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只鐵籠被抬了過來,這次籠子里關著的是一只稀有的白老虎,渾身皮毛雪白亮澤,身軀上間夾著斑斕的褐黃色斑紋。這是一只剛生產不久的母老虎,此刻,那只剛出生不久的小老虎,正被鎖住脖子拴在不遠處的一根鐵杵上,嗷嗷叫著。母老虎早已焦躁不安,不斷低吼著在籠中來回走動。
惜月望著站在鐵籠兩丈外的那一排武士,指了指站在最右那邊名,朝朔麒云低聲道:“我看中的是這個。”
那名男子大概二十出頭,膚色黧黑,身形瘦削,兩手抱在胸前,站得如精鋼般筆挺,兩眼并沒望向鐵籠,而是望著拴在鐵杵旁的小虎崽,對即將到來的決斗似乎漠不關心。
朔麒云打量了那人一眼,微微頷首。
“好漂亮的老虎,那皮毛若是破了倒是可惜,若是完好無缺,可以做一件披帛。”惜月望著籠中那只老虎自言自語。
朔麒云解下腰間佩劍,朝那人扔了過去,他的語氣緩慢慵懶,可說出來的話卻讓臺上眾人心驚。
“短刀可以帶進去,但老虎的皮毛不可有絲毫破損,若是破了,就當你輸。”
臺上的人發出翁翁的議論聲,太子殿下親自賜劍,那是莫大的榮耀,比打賞金幣更振奮人心,可是,若把老虎的皮毛刺破了,便意味著他再沒踏出牢籠的機會,即使他將老虎殺了,也要將自己的性命留下。
游戲是殘酷的,訂立游戲規則的人,可以隨時更改這個規則,而參與這個游戲的人,卻不能有任何異議。
惜月微微一顫,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那男子已接過長劍。面不改容,將劍放于一旁,拿起短刀來到籠外,輕輕一躍,像只輕靈的燕雀般躍到籠頂,朝下面牽著鐵鏈的人微一點頭,兩名手中牽著牢籠閘門鐵鏈的男子,用力一拉,將頂上的閘門拉開。那只老虎吼了一聲,向頂上凌空躍起。兩只前爪欲抓向站于籠上的男子,只是這籠子太高,它的爪子根本夠不著籠頂。那男子死死盯著老虎。在老虎落下的一瞬間,縱身一跳,和老虎同時落下,在老虎還沒落地之際,猛然一拳擊中它的肚子。
那只老虎吃了一拳。獸性大發,在地上打了個滾便迅速爬起,兩只饑渴的虎目盯著那男子,沿著籠子不停繞圈,低聲咆哮。臺上的人都靜靜地屏著氣,暗自為那男子捏把汗。惜月靠在朔麒云身上。緊緊攥著拳頭,睜大了眼睛緊緊盯著那一人一虎,她既希望那張虎皮能完好無損。又希望看到那男子如何在虎口逃生,以證明自己的眼光獨到。
牢籠中的男子,雙臂微微張開,兩眼直視著已被激怒的猛虎,隨著它的腳步移動著自己的身體。兩眼始終不離那雙精光四射的虎目,一人一獸就這么對峙著。較量著各自的耐性。
一聲低沉宏亮的虎嘯驀然從籠中傳出,震撼著臺上眾人的心,那只老虎終于按捺不住,如閃電般朝男子撲去,男子一矮身,從虎軀之下倏地竄了過去,一轉身又是一拳,擊在老虎背上。臺上的人發出一陣熱烈的喝彩聲。老虎吃痛,又惱又怒,卻一時不敢再貿然進攻,虎目怒視著男子,又繞著他不停兜圈,蓄勢待發。而那男子也不急進,目光如炬,緊緊注視著老虎的一舉一動,只等它再次出擊,靜待反擊的機會。
就這樣,每當老虎耐不住性子出擊,男子便瞅準機會反擊,一旦得手也絕不乘勝追擊。
惜月正看得興起,兩眼閃著興奮的光,低聲問朔麒云,“他要做什么?”
