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聽得入了神,手上扇扇子的動作不經意地停了下來,上官逸睜開眼睛朝我瞪了一眼,我趕緊繼續搖著扇子,又聽到他道:“聽說藥莊那邊,最近的野芨草銷得很好,供不應求?”
“是,今年以來價格已翻了三倍,我們已增派了人手,親自到藥農家里去收。可最近到藥農那里收藥的人也多起來了,不單是我們莊的人,其它藥莊的人也都開始主動去收藥,而不是像以往那樣等藥農自己上門兜售了。”
“這野芨草怎么突然這么搶手了?是什么人在收購?”
“具體是什么人還沒查出來,只知道收了這藥的人,賣到赤霞去了。”
“赤霞?”上官逸突然睜開了雙眼。
“是,這野芨草因只長在溫暖的南方,赤霞地處寒北之地,故這野芨草在赤霞難覓蹤跡。但以往赤霞對野芨草的需求也沒這么大,最近不知為何需求猛增了。”
上官逸沒再說什么,又繼續問起其它店鋪的情況,我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幾聲,他又不滿地瞪了我一眼,我趁機道:“我餓了。”把扇子扔回給他,自顧跑到主廳吃飯去了。
之后幾天,每天都有從各地趕來的執事,向上官逸匯報自己所管轄的商號情況,我在一旁聽了幾天,對這個安氏一族的情況有了大略了解。
安氏,是上官逸母親的族姓,祖籍宸邑,歷代經商,旗下商號店鋪涉及各行各業,也遍布列國,雖然富可敵國,卻一直秉持低調處世的原則,不為世人所知。可是這個安氏卻一直人丁單薄,幾代人都是九代單傳,到了上官逸的母親那一輩,只有他母親一個后人,如今他母親去世了,上官逸便成了安氏的繼承人了。
上官逸嚴守安氏的經營祖訓,不直接干預旗下各商號的日常生意,日常事務都交由各自的執事掌管,上官逸本人只定時定候去查賬決事,只有遇到重大變故時,才由上官逸親自決議。
這便是上官逸安氏少莊主這個身份的由來,但他為何同時又是天魔教教主,倒是不可而知了。
五日后,當最后一個來匯報的執事走了后,上官逸便吩咐寒楓等人收拾行裝,準備離開了。
我有點不安地朝他問道:“去哪兒?”
“赤霞。”坐在庭院中一邊聽曲一邊品茶的上官逸,望也沒望我一眼,兩眼仍是盯著臺上的花旦。我已經發現了,上官逸閑時最大的興趣,便是聽曲兒。
“赤霞?去赤霞做什么?”
“巡視我的產業。”
我放下心來,之前擔心他是回潛龍島,對那個潛龍島,我總是有種潛意識的懼意,總感覺他費盡心思的要帶我到潛龍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既然現在只是去赤霞,我倒是無所謂了,我本就想四處游歷的,赤霞我也一直想去走走,現在江湖上風頭火勢,我有這個大靠山一路保駕護航,倒也不錯。
第二日一早,上官逸和我、寒楓、寒柏、寒樺、寒槐等一行十人,在趙管家和安執事的躬送下,離開安氏宅邸,北上赤霞。
上官逸仍是一身白衣飄飄,騎著他那匹全身烏黑油亮的愛駒蝠王,一馬當先,在官道上如箭一般的縱馳,將我和寒楓等人遠遠拋在身后,黑白交錯,分外耀眼。
“我們這趟去赤霞,很趕時間?”我朝一旁的寒楓問道。
“不趕。”
“不趕?可你家主子沒命的跑啊。”
寒楓見怪不怪地道:“咱們教主一向這樣,做事不一定需要原因,喜歡怎么樣就怎么樣,從來都是興之所至的。”
我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這說得好聽就是興之所至,說得不好聽就是神經病嘛。
安執事早已為我們準備好所需的通關牒文,用的都是安氏名下的商號名義,一路之上穿州過省很是順利。
這一日傍晚,一行人來到一個小港口,眼見天色已晚,就近找了個小酒館坐下用膳,寒柏則到前面小鎮打點,準備在這里住一個晚上,第二日再上路。
眾人在小酒館的二樓落座,從這里可以看到整個港口的景致。這個小港口不大,港灣里只泊著十多條漁船,正是夕陽西沉之時,紅彤彤的云霞將整個港灣染上一層紅暈,漁船的桅桿上已掛上了一串風燈,迎著晚風輕輕飄蕩。
店小二殷勤地過來招呼:“幾位客官是過路的吧,咱這小館子雖然不大,但在商丘郡可是百年老字號了,遠近聞名,許多過路的客商都特意繞道小店吃上一頓才繼續上路的……”
寒楓他們都餓壞了,菜一上便個個狼吞虎咽,我卻是沒什么胃口,隨便吃了幾口便離了席,獨自來到港灣,沿著岸邊慢慢踱步。
原來這里就是商丘郡,難怪這個小港灣有點眼熟,當日被囚在朔麒云的船上,曾在這里停留了一個晚上,北凌羽便是在這里吹了一晚的笛子。
江風徐徐拂過,水面蕩起了粼粼波光,倒影在江面上的那一輪圓月,化成了一褶一褶的碎片。我伸手往懷里摸了摸,那根白玉笛簪子還在,羊脂般的白玉,已與我的體溫融成一片。
我將簪子拿出,緩緩放到唇邊輕輕吹了一下,簪子發出一聲如夜鶯般的鳴叫聲,清亮悅耳。我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咬了咬唇,又把簪子放回懷里,望著那幾條隨波輕蕩的漁舟發怔。“公子,賞小人一個銅板吧,菩薩保佑公子一生平安喲,公子做做好心,賞小人一個銅板買個饅頭吧……”一把脆生生的童聲在我身后響起。
