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灌落繡窗閑,燭影搖紅,幾許溫柔!
房中人,曳曳身姿,卻是含羞帶忿,含嗔帶怨。眼神著落之處,在一壺瓊漿之上,驀地搶前奪起,一口熱烈入喉,嗆而辣。頓時,原本蒼白的容顏之上,卻抹上了幾許嫣紅,許是動人。
“你滾,你不配,你只是個支女,人人皆可資之的支女,支女!”……往事,再度從頭。
卻是,無數(shù)歡場的人前笑與身后悲?!罢l不想清清白白,誰不想將之此生,最美一刻留待自己的丈夫?誰不想啊……”
“你非好女子……”
“子本無情,你也不過如是……”
“啊……”一聲悲怒的嘶喊聲,傳入大堂中所有人的耳中,卻見“嫣紅院”的當家花魁,似瘋了的一般,跌撞著下樓,來到大堂之中,滿堂恩客,舉起酒壺,狂笑道:“來啊,干了這杯,干啊……”
酒,湊近一個商賈身前,畫扇迷蒙的雙眼,薄霧遮擋下,卻看不清這人是何等模樣,便抓著他胸前衣襟,道:“來呀,干一杯!”那商賈平日雖有親近佳人之心態(tài),但此刻見畫扇如此凌亂之樣,一時之前卻退了步,連連搖首。畫扇一笑,千般嬌媚,道:“你不喝,我喝……”
“哎呀,女兒,……”嬤嬤急忙趕來制止,道:“你怎么喝的這么多酒,你身子還沒好……哎喲!”也不知畫扇何來如此蠻力,猛的一推,將話說到一半的嬤嬤推倒在地,沖她笑,卻是喊:“你凌風算個什么東西,啊……”她指著滿堂圍觀之人,道:“這滿堂恩客,哪個不比你多才,哪個不比你倜儻,哪個不指望著我畫扇垂青一睞,你算得什么,算得什么?……”
“來人,來人呀……”嬤嬤見自己制止不住畫扇,便使喚手下,道:“快,把畫扇扶回房,別嚇到了人客……”
一路,癡迷,癡醉!
閣樓上,卻徒讓小玉與戚兒兩人擔憂,“小姐,你怎么了……”
“我……”迷醉的雙眼微微睜起,吃吃笑,道:“我好得很啊,好得很,好得很呢……”笑,卻溢著淚,落在小玉的手上。“婊子無情,婊子無情……”哭著,卻又笑。
望著畫扇如此模樣,小玉與戚兒更是揪緊了心,“小姐,你別嚇我啊……”
“小姐……”
驟然,畫扇止住了哭,也止住了笑,幽幽抬眸,一手牽著小玉,一手牽上戚兒,拉入自己的懷抱,“可憐的孩子,上天怎么就如此輕易的,就輕賤了這般如花似玉的命兒呢?”
“煙花笑場,只是徒讓人笑話。世風日下,尋樂者多,轉(zhuǎn)身便成唾罵者。”她左右望了望身旁兩個丫鬟,“你們還小,將來,怎能承受這般凌辱呢?”
“……”戚兒年小,最是禁不住淚,聽到了畫扇這般言語,竟是哇哇的哭出了聲來,“小姐,我,我想回家……”
“我,我也想……”小玉也提著哭腔道。
“來,不哭,……”畫扇渙散著的起身,卻是搖晃著的走進房內(nèi),從檀木妝臺之中,取出一方錦盒,道:“這是我這些年來的積蓄,足夠你們兩個人贖身的了,日后,即便為奴為婢,哪怕窮困至死,也不可再落入青樓,那是生不如死啊!”說罷,又幾聲咳重重咳出,又因飲酒過度,卻帶了幾絲血痕,淡落在唇邊。
“小姐,你怎么了?”
“小玉,拿藥來!”看到了拭在掌中的血,畫扇反而平復了許多。卻將小玉端來的藥一口飲下,許是醉了,許是累了,便遲遲的睡著了。
夢中,一方池塘,淡落幾許綠萍,點點浮蕩在水面之上。風,偶一吹過,皺了幾許。池塘水面上,鋪排著無數(shù)蓮葉,靜靜的,靜靜的隨著潺潺泉聲,隨風動著。
她一襲白紗飄袂,赤著腳,走近荷塘邊上,蹲身而下,掬水而樂,淡淡一笑,如那出水蓮,靜謐得是如此的令人心儀神往。
荷塘邊上,是青翠之道,接天處,陣陣喜樂之聲,隱隱傳入耳中,卻驚了池塘邊上這個掬水的女子。
她抬首,淡望,幽幽一笑。
卻見道上行來的,是一隊大紅儀仗隊。一頂花轎,承載著多少女兒家的夢寐以求,又有多少良人子的關關雎鳩,良宵花月。
她笑了,從心底會心的笑了,漾開了的容顏,如那水中綻放的蓮花般。她似一只蝴蝶般雀躍,踏上了古道,迎上了那花轎。
涼風席起,卷起花轎的遮簾,從中隱現(xiàn)出花轎中女子的容顏。一襲大紅西服,一頂鑲珠花冠,對著她,盈著笑,且嬌且媚。
“好美啊……”她怔住了的道,“新娘子,都是這么美的嗎?”她沖著花轎漸漸遠去的方向喊:“新娘子,祝你白頭到老!”
