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月清宵,露沾滿衣。
一道蹤影翩然,自宮墻之上緩緩翩落。
夜,該深了;他也該去看看究竟了。信步而踱,一步一個聲音,卻敲落在他的心里,深而沉,且重!云紋靴,輕理腳下泥,應濺而起,點點漬漬,留下的痕,濕了一印。如此凄清夜,曉月冥冥,半幽半暗之間,陣陣詭異之色,穿過遠山處,那片竹,那方屋。
尸體,一地的尸體,橫七豎八,竟無一活口。
此地皇陵,卻極其不適時的,橫躺著一地的尸體。不遠之處的一座墓碑之前,映照著如此幽魅的月色,一壺酒高舉過頂,“呀……”的一聲,居然,居然是怒吼而出,澆落頭頂。此時風涼,陣陣席拂,映著蒼白的月色,那肌.膚之上,也暗現點點幽光,折射而至。
墓碑旁邊,但見凌風已然褪去了一身遮蔽的衣物,此時手中一方布條,“嘶”的一聲,長長撕落,在夜空之中,這聲音恍若鬼魅厲唳,格外的凄涼。然卻見凌風,將撕落的布條;一圈一圈的,盡數望自己身上纏繞著。移至胸前時刻,赫然一道血痕,自心口直落腹部,幸而偏差幾分,否則傷中要害,怕是此刻躺在地上的,便是他了。
布條一圈纏過,便沾血幾分,幾下纏繞,漸漸淡了。只是濕透了的發,卻散發著陣陣酒香,從空氣之中慢慢渙散開來,逐漸變淡,變淡……身后,卻聞腳步聲響,凌風呆凝了一瞬,轉過頭去,卻生生,怔在了當處!
“四弟?!……”是怔忪,是驚訝,也是疑惑,為何,此刻凌羽會折返至此?
一身絕袂翩揚,凌羽無聲,只暗暗低頭循望著地上橫躺著的那十幾具尸體,淡淡的一笑,望向凌風,淺聲問:“三哥,你沒事吧?”
凌風望了凌羽許久,卻始終信服于兄弟二字,放心道:“沒有,只是受了點傷!”
“我看看!……”凌羽搶至凌風身前,撥開了胸膛之前的那幾圈布條,細細的瞅著。卻見胸膛上的那幾圈布條被撥落后,那原本被掩蓋住了的傷口,漸漸的,血跡又顯明了,淡淡的,滲出了絲絲血水,順著膛上肌.膚蜿蜒而下。
“是你嗎?”趁著月色,也趁著此刻凌羽近在咫尺,凌風淡淡聲問。卻見凌羽一愣,隨即一笑,徉裝一愣,笑著道:“什么是我?”
凌風望著一地橫躺著的尸體,道:“這些人,是你派來的吧?”
“何以見得!”話雖說著,凌羽手上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而是順著傷口,將原本的布條,再一圈一圈的,還回原處。還不忘說一句:“幸好傷得不深!”
“你是想來看看,到底是你的人解決了我,還是想看看是不是我解決掉了你的人?”凌風沒有依著他的話題說下去,卻是依舊凜冽的問著。
“何必問得這么清楚呢,我們是兄弟,不是嗎?”凌羽反問,此刻,他卻站起了身,背著影,站在凌風的面前。折射而下的月光,罩住了他整個人的身姿,此刻眼前,卻顯得無比的高大,卻是凌風,無論如何也無法企及的。
“呵,……”凌風無奈的笑了出來,“呵呵,哈哈哈……”他隱隱含嗔,眼中一層含暈,幽幽起身,卻顯得疲憊。適才的一場作戰,任他是鐵打鋼造的,也該累了。
兩人,迎著月,一前一后,就此朝著同一個方向站著。
“四弟,我一直,一直以為,你還是以前的那個皇弟!”凌風無奈的道,也是憧憬著,憧憬當年那般無憂無慮?!爸皇?,我未曾想到,為了權勢,你會連我都下手。我至今還想不透,這是為什么,是什么令你變得這么……這么的,喪心病狂!”
“喪心病狂!”凌羽回味著凌風的這一句話,仰天一閉,道:“三哥,你能體會信仰崩潰是一種什么感覺嗎?”等了許久,見凌風再無動靜,凌羽繼續道:“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心愿,就是幫我的兄長奪或該有的東西,然后,我們一起重回先前的那般時日!”他也無奈的笑了,道:“可是,我不知道是造化弄人,還是你本就難成大器,你居然變成了這般模樣,連最起碼的尊嚴,你都甘愿掃地而去。”
“所以……”凌羽睜開了久閉著的眼,眼中,此刻卻現猙獰,一字一句道:“我寧可你死在我的手里,也不要你死在我原本的記憶中,你該是和我一樣的斗志激昂才是啊,所以……”凌羽緩緩回過頭,望著凌風,未知何時,他竟將腰間軟間抽取而出,一劍猛蕩疾去,幾下晃蕩,若靈蛇般,游移至凌風胸前,繼續完成著他剛才未完的話,“你拿命來吧……”
凌風見凌羽手中劍至,驀然退步,幾下踉蹌,卻是連連后退,然而胸前傷口,卻再禁不住這般肆虐,血跡再度滲透那緊圈著的布條?!靶值?,你當真是我當年的皇弟嗎?”凌風望著凌羽此刻仗劍之姿,豪吼而出,聲音之內,竟是陣陣的不平。
“當然……”凌羽橫劍直指,凜冽的望著凌風,“變的人,是你,不是我!……”說罷,竟不再留熱火余地,仗劍再去,偏鋒走落,毫不留情。端的是,越喊聲卻越大,想是忿到了極至。“只要你肯要,我凌羽哪怕是為你橫頸,我也絕不喊一聲屈,只是你退卻了,你負了我,負了母妃,你不配再做我兄弟,不配,不配,不配!……”一字一句吶喊而出,伴著長劍每每砍落,卻是越嘶吼聲越大,聲徹蒼穹。
然而凌風卻是一躲再躲,直至被凌羽逼至一處死角處,凌風腳下一略,翻起一柄長刀,竟也雙手緊握,居然將那刀,橫豎直劈而落,全然無了本套。
心若如止水,何能再成活?
凌羽此刻,砍落每一劍,卻帶著三分心痛,驟現眼前的,是當年幼年之時,他也曾聲喚出:三哥……三哥……
“啊……”驀然聲出,凌羽一劍蕩落,正欲結束這一場本就強弱懸殊的斗爭,卻不料,凌風在此一刻,驀然收刀,也不閃避,竟也橫身直去,血肉之軀生生迎入凌羽那把劍端之末。
劍,其鋒,纓刃著血肉,翻飛出淡淡血跡,青鋒,卻沒有再直指而去。
時間,靜止在當下。凌風閉著眼,等待著凌羽的那一劍刺下。然而凌羽卻生生的,下不了手,怔在當處?!盀槭裁床贿€手!”他問。
“我欠你的,我不想有所拖欠!”
一脈偏鋒,依舊在凌羽的手中,止住不前?!拔視⒘四愕?!”
凌風卻是一笑,丟下了手中的那把長刀,卻反手一握,握住了凌羽手中的劍刃。鮮紅的血,再度從他的手上滑落,“我們是兄弟,……”緩緩的,他將劍刃抵在了自己的喉嚨之上,繼續道:“我不信,你會對我下手。”
“如果會呢?”凌羽睜大了眼,直直望著凌風,此刻猙獰,怕是他也料想不到,他之前萬般狠心的想痛下殺手,此刻卻呆凝在此刻,全然因為,凌風的那句:我們是兄弟!
是啊,他們是兄弟,親生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