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隊人馬大約有四五百人左右,我和北凌珩雙手被縛,被這羣人押著走在崎嶇的山路上,北凌爍根本不再理會我們,騎馬走在隊伍前面。
一路上我特意留心聽這些人的交談,這些人竟然就是跟隨北凌爍南下救援的三千弓箭手的其中一部份,而那一萬步兵的主將因爲貪圖北凌爍給出的豐厚報酬,竟率隊叛變,原本應運送到前線支援北凌羽三萬飛鷹騎的糧草錙重等物,根本沒有送往前線,如今正屯在離燕回關百里之地的棲燕塬。
所幸的是,並不是所有將士們都甘願爲了榮華富貴而出賣自己的良心,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將士們因爲不願叛國而被羈押在棲燕塬。北凌爍將願意歸順的人分成幾隊,在谷裡搜索北凌珩,他這一隊有四五百人。
北凌爍打算將我和北凌珩,連同這些糧草錙重一起獻給朔麒雲,作爲他歸順赤霞的見面禮,我們現在正是被押往棲燕塬的路上。
北凌珩仍然沒能接受北凌爍的突然背叛,一路上心事重重,情緒低落,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到了晚上,叛軍在一處地勢稍高的山丘停下休息,爲了防止我們逃跑,將我們的背靠著兩棵樹桿五花大綁起來,雙手被縛在前面。綁好後,又往我們每人手裡塞了一個硬邦邦的饅頭。
那饅頭又硬又幹,可是這個時候不能講究,我艱難地啃了幾口,卻發現北凌珩將腦袋靠在樹桿上,兩眼呆滯,毫無焦點地望向前方,手裡的饅頭一點也沒動過。
“凌珩,這個時候你可不能喪氣。這一路去棲燕塬應有三四天路程,我們還有機會。你也聽到了,凌爍根本沒有將那些糧草送到凌羽軍中,他們原來帶去的糧草只怕早就消耗完了。所以,我們一定要振作,如果我們不能及時找到凌羽,就算飛鷹騎沒有被困,只怕也撐不了多久。”
北凌珩仍是默不作聲,在我以爲他今晚都不打算說話時,他突然開口道:“他背叛四哥。爲什麼連我也要趕盡殺絕?”
“你還不懂嗎?就算凌羽戰死沙場,可是長幼有序,他想當國君。自然要將你這個僅剩的哥哥除去,以便自己名正言順了。”
北凌珩緊緊抿著嘴脣,手中的饅頭已被攥得變了形,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小萱,我……我真的想不通。爲什麼凌爍會變成這樣?”
我嘆了口氣,仰起頭望向天幕,稀疏的星光透過濃密的枝葉灑下,時隱時現,“凌珩,並不是所有人、所有事在經歷滄海桑田後依然生死不渝的。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魔,這個魔如影隨行,無孔不入。每當我們受到名、利、欲的誘惑,這個魔便會竄出來,打擊著我們脆弱的信念,直到這個信念崩潰。”
“難道每個人都會這樣嗎?北凌雁是這樣,宋莘莘和凌爍也是這樣。就連你的師傅狄靖,也曾不顧師徒之情。用你去交換柳惜月。難道每個人都逃不過這個心魔嗎?”
我笑了笑,“當然不,他們甘願被心魔支配,是因爲他們有貪慾,有執念,我們只是凡人,是凡人就會有慾望和執念,可是如果我們的信念足夠強,就不會被心魔左右。就像你,像我,還有那些被羈押在棲燕塬,寧願丟掉性命也不願叛國的將士們,依然堅守著他們的信念。”
北凌珩沉默了一會,終於點了點頭。
“快吃啊,你不吃東西,就算有機會逃跑,你也跑不動,我可背不動你。”
“嗯。”北凌珩應了一聲,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神情變得尷尬起來,“對了小萱,今天凌爍說的話,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我根本沒有……也不是完全沒有,當初確實曾經……不不不,總之,他根本在胡說八道,你千萬別當真。”
說到後來,他已是語無倫次,滿臉窘迫,我明白他指的是北凌爍說他對我有意的事,故作失望道:“喲,原來你對我並無意,害我空歡喜一場。唉,想我這平庸姿色,又怎能入得了五王爺的法眼,是我癡心妄想了。”
北凌珩一怔,隨即哈哈一笑,之前的尷尬消散無蹤,“當然,我北凌珩的王妃,必定是天姿國色的奇女子,等我們大敗赤霞凱旋而歸,我就請四哥大開恩典,爲我在墨淵普選王妃。”