是誰,如此靜謐的走到她的身后,幾近無聲。寬厚的雙臂輕輕的環(huán)住了她的腰,止住了她在風中飄揚的衣袂。好靜,靜到她根本沒有察覺到他幾時到她的身后的。她笑著轉(zhuǎn)身,似曾相識般的,輕聲喚:“凌郎,凌郎,為我披上嫁衣,戴上珠冠吧!”
“好……”他拉著她,回到了那處池塘的邊上。一個絕代佳人,一個翩翩公子,迎風而立,驟而成畫。
只見男子指著池塘下的碧波,道:“你看,……”她順著男子所指的望去,卻見碧波中倒影出的,也是一身喜服,頭戴珠冠的新娘子。
“真的是我,真的是我,凌郎,凌郎……”她歡喜的叫喚著,然,在男子的臉上,卻看不到同樣的興奮?!傲枥?,你看,我是你的新娘子了!”拉著男子的手,女子指著手中道,卻見男子此般模樣,不禁問:“凌郎,我們成親,你不高興嗎?”
男子無言。
此刻的靜默,卻讓女子所有的歡喜頓時煙消云散。
接下來,男子輕輕啟唇,一字一句道:“你非我愛的人……”
“你非我愛的人……”
“不,不,不……”女子聲嘶,連連后退,望著男子,不敢置信的道:“凌郎,你不會這樣說的,你怎么舍得如此說出口,怎么舍得呢?”
男子垂下了頭,卻又轉(zhuǎn)過身,不再望向女子。
“凌郎,凌郎……”一聲聲的環(huán),一步步的退……直至退無可退,繡鞋卻入池塘碧波之內(nèi),女子大驚,呼喊:“不要,不要濕了我的嫁衣……”望想男子,眼眸中,卻是冰冷冷的不關己,看著她一點一點,溺入水中,卻始終未曾伸出一手。
她在水中嗆著,嗆著……
“凌郎,凌郎……”
夢醒,夢散,卻還是夜,凄涼無比的夜。
畫扇微微凝眸,卻見依舊紫閣香暖,依舊薄紗如袂……
“原來是夢……”她道,卻見眼角處,依舊殘留著夢里的一絲味道。咸咸的,從眼角處滑落,名喚:淚!
扶著頭,她悠悠晃晃的起身,卻在此時,紫閣的門被打開,走入小玉,見畫扇起身,當下大喜,呼喚:“小姐,你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畫扇不解,蹙眉問。
小玉見畫善如此渾渾噩噩,心中一酸,哭了出來,道:“小姐,你這一睡,就是幾天,叫也不醒,郎中來看也只一味的搖頭,可把我嚇壞了!”
“戚兒呢?”畫扇見房中冷清,不免詢問。
但見小玉搖了搖頭,道:“自那日小姐你醉酒,把自身積蓄拿了出來,說為我與戚兒兩人贖身,戚兒恐怕您醒后反悔,也不顧你身子尚弱,需要人手照顧,就徑自拿了錢去嬤嬤那兒贖身去了……”說到此,小玉有些忿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虧小姐平日對她那么好,她還……”
“算了……”畫扇制止道:“她能脫離這煙花地,也是件好事,休要怪她了!”
“可是……”小玉欲在多說什么,卻又住嘴,應聲道:“是,小姐!”
“你呢?”畫扇突然問,“你怎么也不拿著錢贖身去,這煙花地,也不是女子該留之地,早日從良,早脫苦海!”
卻見小玉猛力的搖著頭,道:“小姐對我那么好,我不舍得離開你……”畫扇一笑,道:“傻丫頭……”小玉也是笑了笑,垂著首道:“再說,我無父無母的,贖了身也不知該上哪去,還是跟著小姐好!”
語落,忽聽窗外“砰”的一聲乍起,透過油紙窗,無數(shù)光亮照進房中,瞬間閃耀。
畫扇頓時心中一下好奇,走近窗緣邊上,推窗而出,卻見漫天煙花,絢爛了漆黑的夜,美若方物?!昂妹馈鞭D(zhuǎn)過身問小玉,“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外面如此熱鬧?”
小玉嘻嘻一笑,腆著兩個小酒窩,道:“我說小姐你睡傻了吧,今天是除夕夜呀,家家戶戶,都在慶團圓呢!”
“年年今日除舊歲,但迎新年忘舊年!”畫扇抬著頭,望向滿天乍開又謝的煙花火,道:“原來今天是除夕,除夕呀!”
“恩!”小玉重重的點頭,慫恿道:“小姐,大街上還有燈花會,要不要去逛逛!”
“好??!”畫扇此時,卻是從容了,但低首的那一刻,卻在心中喚起了一道聲音:“不要濕了我的嫁衣……”
披肩,輕輕地套在了她的肩上,迎上的,卻是小玉的一臉笑意,“小姐能天天如此開心,那該多好!”說罷,攜手下樓,撐著傘,迎雪遠去。
卻見閣樓之上,一處角落旁,一個書生,也不知在這上面坐了多久,只見身上的積雪,早蓋得他滿頭蒼白了便是。
他望見畫扇與小玉兩人下樓,卻是一怔,站起了身,在幽幽夜色下,衣角翩翩,竟也清凄,絕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