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有過這樣的恐懼, 抱著她趕往醫院的這一路上,黎星刻的心臟一直保持著無止盡的下落。那時一種如同從高處墜落時帶來的恐懼,車子趕到醫院門口后, 黎星刻抱著笙歌踹開了車門就沖下去, 最后他帶著滿身的血, 再次一腳踹開了醫院某個值班室的大門。
“梁仲人呢?!立刻叫他出來救她!”黎星刻第一次用這么大的聲音吼人, 就是在發怒時聲音都帶了害怕失去的恐懼。
……笙歌很快被推進手術室里搶救, 而黎星刻等在手術是外面只覺得每一秒的流逝、時間得每一次拉長都讓他覺得越發絕望。
之前她在自己懷里氣息一點點弱下去時,黎星刻幾乎覺得這個世界都毀了。
“拜托,笙歌。別走, 別就這樣走了,求你了。”手術室外冰冷的回廊就如同走向死亡深淵的通道, 他在這個起點的位置, 不知道笙歌會不會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從這里走過去。
黎星刻不知道里面情況如何, 也不敢想里面情況如何。身為武官他很清楚那樣的傷有多嚴重……這樣的傷勢,……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失, 黎星刻的心也隨著時間一點點被絕望啃噬,之后什么都無法感覺了。他懊惱的將頭埋在手臂間,——如果我失去你了,要怎么辦。
水漬沿著男子的面頰滑下,最后消失在沾滿血漬的衣料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 這場維持了太過長久而一直磨著他心里的承受能力的手術終于結束了。手術室的燈滅掉, 梁仲率先走了出來。黎星刻在手術室外等候椅上坐著一動不動, 如同僵住的石像, 梁仲沉默的走過去在他邊上坐下來。
之后低聲開口, “手術成功了。”
梁仲見著身邊如同浸在絕望深淵之中的黎星刻眼中閃動的光彩,后靠在椅子上, 待他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自己時,呼了一口氣,“雖然是成功了,但是能不能醒過來還是個未知數。”
“……她現在怎么樣?”
黎星刻艱難的擠出一句話來,眼中溢滿的小心讓人覺得如果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那么就無疑是摧毀了他的整個世界。
“還算好。”梁仲舒了口氣,“等等吧,你要相信她……還想活著。”
“你是說——”抬頭轉過去看,黎星刻正好看到那個輕易就能牽動自己所有情緒的人躺在床上被緩緩推了出來。蒼白得了無生氣的臉,由來柔順的發絲此時顯出了幾分凌亂,還有沒來得及處理的血塊凝在上面,刺痛他的瞳孔。
——想要上前去握她的手說“抱歉”,想要去求得原諒……
他……才發現自己跟本就做不到,做不到準備好失去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對你的感情如此強烈,連收斂哪怕一分都無法做到。”他看著被推過的病床,和他拉開的每一寸距離都讓他的心越發被某種脫力的無望束縛住,“可是如今我失去你了。……”
自己的聲音在腦海里叫囂著,他控制不住自己追過去,然推著輪床的其中一個護士將滿身是血的黎星刻擋開,抱歉的道,“你現在不能靠近或觸碰她,我們必須避免任何引發她傷口發炎惡化的可能。”她這樣說完,阻止了黎星刻跟上去,同時在這之后自己也不動了。
“完完全全的失去了,我要怎么做,才能讓你回來?”他握緊拳頭緊緊盯著笙歌被推出他的視野所及,什么樣的話都說不出來。
——若是無論我問什么你都覺得無話可說的話,大可不必委屈自己出現在我面前。
不知為什么突然間就想起了這句話,他卻不是無話可說,而是不知所措得……不知道可以說什么。眼中再次失神采,他恍惚的失去了對周圍一切的感知,直到臉上傳來痛感和身邊響起護士的驚呼,才回過神來,更是同時,他就被人扯著衣領一拳揮到他臉上。
嚴申的第二拳比第一拳更用得多,直接將黎星刻擊得站立不穩,翻倒在一邊。
“一而再再而三,黎星刻你算什么東西!你有什么資格害她幾次三番的受傷受迫?!她若出了半點差錯,你被凌遲至死都不足惜!”
他扯著黎星刻的衣領說著,被梁仲攔了沒能再動手,哼聲放開手。黎星刻吐出一口血沫,撫墻站起,“如果她出了什么時,我陪她一起走就是了。”
“你以為你具備這資格?”嚴申掛上扭曲怪異的笑容,完全展示出了他對黎星刻的厭惡,“天帝八十八陵沒有你的位置!陪她同陵長眠你還不夠格!”
