。”
“可是，哥哥想讓霓裳陪我去九層看這京城的風景。”顧瑾晞皺眉，對她的耍賴很是沒轍。
“不管不管，我就是不走了。”七七挑著二郎腿，很沒形象地賴在地上，就是不起。突然，眼眸微轉，狡黠一笑，“除非……”
“除非什么？”
七七將兩手向他伸去，“除非哥哥背我上去。”
本以為他會拒絕她這無理的要求，誰知他只是寵溺地一笑，“這有何難？”說完，便蹲下了身子，“上來吧，我的公主殿下。”
“哥哥，你……我不過是說笑罷了。”七七驚愕，很難想象，一個帝王居然能為她跪下了萬金之軀。哪怕這是一部極沒邏輯沒規矩的架空小說，但天子之威不容辱的觀點在任何地方都是著重強調的事情。為何他能如此坦然地為她跪下？
“我可沒說笑。快上來吧，霓裳。我們后面的路還長著呢。”顧瑾晞笑了笑，“兒時你可不是這般忸怩。”
七七點點頭，輕輕地趴在了他的背上。他的發像絲綢般纏繞，七七不由地將臉貼了上去，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氣，不由地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顧瑾晞背著她一步步地向上走，吐出的輕柔話語帶著細細的喘息，“霓裳，我記得那次我們偷偷上這摩天，也是在這一層，你耍賴不走，逼著我背你上去。我不依，你就在賴在這里大哭，驚擾了父皇。呵呵呵……結果我又被父皇罰去抄詩經，我還沒抱怨，你卻是先哭了起來，當時，父皇手足無措的樣子，此時我還記得。”
“我才不是愛哭鬼。”七七不滿地伸手扯著他的耳朵，“哥哥別胡說，我都記不得了，你休要因著我年歲小記不得，就污蔑我。”
“污蔑？”顧瑾晞寵溺一笑，“當初你讓我受罰心里難過，下塔的時候，在第三層處還刻了兩個小人兒，不信我可以背你回去看看。”說著停下腳步就要轉回去。
七七趕緊阻止了他，這一上一下的，那該要多累！
“不用了，我相信你便是。”
“我們本來約好，待你及笄之日，便是我們重回摩天之時。誰知……”顧瑾晞驀地頓住了話語，話里的苦澀是那么明顯。
七七明白，書里有說過，顧霓裳在一次壽宴之上驚見少年丞相第五淵，情根深種，不可自拔。想來也因此誤了與他的約定。
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愿看他憂傷的眼神，“哥哥，不管曾經如何，此時，此地，我們在一起。遲到的約定，現在實現也不遲，是不是？”
“嗯。”顧瑾晞點了點頭，“你把手放開，我們繼續往上走。”
“好。”七七松開了手，改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輕聲在他的耳邊說道，“哥哥，霓裳有你，真是一生之幸。”
顧瑾晞并未作答，只是微微揚起的唇瓣，帶著幾分苦澀。
*
到達塔頂，感受著夜風陰冷地吹過臉頰，七七有些興奮地趴在窗沿上，看著盡收眼底的美景，興然地扯著顧瑾晞的手，“哥哥，哥哥！你瞧！真的能看到全京城的景物！你看！那個人是不是喝醉了酒，走路都歪歪斜斜的，真是有趣。還有，那個……”
七七嘮嘮叨叨地說著，顧瑾晞只是溫和地笑著，滿眼柔情地望著她眼里的興奮。
“我看到了，霓裳，我看到了。”
“哥哥只看我，怎么看到這外邊兒的景物？”
顧瑾晞輕輕一笑，“通過霓裳的眼，我什么都能看到。”
七七尷尬一笑，轉過頭去，繼續看景，不再開口。
就在七七看得正興致高漲的時候，顧瑾晞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是有事去后面一趟，讓她在此處候著。
七七點頭，看著他漸漸離開的背影。
再好的景致也不能時刻吸引人的眼球。轉過頭去，看著屋內架子上放著的許多盒子，頓時來了興趣。
架子上那一排排的盒子，只可惜上了鎖，找了許久，才發現角落里有兩只盒子沒上鎖。
七七踮起腳尖，取下上面那只盒子，盒子上寫著“顧庭曙”，沒想到，這居然是先皇的秘密盒子。
小心地打開。首先入目竟是一幅畫。緩緩展開，上面畫著一位撐船的綠衣女子，神情冷淡，眉目清雅，飄然若仙。仔細一看，竟是與她極為相似。突然想起那個已經被處死的瘋太妃，她口中說的慕十一娘，莫不是就是指的此人？
