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府因為刀梓兒歸來輕松了幾許,朝廷卻沒有。
皇后雖然廢了,皇帝退了一步,但朝臣們心驚膽顫也是真的,也是都偷偷查起了自家后院,這一查,宮里的人沒找著,但還是找著對手安的釘子,和家里的一些丑事來。
滿朝文武,不管是為皇帝背后的手段,還是為自家的那些事,這些人一時之間上朝都有些低沉,這朝上的氣氛也是詭異,往常是皇帝剛一開口大家有沒有事說,一波人就要沖出來給皇帝找不痛快或者給對手找不痛子,這下開了口,卻沒人噤聲,一個個眼睛看著地上,個個都明哲保身。
一連幾日,這氣氛都僵硬。
皇帝知道臣子們大概是怎么想他的,但他也不可能退,他已經廢后了,這些人還想如何?插手他的后宮不成?還是讓他廢了督察衛和暗衛不成?
這些手段,自來有之,還想讓他全廢了不成?
這一起事情,到此為止。
皇帝是強硬的,臣子們也無可奈何,也知道這事只能揭過,過了幾日表明了態度,這才在朝上勉強活躍了起來。
這段由皇后引起的信任危機,皇帝挺了過去,但也只是明地里挺了過去。
事實上,深知他的近臣們對他還是起了防心。
刀大將軍和他叔父那樣的尚且被皇上如此對待,他們這些的,到時候一起沖突,誰知值不值一句宮里的哪位娘娘吹的枕邊風。
他們就是知道皇帝不是那樣昏庸的人,但也重審了一下他們與皇帝之間的關系——這件于他們算不上關系的事件,著實讓他們們狠狠打了個激靈。
他們怕的不是皇帝在他們自家后院安探子,這種事,避無可避,他們在意的是皇帝不把他們的命當命。
刀安川的下場,實在不是他們要的。
所以,皇帝再與他的這些近臣們也是花了好幾天,才慢慢從無話恢復到有話,皇帝知道這必須是需要時間才能恢復重振的事情,但他也是發現,他還小視了他處理刀府之事所帶來的接連反應。
他被擁戴,讓這些人站在他這邊,為的就是因他會帶著他們,讓大壬強盛不倒,在他們前面,站著“國”字一字,他們跟他一同壓制彪騎大將軍,因為他們也同樣覺得這位將軍的聲望超過他,那就于國無益,于民無益,于他們也無益,所以他們也會幫著他把人壓下去,但是,壓是壓,但欺人至甚,那就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了,這些同樣與刀藏鋒被他抬起來的臣子無法不感同身受。
他們現在是害怕他,而超過了敬畏他。
害怕讓人忌憚,而敬畏會讓這些人跟隨他。
皇帝這才發現,他也不得不修整好他與彪騎大將軍家的關系,哪怕是做給他們這些臣子看,也得給他們看了。
遂刀藏鋒一回京第二日,他就找了張順德去請人進宮,說好久沒看到了,想跟他好好聊聊,說說家常話。
大內總管來請,刀藏鋒便來了,手中空無一物。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跟大將軍的關系也是不好,但那個時候大將軍來委屈求全,還是給他帶了生辰禮,幾個壽糕的味道還不錯。
那時候,他們君臣之間免不了起爭執,彼此也針鋒相對,也用各種手段挾制對方,但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卻還是他們之間關系最好的時候。
不像現在……
皇帝看著隔著一丈遠就朝他單膝跪請安的大將軍,嘴角翹了起來。
這么講究重禮,連遠近都拿得極好的大將軍,他也是很久沒見過了。
最早之前,還是年少時候時隔五年回京的一次述職,才對他這么鄭重其事,后來這個在戰場如殺神的小將成了老將,再見他就親近很多了,往往近身行禮。
“平身。”
“謝皇上。”
刀藏鋒站了起來,頭半低著。
“大將軍,過來說話。”
“是。”
等他坐下,皇帝笑著問:“最近家里可好。”
“回皇上,好。”
皇帝又笑了起來。
換往常,他這大將軍肯定會說,“您說呢?”
哪會像眼前這么恭敬得體,一點也不氣人。
“好就好。”皇帝笑著,笑罷,他這才察覺他笑著笑著,不自禁嘆了口氣。
“看來,大將軍的禮經是抄完了?”他笑著說。
剛回京的刀藏鋒頓了一下,如實作答,“回皇上,還未。”
皇帝啞笑,“那何時抄完上朝啊?”
“回皇上,臣手拙,可能還得一段時日去了,到時候臣抄完了,會上稟朝廷的。”
“是吧?對了,”皇帝又笑著問,“朕聽說,安定將軍回來了。”
“是。”
“來日就讓她上朝吧,朕還沒賞她。”
“是。”
“她怎么樣?受傷了沒?”