我轉身一望,一名約六七歲,衣衫襤褸的小男孩,正站在我身后,兩只枯瘦的小手捧著一個破爛的缽子,臟兮兮的小臉一臉蠟黃,頭發也因為營養不良而稀疏枯黃,光著兩只小腳丫,腳上滿是傷疤和污跡。
見我打量他,那小乞丐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身子,眼里滿是怯意,卻仍是鼓足勇氣,用嬌弱的聲音朝我說道:“這位公子,求你發發善心,賞小的一個銅板買個饅頭吧,我娘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我的心一酸,從腰間掏出一片金葉子放到他的缽子里,朝他笑了笑,“快去買幾個肉包子給你娘吃吧,剩下的銀子讓你娘留著慢慢用,對了,再讓你娘給你買一對鞋子。”
那小乞丐望著那片金葉子,驚訝得兩眼發光,小嘴巴張得大大的,似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還不快去?”我又道。
那小乞丐這才醒悟過來,小臟手連忙將那金葉子攥得緊緊的,顫著聲音朝我道了聲謝,一個轉身,高舉著那攥著金葉子的小拳頭,一邊飛快地跑著,一邊喊道:“娘……娘……咱們今晚有肉包子吃了……”
望著那瘦弱的小身影漸漸消失在遠處的巷子里,我輕輕嘆息了一聲,慢慢踱回小酒館。
“劉老大,你老人家久不在江湖走動,自是不知道了,現在江湖上誰個不知,飛羽幫的圣女,被天魔教那老魔頭給劫走了。”
一樓靠門口的一張桌子,坐著四五個漢子,均是一身粗布短打,腰間都掛著刀或劍,一看便知是在江湖上走動的人。
其中一人一邊撕咬著一只油亮的雞腿,咂咂作響吃得正起勁,一邊道:“聽說那老魔頭可不得了,直接跑到飛羽幫的地盤里搶人呢,這天魔教可真是利害,以往那么多想去劫人的門派,還沒真正闖進逍遙谷,就被埋在谷外的機關陷阱弄得狼狽不堪,更別說進谷了。”
那個被稱為劉老大的漢子,恍然地點了點頭,給幾人倒了一輪酒,說道:“怪不得,上回鏢局里接了一趟鏢,途經晉陽時,就見到鐵掌幫、白靈莊、長風鏢局的人,個個身上帶傷,問他們怎么回事,都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現在想來,原來是這么回事啊。唧唧,白靈莊的人,這些年來靠著倒賣荊西的良種.馬,也賺了不少錢了,不好好享受享受,怎地還去湊這熱鬧。還有那個長風鏢局也是,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兩,竟敢去飛羽幫鬧事,不是自尋死路嗎。”
一名滿臉橫肉的虬髯漢,呷了一口酒接著道:“可不是,幸得夏桑子老頭子仁慈,下了令,凡是知難而退的,一略不再為難,對那些仍不死心,闖過機關,硬是要往谷里闖的人,才下重手。若不是這樣,逍遙谷外早就尸橫遍野了。”
聽了這話,我心里不禁又好笑又吃驚。好笑的是,上官逸化身為晨煞時,從來都是帶著蝙蝠面具,一臉的猙獰疤痕,根本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只知道他輕功了得武藝高強,便想當然以為他必定年紀不輕,稱他做老魔頭。吃驚的是,以往我雖也知道不時有人闖谷,卻從不知道闖谷的人竟是這么多,各門各派的人都有,就連做押鏢生意的鏢局也來湊熱鬧。看來以往北凌飛和幫里的人將我保護得太好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竟是這么搶手,這些人不惜一切地要將我劫走,究竟是為了什么?
那劉老大說道:“唉,老劉我金盤洗手多年了,若不是那敗家子將我辛苦賺來的錢輸光了,我也不必再重操舊業出來押鏢遭罪啊,對這江湖事,還真是孤陋寡聞了。你們說的那個圣女,究竟有何了不得之處?竟引得江湖之上人人趨之若鶩?”
我的心一跳,故意放慢了腳步,那虬髯漢子壓低了聲音道:“嘿,你還別說,那可真是了不得。傳說那圣女貌若天仙,有傾國傾城之貌,據說男人只要得了她,采陰補陽,能返老還童啊。”
我差點笑出聲來,我這張只算得上是清秀的臉蛋,何時變得貌若天仙了?
另一名漢子噗地笑出聲來,朝那幾人道:“別聽老黑鐵瞎說,那圣女貌若天仙是真,能讓人返老還童是假,聽說那些人煞費心思要得到她,是為了男女合修神功,傳說那神功若是練成了,便是真正的天下無敵啊……”
“喲,男女合修啊,那可真是便宜了晨煞那老魔頭了,天天跟個美人兒……”那幾人壓低了嗓音,發出一陣猥瑣的淫笑。
那個原來咬著雞腿的漢子,用袖子往嘴巴一抹,說道:“不過兄弟我還聽過另一個說法,據說飛羽幫死護著那圣女,是因為那圣女知道一個寶藏的所在地,而且只有她本人才知道開啟寶藏的方法。乖乖,那個寶藏啊,可了不得了,據說有整整一座山那么高……”
我在心里暗自罵了句白癡,若我真的知道有什么寶藏,早就把寶藏都弄到手了,還輪得到你們這幫白癡虎視眈眈嗎?看來這幾人不過是幾個不入流的小嘍羅,道聽途說了一些小道消息,便以訛傳訛,越傳越離譜了。
我正要抬腳往樓上走去,身后忽然傳來一把脆生生的童聲,“老板,我要四個肉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