七七合攏畫卷，放在一旁，拿起盒子里的那封書信。泛黃的書頁，看著有些年份。
顧大哥親啟。
顧大哥，見信如唔。多謝三年前顧大哥對我們夫婦的幫助。本以為一切都在三年前結束。不過近日來，小妹時常會發現有人跟蹤，我和南城哥懷疑是三年前有人逃脫，甚惶恐。望顧大哥能再次伸出援手，救我們夫婦于危難之中。
小妹慕十一娘
看這信的落款，竟是十七年前。三年？南城？慕十一娘？沒記錯的話，夜削書說過，他們的爹名喚夜南城。根據她多年看小說的經驗，這個慕十一娘應就是她的親娘，而夜家發生的事恐怕不是夜歡所講的那樣，那個夜削書貌似也被蒙在鼓里。
將書信和畫卷好好的放回去，正準備打開顧瑾晞那只盒子。誰知就在此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匆匆地把盒子放回，急著走回了窗邊，裝作什么都不知，驚訝地看向來人，“哥哥，你到哪兒去了，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顧瑾晞微微偏過頭去，看了一眼那些盒子，發現并沒有什么變動。這才對著七七，淺笑道，“自是給霓裳準備禮物去了。”
“禮物？”
“嗯，霓裳你看！”顧瑾晞伸手指向窗外。
原本黑漆漆一片的夜空，被一盞盞孔明燈照亮，繁華的皇宮，在無數孔明燈微弱的火光下，漸漸顯露出它震懾人心的美麗。
七七瞪大了眼睛，欣賞著許多人一輩子都未必一見的景觀。
“我無法送你一個螢火蟲之夜，就用一個孔明燈之夜替換。霓裳，你喜歡嗎？”
他眼里的溫柔就像是揉碎了的春水，七七不由得晃了神，癡癡地點頭，“喜歡！”
顧瑾晞就像是一個得了糖果的孩子，激動的將她拉進懷里，“你喜歡就好。”
許是那些孔明燈太美麗，她竟是忘了推開，靜靜的窩在他的懷里，享受著這一刻的靜謐。
“哥哥，霓裳不值得你對我這么好。”
“沒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你是霓裳，霓裳是你，便足夠了。”
*
次日一早，當她梳洗完畢，推開門，便發現顧瑾晞正站在門外，背對著她。
“哥哥？”
七七一喚，他就轉過身來，冰冷的，毫無感情的眼神，無不在暗示她，此為那個恐怖的第二人格。
本以為他會冷嘲熱諷一番，誰知他只是蹙眉，“昨夜他便把身體的主權交給了朕。你要見他，估摸是沒機會了。”
七七并不開口，面對一個討厭她的人，她能做的，便是沉默。
“怎么，你就沒什么話要說？”
七七搖頭。
顧瑾晞上上下下將她一通打量，譏諷道，“長得又不是什么天姿國色，真不知道為何他那般看重你。”
七七依舊不開口，顧瑾晞卻是從懷里掏出一塊令牌，隨意地扔了過去，“拿去吧，這是他要朕交給你的。仁福！”他一聲大喝，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領公主去監牢。”
“是，奴才遵命。”小太監福了福身，“公主殿下，請隨奴才移步。”
七七點了點頭，低著頭，從顧瑾晞身旁擦肩而過。
顧瑾晞在她耳邊輕輕一說，“當日朕可是親眼看著你死了，你是怎么復活的呢？夜族的余孽……”
七七一驚，轉過頭來看他，而他卻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冷漠表情。
“公主？”小太監回過頭來。
“沒什么，我們走吧。”七七朝著顧瑾晞行了行禮，轉身便跟著小太監走了出去。
*
剛到監牢，小太監便離開了。七七憑著手里的令牌一步步走進了監牢內里。
陰暗潮濕的監牢里，只有一扇窗戶透過淡淡的光芒。而第五昭就那么愣愣地望著窗戶，什么也不說。
“小昭？”瞧著他原本的娃娃臉，此時消瘦得見骨，心疼地喊了他一聲。
第五昭耳朵動了動，茫然的眼睛里有一絲神彩閃過。他緩緩地偏過頭來，看著七七飽含淚水的眼睛，不解地問了句，“你是誰？”
只一句，震懾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