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竟是下起了雨。淅淅瀝瀝地打在葉子上,到是讓空氣里傳遞著一種叫做‘靜謐’的東西。
七七趴在窗口,看著雨水從屋檐滴落, 在地上的小水洼了濺起水花。
伺候她的小丫頭, 有些焦急地拿著柔軟的長帕給她擦著濕發。她回來的時候, 淋了雨。她沒說什么, 可這小丫頭卻是焦急地哭了起來。
“諾妃娘娘, 你怎么可以這樣不愛惜自己,這么大的雨,而您這般虛弱的身子, 若是涼了,生了病, 該是多不好。”小丫頭手上的動作很輕柔, 似乎是怕弄疼看來她。
七七能感受到她話語里的關心, 欣然地接受著,任她的手撫著她的頭發。她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在她穿越后就遇到的人——子舞。已經消失好多時日,不知道現在她過得怎樣?興許,在劇情發生改變后,她的結局也往好的方面發展了吧。
突然,一陣腳步聲從雨里傳來, 七七抬頭, 不解。這么大的雨, 誰會在這雨里奔走呢?
雨里, 燈籠里發出幽幽的光, 那人小小的個子,看不清臉。大抵是十步距離, 他突然頓住了腳步,就那么死死地望著她。
“你,是誰?”
那人并不說話,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雨里。
許久,七七轉過頭,吩咐身后的小丫頭,“你去看看,外邊兒站著的是誰?順道送把傘給他吧。”
“是。”
看著小丫頭推開門,拿著雨傘走了出去。那人此時卻開了口。
“霓裳,對不起……”
沙啞的聲音還是那么稚嫩。七七手上的動作一頓。他,醒了嗎?
“小昭?是你嗎?”七七不確定地問道,聲音里帶著幾分顫抖。
“是我。”第五昭突然跪在了地上,“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七七閉了閉眼,似是想起了那日萬江紅倒在血泊里的場景,骨子里的害怕一點點地冒了出來。唇角微顫,深深地嘆了嘆氣,“那事,不怪你。”
“不!”第五昭搖頭,“當時我若不執意地待在你的身邊,就不會有那事。是我太自私,只想到自己,想待在你身邊,而忘了,我本就不是一個自由身。都是我的錯!”
小丫頭舉著傘遮在他的頭頂,“王爺,雨下得這般大,先進屋里去說吧。”
第五昭并不搭理她,只灼灼地看著七七,重重地給她磕了三個頭。
“我此次過來,除了與你道歉,還有一事要與你說。在我潛藏的威脅未消失前,我絕再不會出現在你的身邊。”那決絕的聲音,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說出來。她不明白,只是那聲音里,為何帶著讓她想哭的悲哀。
第五昭站起身,轉過身,“霓裳,我想,此時我不說,也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七七看他,他的背影那么瘦弱。
“霓裳,我喜歡你。比之萬江紅更為強烈。從你到昭和院帶我出去就開始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日子里,我都這么的這么的小心喜歡著你。擔心著被你發現,擔心被你嫌棄,什么都不敢說。現在,終于什么不怕了。我喜歡你,這件事什么都改變不了。”說完,他也不回頭,快步地跑了出去。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那般急促,像是逃命一般。
七七輕輕地笑了起來。看著回到屋子的小丫頭,“允兒,你信不信報應?”
“嗯?娘娘此話怎講?”
她并不回答,只是搖搖頭,走到榻前坐下,“我累了,想歇息了。”
“是。”小丫頭伺候著她梳洗,小心地給她攏了攏被子,合上門便去了一旁的小屋子休息。
看著漆黑是屋子,七七苦笑。
報應……大抵是她肆意地改了太多劇情,這才讓所有人的命運都改變了。欠下這種種的情債,她還不了,只有歉疚一生。而她真正想還的情,卻又是不知道在哪里受著苦。
如今,小昭已醒,她留在此處,也沒了多大的用處。許是到了她離開的時候了吧。
*
“不好了,陛下!”
“何事這么慌張?”第五淵抬頭,皺緊了眉頭。
“諾妃娘娘不見了。”
握筆的手一頓,他偏過頭去,看著站在一旁的第五昭,“昭,你知道這事嗎?”
第五昭微微合眼,搖頭,“不知。”
“唉。”第五淵嘆氣,“罷了,罷了,隨她去吧,她想走,誰都留不住。”
*
京城,城門口。
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七七抬頭,看著城墻上吊著那副骨架。白森森的,嚇人。她卻是濕了眼睛。
哥哥,是你嗎……
你在上面疼不疼?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對你呢?你那么好那么好,為什么他們都不明白呢?