“回皇上,受傷了,正在府里治。”
“呃,那這樣,那等好了再上朝。”
“回皇上,一切按您的旨意行事。”
“呵。”皇帝又笑了起來。
話至如此,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大將軍不接話,皇帝也沒那個時間陪他耗,聊了幾句,就讓他走了。
等他走了,他跟張順德道:“明日再去請,你看著,大將軍有事,你就不要勉強,沒事,就給講來。”
他就不信,多來個幾日,他這個臣子還能端得住。
“是。”張順德也不怕天天跑,這幾日他也是怕了,皇上的那些心腹大人們有個出了名膽小老實的,這幾天朝他笑的時候都是苦笑,可憐兮兮的,好像下一刻被拖出去斬頭抄家的人就是他。
瞧把人嚇得。
皇帝再不收攏收攏人心,也是不妥。
哪怕不為拉回大將軍,做給這些人看也是要做的。
但是,第二日刀藏鋒又被叫進宮,皇帝從他那聽說女將軍多了個將夫,他也是皺眉不已,問大將軍這是為何,也被大將軍“嫁了就是嫁了”這幾個字氣得發抖,讓他滾,這人還真是滾走了。
皇帝大罵豈有此理,張順德勸都沒勸過來。
太子那邊最近也一直去安王府去的多,其中一次還去了刀府,但接見他的人卻是刀尚書的二子。
那時大將軍不在府里,尚書病重不能起床,長子當值,都不在府里,他坐了一會就出來了,他出來的時候,感覺有點是被人趕出來的感覺,遂從來沒想過再去一次。
所以當皇帝召他過來,讓他代他去刀府看看那所謂將夫時,太子苦笑不已。
皇帝見他苦笑,皺眉問:“你還真是喜愛刀梓兒?”
太子趕緊搖頭,“哪是。”
那女將軍他看過兩眼,那笑著的樣子倒是挺親切的,給他的感覺不像個小娘子,反倒有點像個小弟弟。
他把他那天去刀府的事情說了一遍,“兒臣從進府到離府,勉強呆了半個時辰,那半個時辰,那刀藏琥跟我說了不出十句話,每句都像擠出來的話,那不痛快的樣子,就像兒臣掐著他的脖子在逼他似的,兒臣走的時候,腳步都快了。”
皇帝一時之間沒說話。
過了一會,他嘆了口氣,道:“宇堂南容那個女弟子,打一開始,你娘輕視她,朕也沒例外,沒把她看在眼里,現在回過神來了,晚嘍。”
他敲了敲桌子,搖搖頭,“刀氏學堂你知道吧,工部的那個李文就來跟朕說,他小兒子的好友是刀府的小子,那小子畫的一手的好布防圖,比他還強上兩分,那圖朕看了,是不差,你知道那小兒是哪得的這本事嗎?學堂,就他們族里的那個學堂,只要是他們家的子弟,人人都能學,你說,兩百多個孩子,受的都是最好的先生教的東西,哪怕學出了三五十個來,這以后會成為什么人?”
太子看著他。
“都是你以后不得不用的人,只要你還想要人才可用,他們給得出,你就不得不留著他們,哪怕他們每個都刺你的眼!”皇帝說著,手一掃,把桌上的杯子都掃到了地上,冷冷地看著太子道:“刀府的心思在哪?就在這。他們憑的就是我們不得不用他!而你,卻因為覺得刀府趕過你一次,你就不想去了?”
皇帝傾身,問他:“你知道前面的那些王朝是怎么亡的嗎?”
太子起身,朝他一揖到底,“兒臣知道了。”
“搞定他。”皇帝坐起身來,疲憊地摸了摸脖子,“不要朕推你一步,你才走一步,牟桑,你去看看,沉盈現在在做什么。”
太子一愣,隨之苦笑。
他最近都把時間花在京城的水道布局上去了,都忘了他那個弟弟了。
“謝父皇。”
“去吧。”
“是。”
他走后,皇帝閉眼休息了片刻,急又睜眼,問張順德,“安王是不是好多天沒來了?”
“皇上,是。”
“他的銀子搬得怎么樣了?”
“送出去一半了。”張順德苦笑。
“看來,他是要到走的那天,才來跟朕說啊。”
“皇上……”
“你不用多說了,也不安慰朕,朕明白,”皇帝又閉起了眼,“他也明白。”
都明白,就是太明白了。
他的小弟弟啊……
他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走到了今日這步,好像是無知無覺之間,就走到這步了。
就好像當初命運推著他,讓他登基上位一樣,每一件事情看似都是巧合,卻又都不是巧合。
“皇上。”
“讓他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他走了,朕也安心了。”皇帝閉著眼睛,淡淡道,“總比死在朕手里強,朕這一生,也總得有一個干不出手的事,要不然,朕為了這江山,就什么都不剩了。”
——
太子送了拜帖過來,說來日要登門拜訪彪騎大將軍和安定將軍。
安定將軍這才知道,太子曾對她起的心思。
女將軍當時就低頭看了看自己,打量了自己一下,沒忍住,自己就笑了起來。
“太子眼光不錯。”她自嘲道。
林大娘也是無奈,跟她說:“之前我聽你大哥說,那時候他還是個身邊侍衛身上衣裳都要薰香的太子爺,誰跟他說話挨近了他都要皺眉頭,可現在他是在內閣里都能跟閣老們說得上話的人,學識見解突飛猛進讓人敬佩,昨天來府里的那幾位治水的那大人可還跟你們大哥說了,說太子還是有幾分明君之相的,之前他來我們府里,他都跟藏琥那愣小子呆了半個時辰才走,藏琥急得就差趕他走了,他都是有禮有節也未大怒,依我看,他這年紀跟你差不多,能耐城府都不在你之下,你大哥都不敢小看他,你也莫要小瞧了他。”
“嗯,這個我知道……”刀梓兒笑了起來,“太子我見過一次,還是很招人喜歡的。”
“唉,我就是愁這個……”林大娘卻發愁起來了,“咱們姑爺被你大哥打得太慘了,這咋見人啊?”
這一來一對比,姑爺豈不被比得寒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