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著刀府這天真爛漫的小將軍,不禁摸了摸他的頭。
小將軍還小的時候,他就見過他幾次。他很喜愛這個生氣勃勃的小家伙,再見他,竟跟他對他小時候的感覺差不離,就覺得這小孩就應該是這般無拘無束,神氣十足的模樣。
“叫皇爺爺吧,”皇帝臉色柔和了下來,大將軍這一兩年把他的孩子們護得太緊了,他好幾次提出要見小將軍,都被拒絕了,上次見他也沒好好說話,這次便跟他說:“小將軍就這般叫朕吧。”
小將軍偏了偏腦袋看他。
“你不傷心了吧?”他說。
“不傷心了。”皇帝啞然失笑。
小將軍便點點頭,“皇爺爺好。”
他其實被林大娘教得很好,尤其打招呼這一塊很自來熟,說罷就過去摸了兩下皇帝,還拉著皇帝的手握了握,跟他說:“娘嘴壞壞,不要理她。”
林大娘差點翻白眼。
皇帝卻笑了起來,點頭道:“好。”
“還不過來!”林大娘一等人走她面前,就捏他的胖臉蛋,故作兇惡地道:“說誰呢?”
小將軍太開心了,朝她說:“說美娘子呢。”
林大娘哭笑不得,把他往他爹那邊推,“得了,你跟你爹是一伙的,兩個人呆著去。”
“誒!”小將軍應得響亮,自動自發(fā)地爬上了父親的腿,還朝烏骨伸手,“祖祖,胖好棒的!”
祖祖和盤哥兒說的,他都記著了,做到了呢。
祖祖嗯了一聲,看了看袋中的肉干,“給你挑塊最大的。”
小胖子便笑瞇了眼,“嗯!”
祖祖好好。
這廂林大娘跟皇帝接著先前的話說:“這些事情,不是幾朝幾夕就能完成的。”
皇帝點了下頭,“你說的事是真的?南海富商那件事。”
林大娘點了點頭,“如何不真,臣婦想出來教書,也是受的此觸動。”
很多話她都是沒法跟皇帝說的,甚至跟她深愛的大將軍都沒法提起。
她無法說出來,也不能說,只是跟皇帝道:“不管如何,臣婦覺得與其被別人搶,不如自己努努力,強壯下自己,不說去搶別人,至少站別人面前,讓人不自覺地低頭安靜地當個慫物好。”
這怎么說話的?皇帝聽得不斷搖頭。
宇堂卻是跟他女弟子談得最深的那一個人,他知道她的顧慮,這時他跟皇帝說:“先把國家富強起來吧,有了錢,再有了人才,你想做的每一件事,才能成行,你先前做得很好,我們國家其實也多了不少人,光你這么愛殺臣子都沒殺光,還是有些人的。”
皇帝覺得他也還是不是開口的好。
他就奇了怪了,這一家人,怎么就沒一個嘴上會饒人的?
這時,林大娘也是感慨,跟皇帝說:“跟您說句話,您千萬別當我是拍馬屁。”
“說吧。”皇帝已經做好了再不中聽,也不宰她的準備了。
“也就您了,至少,也就您是皇上,我家大將軍才敢放我出來做點事情……”千言萬語怎么說都覺得矯情,林大娘也討厭皇帝慣了,說兩句好話全身都不對勁,盡量長話短說:“您能容忍得下臣婦,還有我那個脾氣比您還大的先生,這種大胸懷,注定在您手中,大壬才會國富民強,繁榮昌盛,呃,呃……”
林大娘轉頭,看著她家大將軍,“大將軍,我怎么就不想接著說了呢?”
太像拍馬屁了。
“那不說了。”刀大將軍替娘子做了這個主。
皇帝本聽著動容不已,這情緒剛剛就位,就聽她不想說了……
“還是再說一句,多謝您,皇上,多謝您沒真宰了我家大將軍的頭,謝謝您了啊。”林大娘又說了一句。
“不用謝,”皇帝冷冷地道,“我現在還是想宰了他的頭。”
他身后的皇子們這下沒忍住,都笑了起來,張順德也是忍笑忍得肩膀都在發(fā)抖,只有在父親腿上啃著肉干不明所以的小將軍抬起頭來,茫然地看著這些好愛笑的哥哥們。
看了一眼,他覺得也好好笑,一定要趕一趕這個笑場,也跟著哈哈哈哈大笑了起來。
林大娘一聽他的大笑聲,就如魔音穿耳:“好了,趕緊回家吃飯了。”
——
林大娘也就是兩天上一個上午的課,她還沒那個為了國家死而后已的犧牲精神。
她家大將軍為了她走上這個位置,不知道私下為她做了多少,并且,讓她去當女先生,外面說他的閑言碎語,并不比說她的少。
她知道他根本沒當回事,他只要下定了決定做的事,根本不理會那些多余的東西,論起性格里的果決與堅韌,他絕對要比她堅定萬倍。
但是,一個家庭只有一個人的付出是絕對不可能維持下去的,尤其現在她的丈夫把家看得如此重,也是因為這個家里有她,有一個絕對把他放在心上的她,他才什么都不想,提著刀,義無反顧地往前走著,為她披荊斬棘,為他們的家和他們的以后殫精竭慮從不后退。
所以,她要是為了那些她已經盡了力的事情,去犧牲他們兩個人一直用心才維持下來的家,那于她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要是如此,從一開始,她就不會冒頭。
但她的名聲到底是傳出去了。