淚水不由地從眼角里滑落。
哥哥,不怕,霓裳這就帶你下來。
七七一步步地走上城墻,奇怪的是,那些士兵只是看著她行動,但卻不出手制止。站在城墻上,七七伸手抓著吊著他的繩索。奮力地往上拉。雖說她的氣力不大,但此時的顧瑾晞不過是一副骨架,靠著點筋肉束縛著骨架不散,因此她不久便把他給拉了上來。
伸手撫摸著他裸/露的臉頰骨,七七柔聲說道,“哥哥,天下已經太平,現在與霓裳一起離開,可好?”解開身上的外套,罩在他的骨架上。
背著他的骨架,一步步艱難地走下去。
看著她小小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城外。城樓上的守城將軍也不由地有些觸動。
“將軍,這樣好嗎?陛下不會怪罪你嗎?”一旁的副將擔憂地問道。
“你知道嗎?顧瑾晞雖算不上是一個好皇上,但他卻是一個極好的哥哥。曾經我是最厭惡他們這對兄妹的,但是,看到如今他們的模樣,又怎么能忍心。”將軍嘆了嘆氣,“至于責罰,你不必擔心,昨晚王爺就有傳書信過來吩咐,若是遇到取尸體的女子,絕不能阻止。”
將軍背著手,看著那若隱若現的身影,不由地有些悵惘。
榮華半生千般求,一朝驚/變一場空。誰能想到,曾經權高位重的陛下與公主,如今竟是這般落魄的模樣,當真是造化弄人。
*
一場熊熊大火,燒盡了他的骨架。七七捧著裝著他骨灰的骨灰盒。
他那能背著她,給她溫暖的肩膀,此時就這么小這么小。捧在手心,冰冷。
“哥哥,我們一起去鳳林山,好嗎?我想去看他,看著他一天天幸福地活著。哥哥,你會答應的,是吧,哥哥最是疼霓裳了。”七七捧著骨灰盒,柔聲問道。
微風卷起了她的發梢。
她突然笑了起來,“呵呵,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定是會答應霓裳的請求的。我們這就出發,好不好?”
無人應答,可是她卻興奮地抱著骨灰盒就往鳳林山的方向走去。
*
鳳林山,位于大陌與大燕的交界處,風景如畫,相傳曾有人見過鳳凰棲于山上,于是這才有了鳳林山此名。
等到七七風塵仆仆地趕到鳳林山下,已經是寒冬臘月。山上山下鋪滿了一層厚厚的白雪。
七七哆嗦著,懷中的骨灰盒絲毫不離身。剛走到山腰,便聽見一聲虎嘯。她一愣,突然笑了起來。看來果然是這里沒錯。
肚子餓得厲害,她從包裹里拿出一小塊牛肉干,費力地咀嚼著。一不小心就哽住了喉。她彎下腰,抓起地上的雪就往嘴里塞。冰冷的雪凍得她直顫抖,但雪水溶化到是解了渴,消了哽。
*
“阿姐,你教我做飯菜吧。”嬌滴滴的聲音夾著幾分乞求,“千索哥哥說討厭不會做飯的女子。”
“紅緋,他不喜歡你。”淺碧轉過身去,冷冷地看著身后一直糾纏著要學廚藝的女子。
“阿姐,才不是這樣,如果我學會了廚藝,他就會喜歡我了。”紅衣女子滿眼期待地看著她。
淺碧深深地嘆了嘆氣,“你難道忘了,前些日子,你纏著我學刺繡的時候,是怎么說的?”