“他在等,等一個可以一招致命的機會。”朔麒云仍舊姿態閑適,望著那男子的眼中流出一絲贊賞神色。
幾個回合之后,屢屢被擊中的老虎,已被憤怒沖昏了腦袋,發出石破天驚的一吼,張著利齒撲向男子。電光火石之間,那男子不躲不避,左手一抬,揪住老虎腦袋上的虎毛,右手短刀瞬間刺出,直入虎喉。短刀雖已入刺入老虎深喉,可男子的手臂也被老虎咬住,老虎喉中發出嗷嗷吼聲,男子的手臂也頓時鮮血直流,可那男子卻像是毫無知覺似的,一人一獸落地的瞬間,他已翻身將老虎壓住,雙膝頂住虎軀,左手發力,猛地一拳中虎腦,老虎吃痛,嘴巴一松,男子順勢抽出鮮血淋淋的右手,兩掌齊發,拍向老虎兩耳。那老虎喉嚨里插著短刀,腦袋又被擊中,掙扎了幾下,終于不再動彈。
老虎死了,虎皮完好無損。
那男子從容地站起身,從籠頂的閘門躍出,飄然落地,他的右手鮮血仍流個不停,可他卻絲毫沒有痛苦的神色,仿佛手上流著的不是他的血一般。
臺上的人早已看得緊張忘形,這時才想起來要鼓掌,一時喝彩聲不斷。
“很好,你叫什么名字?”朔麒云問道。
那男子朝他拱拱手,不卑不亢,“我叫阿虎。”
朔麒云微微頷首,“寶劍贈英雄,若我再賜你金幣,倒是對你不敬了。好好干,以后你便是霽月宮的侍衛總管,惜月姑娘便是你的主子。”
阿虎從容不迫地應道:“是,謝過太子殿下。”
冬獵結束,惜月又回到了霽月宮,這次冬獵,惜月的收獲不但是多了一位勇猛無雙的武士做侍衛,還多了一只寵物,一只白色的小虎崽。
此刻,惜月正在霽月宮的花園里,逗弄著這只剛出生兩個月的小老虎,因見它渾身雪白,她給它起了個名,叫小白。朔麒風坐在一旁,不耐煩地看著這只小老虎,三只灰白相間的小兔子,正在地上吃著胡蘿卜,這只小老虎在它們旁邊,無聊地舔著自己前腿的虎毛。那名叫阿虎的侍衛,腰間掛著朔麒云賜的寶劍,站在惜月身后。
朔麒風譏諷道:“你這只老虎,根本就是只貓,一點獸性也沒有。竟然望也不望這些兔子一眼。”
一旁的悅妍笑著道:“這小老虎才剛出生,哪能就有獸性了。”
惜月并沒有不高興,自顧撫摸著小白,“麒云說過,獸性是它的天性,就算它現在再溫順,再聽話,總有一天,它的獸性會暴發,這三只兔子。遲早會成為它腹中之物的。”
這三只小兔子,是朔麒風特意帶過來給她的,雖然他嘴巴上沒說什么。但惜月知道,這是他在為他之前烤了她的兔子賠罪。惜月高興地收下了,絕口不提那晚的事。自冬獵之后,惜月改變了對朔麒風的態度,不再處處與他針鋒相對。而是包容和遷就,任由他怎么胡鬧,就算他說難聽的話,她也不生氣。朔麒云不允許惜月離開霽月宮,以往朔麒風總是不請自來,現在惜月卻常主動派人邀他來霽月宮陪她。
漸漸地。朔麒風也不像以往那樣刻意和她作對了,只要惜月派人來請,他必定高高興興地過來。惜月開始相信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朔麒風以往的針鋒相對和刻意刁難,不是因為他不喜歡她,相反,是因為他很喜歡她。朔麒風的生母在他兩三歲時便去世了,他曾有一個親姐姐。兩人感情極好,只是在他十五歲那年。這位姐姐卻死于難產。說穿了,朔麒風只是個孤獨的少年,他渴望被愛,渴望被關注,渴望有人和他做朋友。他在潛意識里把惜月當成了他的姐姐,他的刻意刁難,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而已。
朔麒風聽了惜月的話,一臉不屑,“又是朔麒云,你的嘴巴總是離不開他,他有什么了不起,你將他當成神一樣,他說什么你都聽他的。”
惜月笑了笑沒有辯駁,在她心目中,朔麒云便是她的神,她愛他,崇拜他,他是她的一切。
朔麒風又有點幸災樂禍地道:“哼,他就要去前線雍州了,也不知還能不能回來,到時看你還怎么過。”
惜月聽了,不由一怔,“去雍州?什么時候去?要去多久?”
“再過幾日便去,至于要去多久……哼,這可難說,那可是打仗,誰能擔保他一定能平安無事,說不定被墨淵軍生擒了去……”
“二殿下,這種不祥話可別亂說,要是傳到陛下耳朵里,可有你好受的。”悅妍打斷了他。
朔麒風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哥哥一直沒有好感,他也從不掩飾他的不滿,在這個哥哥“回來”之前,惠帝只有他一個兒子,他一直以為自己接替皇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料這個哥哥突然橫空出現,將原本屬于他的東西拿走,他心里的怨氣可想而知。
惜月的心一沉,一種難以抑制的情緒涌上心頭,她的世界只有這個小小的霽月宮,朔麒云是她的一切,她每日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在霽月宮等他,她每日最快樂的時光,便是從朔麒云踏入霽月宮時開始。現在聽到她的麒云要離開她去前線,歸期不定,她如何能不難受。
悅妍見她神色難過,安慰道:“惜月,別擔心,太子殿下只是去督糧,不會有危險,草糧一旦順利運到雍州,他便會回來的。”
惜月沉默著,將小白抱到懷中,輕輕撫摸著它光滑柔順的絨毛,半晌才突然道:“我要和他一起去。”
朔麒風不由睜大了雙眼,“你別傻了,那是打仗,你以為是去打獵嗎?而且軍隊里,又豈能有女人隨軍同行?”
惜月卻是一臉倔強,不再看其它人一眼,抱起小白轉身離去,“我不管,我就要跟著他。”
惜月一走,朔麒風也悶悶不樂地走了,園子里只剩了悅妍和袁世恒。悅妍定定地望著惜月遠去的背影,發鬢上的牡丹艷麗地綻放著,她俏麗的臉上卻有著淡淡的哀傷。
“恒表哥,她……她真的不可能恢復記憶了嗎?這世上真的沒有解藥?”
袁世恒望了一眼悅妍,他有點不明白,她以前不是最痛恨這個女人嗎,她曾經每日都詛咒這個女人不得好死,被人始亂終棄,可為什么現在她的詛咒應驗了,她卻對她心存憐憫?
他不由嘆了口氣,女人果然是心思復雜難以理解,“沒有解藥,蘇掌門的索魂琴,世上沒有任何藥物可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