那一天她先生和她的話,在第二日朝上,就被皇帝用他的話簡言說道了出來。
皇帝的朝廷,大多數都是皇帝最忠心不二的臣子,尤其大臣們,這些大臣們在早年的時候被皇帝看中,逐步提攜到了現在的位置,沒有人比他們更懂得皇帝的志向,而且,這些人骨子里也是有著幾分血性的,之前谷子甘非說庫里沒糧不能打仗的時候,是他們站在了皇帝這邊,支持著邊疆大戰(zhàn)了十余年,這才得了這幾年大壬的太平,并且再次擴充了大壬的疆土。
現在,說海的那邊有的國家已經很強,并且可能會打到他們這邊來掠奪肆虐他們,這種說法他們光聽聽就不能忍,覺得屈辱無比。
所以皇帝一說必須要比他們強,國家必須強大,也要把船造好了,好打到人家國家去,把地方收了看看是不是比他們大壬強,這話一出,大臣們雖然理智上覺得這事說著容易,做起來難,但聽著太熱血沸騰,他們也確實好想看看對方是何德何能造的船膽敢比他們好,遂都還挺同意皇帝的說法的,回頭辦事,也確實是比平時要更多用了兩分心。
林大娘這邊等大將軍回來聽他若無其事地說完皇帝的話,接著聽大將軍鄭重其事地跟她說了不少大人圍著他,求他把兒孫們塞進了的事,他說他都拒絕了,她在府里千成別亂答應人家,也別輕易見人。
這件事對刀大將軍來說,是再重要不過了,他已經讓她去上半天課了,學生再一多,她要是每天都去,他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他不可能答應的。
他這鄭重其事的,林大娘卻一直在咽口水,什么?打到別人的國家去,只是為的看看別人家何德何能膽敢造出比他們大壬更好的船來?
這邏輯對嗎?
看大將軍說的時候覺得再對不過,再自然不過的神情,林大娘也沒法把這話問出來。
這廂,刀藏鋒見她眨眼睛不說話,樣子極美,臉色就柔和了下來,“不是兇你,是這些人太多了,你收不過來,不要理會他們就好,家中你也別待客了,拒不了的,就讓梓兒去。”
梓兒會有辦法讓她們來了第一次,不想來第二次的。
不敢說自己想的根本不是這件事的林大娘干笑不已,連連點頭,隨即失笑不已。
好了,這般說話,這很像現在視自己為強國的大壬的風格,也很像皇帝個人的風格。
不服氣,也是一種進步的動力。
“笑什么?”大將軍見她笑個不停,看著她不動。
林大娘湊近去,“我又被你迷倒啦。”
她親了他一下,“迷得腦瓜子又不管用了。”
大將軍努力板著臉,“不要老這樣。”
他說話的時候,不要老走神,這樣很不好。
他盡管說得很是正直嚴肅,但紅了一點的耳朵還是出賣了他此時的心情,林大娘瞥到,憋著笑又親了他一下,“好的,下次不了。”
大將軍被她憋笑的樣子笑得惱火得很,惱羞成怒,拉著她就往內臥走。
林大娘沒忍住,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門外帶著丫鬟們做事的小丫連連搖頭,“又逗姑爺玩了。”
這大娘子,哪天不逗姑爺兩句,她就全身都不舒坦。
——
要來刀府見林大娘的各府夫人們確實有點多,但林大娘還是讓梓兒小娘子抽空幫著她處理去了。
梓兒其實也很忙,但這事也只能梓兒幫她的忙了。
這人她是不能見的,求了一個,后面就是無數個,這口不能松。
這天王閣老家那邊也來了人,沒見到她,人走了,但禮物留下了。
王閣老這個人林大娘是見過的,還說過幾次話,兩個其實相處得還很不錯。她對王閣老頗有好感,那是一個有學問的大學士,水平絕非一般人所能有,但他孫子跟他差的不是一般的遠,而是差太遠了。
而且,王閣老家跟太子走得太近了,也綁得太緊了,先不說王興芝本身是太子的伴讀,現在還聽說,太子妃要出自王家。
這樣的一個王家,是注定跟刀府要各走各路的。
刀藏鋒回來聽說王府把重禮留下了,對她道:“我明下午親自送過去。”
林大娘聽著,問他:“那你明天上午還要送我去上課啊?”
“要去。”刀藏鋒點頭。
“你要是忙,忙你的就好,咱們家骨爺會送我去的。”
“我要去聽課。”刀藏鋒看著她,淡道了一句。
林大娘聽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最近太忙了,課也講得太多了,于是就不跟他講了,他鬧著要跟她說話,她不是堵耳朵,就是一臉的心力交瘁看著他。
他這兩天都不問她了,她還以為他習慣了。
敢情沒有,在這等著她呢。
“好,好,聽課。”林大娘笑著說了,又去拉他的手,“對不起嘛。”
刀藏鋒嘴角也略略揚了起來,點頭道:“你累,我知道,不煩你了,以后我就課堂上聽你講。”
林大娘看著他,她這嘴啊,樂得是怎么合都合不上,都快笑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