如果我學會了刺繡,他就會喜歡我了。
“別傻了,紅緋。他根本心有所屬,無論你做什么,都沒法取代那人在他心里的位置。”
“阿姐,可是我好喜歡好喜歡他,怎么辦?千索哥哥,我可是喜歡了好多年好多年,突然,你說,讓我不能去喜歡他了,你讓我怎么辦?”紅緋扯著她的袖口,潸然淚下。其實,他的敷衍,她早就知曉,不過是,不愿去面對罷了。
淺碧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紅緋,走,我們離開這里,再不要去管他的這些破事兒,曾經他對你的救命之恩,此次將他送到鬼手這里救治,已經是還夠了。”淺碧拉著她的手,第一次說了這么多話來。
“阿姐,嗚嗚……我做不到。”
在地上踱來踱去的大老虎配合的一聲長嘯,震落了一旁樹丫上的積雪。七七藏在樹后,聽著她們的對話,突然有些悵惘,紅緋,她在書里是萬江紅是妃子。而她,果然是多余的一個……
“阿虎,回來。”淺碧一聲大喝,叫住了往樹后走的大老虎。
七七一驚,偷偷地瞟了瞟,這才發現那只大老虎離她不過幾步,因著淺碧的召喚,這才轉過身,踱了回去。
她抬頭去看淺碧,正對上淺碧的眼睛,冷清,冰寒。淺碧微微挑眉,開口,無聲地對她說道,“他在山上的小院兒里。”
紅緋還在她的懷里哭著。
七七點了點頭,一步步地往山上走去。無論如何,她都要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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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就看見一棵開滿了紅梅的樹,深深的白雪壓在枝頭,反襯得花朵更為嬌艷,樹下有把小椅子,嘎吱嘎吱的響著,椅子上,年輕的公子,紅衣墨發,正是她朝思暮想多日的人。
七七睜大了眼睛,害怕眨眼的時候,驚擾了他。
他,瘦了,那個背影那般瘦削,不知道是受了多少苦。
萬江紅兩手抱著一只烤雞正慘無人道地啃著,突然聽見身后有輕微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有些傲慢地說道,“怎么又回來了?這么快就學會做菜了嗎?”
七七不吭聲,只是一步步地向他走去。兩步開外,頓住。
許是沒聽到她回話,他放下了烤雞,隨意地擦了擦嘴,轉過身來。兩只火紅的瞳子灼傷了她的眼。太紅太耀眼,無神是最堅韌的利器,一刀刀地戳進她的心臟。
他就那么看著她,說著其他人的名字,“紅緋,若是沒學會,趕緊滾出去!莫要打擾大爺我吃東西!”
捂著發疼的胸口,七七無力地跪坐在地上,她就那么死死地看著他的臉頰,哽咽著喊出了他的名字,“騷包……”
原本還昂著頭,掛滿傲慢的臉頰頓時破碎了。他手上的烤雞‘啪嗒’一聲落在了雪地上,滾了兩滾。
“你是……”聲音里的顫音是那么明顯。
“騷包,是我,霓裳。”七七就那么抬頭看著他,乞求他能伸出手,拉她起來。
誰知,萬江紅像是被什么驚住了一般,起身,匆匆地跑進了屋里,鎖上門。那連貫的動作,只有四字能形容:落荒而逃。
“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七七站起身,看著他緊緊閉合的門,只是頹喪地說了句,便離開了。
“騷包,你兩只眼都因我而廢,我不求你原諒我,我只是想看你一眼,就好了。既然你不想看到我。我這就離開,再不讓你難受。騷包,保重。”
門里,萬江紅死死地捏著門栓,顫抖著手,無數次地想打開門沖出去,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
可是,如今的他雙目已失,又該如何去保護她?又有什么資格,給她幸福?不過是,拖累罷了。
聽著她的腳步聲一點點消失。萬江紅痛苦地蹲在了地上,將頭埋在膝蓋處,失聲痛哭。
為什么,總要在他繪畫幸福藍圖的時候,毀了他的畫筆?這,不公平……
*
她把哥哥的骨灰葬在了山腰,每天清晨,給哥哥上一炷香,然后就去山上,守候著他,看他,然后,一天就這么悄悄地過去。
一日日地,躲在他的身后,看著他吃飯,看著他發呆,看著他望天。七七遠遠地,不敢靠近,默默地抹著眼淚。也許,一輩子,這樣,看著他一點點變老,然后,一生就這么過去,也是好的吧。
直到有一天,淺碧出現在她的面前。看著她,面無表情。
“你,想讓他的眼睛重新看見光明嗎?”
七七點著香燭的手,驀地一頓,“你說什么?”
淺碧并不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繼續說道,“聽說你是夜族后人。或許把你的眼睛放在他的眼眶里,不會被他眼睛里的毒給污染。”
“好。”七七站起身,堅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只要他能看見,我失去眼睛也沒什么。”
淺碧嗤笑一聲,“果然,都是傻子。如果說,這只是我的猜測,也許,他沒法重新看見,而你的眼睛也廢了呢?你還會如此堅定么?”
“只要有希望就好。”
“嘁!隨你。等鬼手先生采藥回來,便開始吧。”
看著她衣帶翩躚地離開,七七只是抬頭,在出了這么事后,第一次笑了起來,一切都是有希望的,不是嗎?她已經絕望了太久太久。這個消息對于她來說,無疑是一縷陽光,融化了她冰凍多時的生命。
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