“哼,你倒想得美……”
兩人一邊說笑一邊啃饅頭,那個饅頭似乎也沒那麼難吃了。爲了保存好體力,兩人吃完饅頭便不再說話,靠在樹桿上睡了過去。
到了下半夜,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覺手上的繩索一鬆,我驀地睜開眼,黑暗中一雙明亮有神的眸子近在咫尺。
“噓,是我,別做聲,李喬將軍他們已包圍了這裡。”
我定眼一看,眼前這個一身黑衣的人竟然是陸憫,之前看守我們的幾名叛軍已全被放倒在地上。我心中大喜,慌忙點了一下頭,小心翼翼地將繩索去掉,再和他一起將北凌珩的繩索割斷。
陸憫朝我們打了個手勢,示意我們跟著他走,三人小心地繞過席地而睡的士兵,朝山丘下走去。可惜半途中仍是被守夜的巡邏發現,一聲呼喊後,便結隊朝我們追來。陸憫迅速從懷中掏出一支響箭往天上發去,尖銳的呼嘯聲響過後,馬蹄聲大作,沖天的吶喊聲在山丘四面響起,全副甲冑的飛鷹騎將士們策馬從四面八方衝了過來,營地裡頓時大亂。
那些叛軍之前還在睡覺,此時突然被襲,根本來不及拿兵器,驚惶地四處逃竄。一番衝殺之下,不消片刻,這隊叛軍便被殺了個精光,只餘下少數逃了出去,包括北凌爍。
副將李喬當先下馬拜見北凌珩,稟告這幾日的情況。原來那日五千飛鷹騎被叛軍偷襲,猝不及防之下果然傷亡慘重,清點之後只剩了勉強三千人。之後這三千人馬便在燕回谷不斷尋找北凌珩的蹤跡,途中也曾遇到過其餘叛軍,激鬥一番後也殲滅了叛軍兩千多人。又找了幾日,終於在今日發現了些蹤跡,尾隨而來。
最後,李喬面帶慚色道:“屬下無能,至今未有陛下和三萬飛鷹騎的消息,請王爺責罰。”
北凌珩連忙將他扶起,“這豈能怪你,叛軍有意劫殺了傳信的斥候,故意將我們引入谷中,就是爲了不讓我們得到消息前去救援。我身爲主帥,沒能試破叛軍詭計,讓兄弟們身陷囹圄,若要論罪,我纔是重罪之首。”
李喬有點驚惶,“王爺,你……”
北凌珩微微擡手製止他,望著跪了一地的將士們高聲道:“如今叛軍仍未肅清,三萬飛鷹騎死生不明,我這帶罪之身唯願能儘早找到陛下,肅清叛軍、擊退宸邑大軍,就算舍卻此身,也要將功贖罪。各位將士們是否願意和我一起殺叛軍、同生死?”
將士們一頓首,齊聲喊到:“誓死爲陛下效忠、與王爺同生死!”
激昂的呼聲響徹了整個山林,北凌珩一掃之前的萎靡神色,換上一身嶄新的鮮亮甲冑,昂首策馬前行。
算下來叛軍應該所剩無多,北凌珩下令先肅清燕回關裡的叛軍,只要叛軍一除,便沒有人再攔截傳信的斥候了。同時,他也命人星夜趕往虛靈谷一探究竟,那晚北凌爍曾說過,北凌羽被困虛靈谷,雖然不知真假,但現在這已是唯一的線索了。
天際剛剛開始發白,探路的探子回報,前方發現兩隊人馬激戰,其中一隊竟似是飛鷹騎的人。衆人加快了腳程,穿過一條峽谷後,前方山谷處果然傳來陣陣廝殺聲,其中一方正是北凌爍的叛軍,約有一千多人,而被困其中左衝右突、情況危殆的正是一小隊飛鷹騎,只有一百多人。
“是凌羽!”
山谷中不但塵土飛揚,還飄著些白色的粉末,可是無論景象多模糊,馴龍寶劍發出的龍吟劍鳴,是獨一無二的。
北凌珩一聲令下,我便狠甩馬鞭衝了下山谷,朝山谷中央那個一身銀色甲冑的熟悉身影奔去。
“大家小心眼睛,是石灰粉!”不斷有將領大聲高呼,提醒衆人注意那些四處飄散的白色粉末。
打得正激的叛軍突然見到有大隊人馬衝了下來,頓時陣腳大亂,紛紛往後撤,可是報仇心切的飛鷹騎對這些叛軍恨之入骨,豈容他們逃脫,當下大旗一揮,從三面包抄了上去,北凌珩則親率一隊從正中迎上。連番衝殺之下,那只有千餘人的叛軍早已潰不成軍,盡數被斬首。
人馬踏踏,飛揚的塵土中,北凌羽挺拔的身子坐於馬上,巋然不動,臉上雖佈滿風霜,可是神色依舊從容不迫。
北凌珩翻身下馬,往地上一跪,“臣弟救駕來遲,望陛下恕罪!”
北凌羽也下了馬,卻止步不前,“凌珩,你總算來了,快起來,我眼睛不便,不便上前。”
北凌珩大吃一驚,慌忙起身上前扶住北凌羽,“四哥,你的眼睛……”
北凌羽反手握緊他的手,“不要緊,只是剛纔被石灰粉迷了眼睛。”
遠遠躲在一旁的我,也是吃了一驚,聽到他說只是被石灰粉所迷才稍放下心。剛纔情急之下衝入陣中,砍了幾名叛軍後,體內頓時氣血翻滾,我怕自己一旦發作,敵我不分誤殺自己人,不得不屏氣退到外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