生,不能同眠一榻,死,不能同入一穴。他不是她的任何人,沒有資格合葬一處。他的笙歌大人曾與他說所有人都覺得他們不相配,他卻以為他與她之間感情的事情不用他人置謔,他以為圣上將她交給自己就行了,以為她母親點頭允許自己娶她了,就什么都不會出差錯了……
她是在給他應得的懲罰,讓他永遠后悔為什么不夠相信。但,不應該是這種方式。
他靠在墻壁仰頭笑起來,喃喃自語道:“不應該是這種方式的,是吧?笙歌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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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笙歌此時的身體狀況,她所住的病房是禁止探視的。
因此,從一個星期前笙歌被推出手術室后,黎星刻也只能隔著一層玻璃窗站在病房外看著她。
醫院總是太過安靜,現在病房外似乎能聽到里面各種儀器運行的響聲。這樣的環境讓他總是無所適從。
時不時的儀器報鳴尖叫,醫生護士就會匆忙地趕進病房里檢查,時常施行搶救。
只是短短的幾天內,那些儀器的報鳴聲一直在折騰著黎星刻無法放松的緊繃神經,這一次的心律驟然絮亂與下降使得病房里兩個醫護人員又忙成一團糟。
當最后梁仲發現無論如何都穩定不了心跳的頻率,這讓他火大的沖著邊上的護士,也就是他女兒喊,“去把黎星刻那個家伙叫進來!”
本在外面焦急等待的黎星刻被點名后連忙趕了過去。梁仲抬眼看了他一下之后弄好了手里的針管往笙歌手臂上注射了什么,同時簡短明了的吩咐,“叫她的名字或者和她說點什么,不能讓她完全失去意識。”
此時病房里只有梁仲一名醫師和梁師薇一個護士,而會做出現在這個決定的梁仲,基本上已經不報過分的希望,權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黎星刻上前去,照著梁仲所說無措的喚了一聲,“笙歌大人——”
心電圖上有了反應,這是個好的開端。
梁仲接著搶救,示意黎星刻繼續。
他深呼吸后再次開口,“您現在還不能放手離開不是嗎?拿到了中華聯邦的最高統治權的你,所有的計劃只是剛剛開始……你還沒有替,沒有替圣上將這一條道路鋪順,怎么能死?”
他握緊笙歌的手,以一種緊張的姿態維持著聲音的平穩,牢牢抓住她的手掌卻止不住微微顫抖,黎星刻在她身邊帶著滿臉悲痛的表情,如同自我懲罰樣說這自傷也傷她的、迫人的話,“蔣笙歌,你的事還沒做完,你的價值還沒有耗盡——”他只能說這些話來刺激她不要放棄,不要離開。他無法說為了我留下來,他已不具備那個資格。
說到這里他聲線再不如剛才強裝出來的鎮定冷漠,“你還不能死,”張了張口,憋在心里的話還是說了出來,最終艱難的以自嘲的口吻擠出下一句話,“我……沒法承受失去你這個事實。”
……心律漸漸回升,梁仲看著一切終于穩定下來,儀器恢復正常,什么話也沒說,揮手示意自家女兒安靜的跟自己離開過一會兒再來。
大約半個小時之后,已經盡力拖長了時間回來的梁護士歉意而客氣的將黎星刻趕了出去,關上門開始一系列的處理。
三天后,笙歌被轉入了普通的單間病房,同時梁仲告訴黎星刻,她已經過了危險期。順便說一句,這期間中華聯邦的一切事務被嚴申帶著一眾文官抗下,龍黔等人武力處理余然剩余黨羽,蔣麗華被送去長安,因為事情重大余忠相關的一切全數公開,但笙歌受傷的事情再次壓了下來,其父母再杭州還不得知,現在能陪她的只有因入獄被剝去官職的黎星刻一個。
他也基本上搬進醫院里去了。面對著昏迷不醒的笙歌他只是自己在說話,說很多的事,他說:“笙歌大人,該起來了,一直這樣真的不像您。”
他說:“您是太累了嗎?那么趕快醒來,臣帶您走去別處,這次什么都不等了,只要您醒來我們就走。……”
“……”
他問:“笙歌大人,再給臣一個機會……好不好?”
然后看著全無反應的人,眼眶中的液體幾乎落下來,他無法再說下去,無力的閉上眼。
他祈求上蒼別讓他的笙歌離開。
而上蒼好像聽到了他的求告,三天后,笙歌終于醒了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