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壓著一個人,還是個十分令人厭惡的人。舒愨鵡琻那人一動不動,額頭上的汗珠子順著凌亂的發絲滴落在了阮夢歡的身上,外界發生的一切都被隔離開來,這是個獨立存在的世界!
“何公子,你這樣子成何體統!”羅綺見那人來了,這才開口阻止何桐寄的荒唐舉動。
主家已經開了口,即便是起哄的人也不好再多說,識相的住了嘴。
燕奉書雙眼微瞇,打量著對面桌上的那兩人。分明是一個紈绔把一個弱女子壓在了桌上,為何看著會如此怪異?不過一旦想到那弱女子的真實身份,又覺得這怪異也沒什么怪異的,倒是他自己有些過于著急了。
“這不是燕公子嗎?你不在城門口賣畫,來這里湊什么熱鬧?”方才一個起哄起得最起勁兒,喝的醉洶洶的矮胖男人迷迷瞪瞪的喊了一聲。
燕奉書瞥了一眼,并不答話,向主位上的羅綺道:“路過口渴,討杯水喝!”
接著羅綺很熱絡的招待了燕奉書,將之奉為上賓,令席間的其他人羨慕不已。
在所有人都只顧著好奇羅綺隊燕奉書的態度時,忽然聽到舞姬中,一個女子的叫聲,“啊,血!”
人們隨之望去,那名女子已經暈過去了。
阮夢歡一動不動的保持著方才的動作,看著汗珠子在何桐寄額頭上越來越密集,匯聚在了一起,滴落在了桌上。驀地,覺得心情好多了。
所有人都看到血跡從何桐寄的桌席上流出,毫無疑問,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從被壓著的舞姬身上流出來的。
羅綺扯著嘴角,問:“何公子,你不累嗎?”
何公子一句話也不說,眼睛瞪得老大,望著身下的人,像是要隨時將人生吞活剝一般。
迎來的都是同情的目光,阮夢歡輕輕咳嗽了一聲,學著羅綺話音里獨有的怪味兒,問:“何公子,你不累嗎?”
她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再不去找大夫,只怕來不及了。”
身下某處的疼痛忽然加劇,何桐寄卻清楚,那是匕首離開了他的身體。他像看到怪物一般,立馬從桌上那人身上跳了起來,雙手捂著腰下某處,不顧一切的往外逃去。
接著,一聲慘叫從門外傳來。
一把帶血的匕首落在了何桐寄離開時走過的地方,眾人只看見那舞姬不疾不徐的從桌上爬起來,整理好衣裳,又用五指梳著繁密的黑發,好似閨中女兒晨起梳妝一般,全無半點受到驚嚇后該有的模樣。
“你叫什么名字?”那醉洶洶的矮胖男人望著那一番動作,眼前一亮,踱步靠了過去,“小爺我可比剛才那小子強多了,不信你問問,就連那香消玉殞的雙雙,都曾是小爺的身下客。”
席間不少人又開始談論萍音閣的雙雙,說她的絕世容貌,說她的機敏才情,說她的忠貞殉情。
阮夢歡根本不認識這男人,他說的全是騙人的,然而她清楚,不代表旁人清楚。自從燕奉書進來到現在,阮夢歡都沒有認真的看他一眼,如今卻是情不自禁的遙遙望了一眼,旁人把她說的那么不堪,他是怎么看的?
燕奉書的神色中是有幾分厭煩,然而阮夢歡卻不清楚,那是因為水酒不合口味,還是因為那人的醉話。
醉漢一經起哄,又靠過來一步,阮夢歡恨極,一巴掌甩了過去,她罵道:“滾開!”
醉漢惱羞成怒,瞬間清醒了不少,推了一把阮夢歡,又撿起了地上的匕首,朝著阮夢歡劈了下來。
阮夢歡被推著向后倒去,身子落入了堆在樹底下的積雪上,冰冷透徹心扉。她來不及適應這份寒冷,已經發現匕首迎頭而下。
雙手在背后抓了兩把尚未冰凍的雪,下一秒就朝著那醉漢扔了過去。阮夢歡長長的吐著氣,好似冰雪的寒冷已經滲入到了她的骨髓一般。
雪球砸在了醉漢的臉上,醉漢少有停頓,擦了把臉上的雪,接著怒氣攻心,拼了命要把匕首往阮夢歡身上送。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匕首的尖利部分離自己不足尾指一個關節的距離時,停住了。
匕首的尖部在雪與燭火的映襯下,閃過一絲光芒。
“看來羅公子府上的需要多添些護衛了!”燕奉書坐于席位上,語調之中,似有幾分淡淡的嘲弄,他一揚衣袖,“燕回,把這位公子請回去!”
那醉漢渾渾噩噩間被制伏,許是燕回下手不知輕重,他破口大罵起來,內容不堪入耳。
阮夢歡窩在雪地里,此刻才真是受到了驚嚇,她摩挲著雙手,緊張,后怕。在沒有完成那件事情以前,她絕對不能這么輕易死去!她暗自發誓,從今往后,絕對不能這么弱!
阮夢歡愁思暫停,抬起頭時,只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停在了她的頭頂,這是要拉她一把?
“不冷嗎?”燕奉書無聲的動唇,他知道,她看得懂。
沒有借他的手,阮夢歡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積雪冰涼,遇了溫熱的身體后化作水,風一吹身后冷颼颼的,她意識到,她不能就這么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舞姬的衣裳本就薄薄一層,如今濕了水,可謂曲線畢露。大庭廣眾之下,誰都不會愿意的。
燕奉書從容的解下了身上的披風,又十分慣熟的披在了她的身上,末了,幫她系好了身前的帶子。
阮夢歡永遠不會忘記此刻他的神情,那樣的溫柔,一如當初她為他動心的那個眼神。
“燕公子對我府上的舞姬倒是很感興趣呢!”羅綺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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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撒謊,今天的舞姬都是從教坊司請來的。席間的人都清楚這一點,只是今次那大出風頭的姑娘倒是面生的很。
燕奉書從阮夢歡那里抽出一點空余的精力,說:“嗯,早間時,我的畫被風吹走了,多虧這位姑娘幫我找了回來!我這人,向來知恩圖報,姑娘如今有難,我豈能不幫!”
“恐怕閣下認錯人了!這位是我的婢女霜霜,每個月只會在初一的晚上出府,平日里都在府中待著的!”羅綺笑意淺淺,卻是喚來了幾個婢女,道:“霜霜又調皮了,你們讓大家看看她的真容!哦,她會不好意思的,你們多少給她留點情面。”
幾個婢女靠了過來,被燕奉書擋住了。
霜霜,可是傳說中羅綺府中與自己容貌有幾分相似的姑娘?此節一通,也就容易解釋為何一定要卸掉她的妝容,給旁人看真容了!只不過,與萍音閣已故的雙雙容貌相似的霜霜重新出現在世人的視野時,那究竟代表著什么?
阮夢歡不敢再多想下去,她知道羅綺既然能這么說,定然是做好了十分的打算。她今夜要想離開玉落山莊,只怕會很難……
“你在笑什么?”燕奉書望著別處,卻在她的手心,畫了這么幾個字。
為何不笑?阮夢歡又笑了。就在方才,她改了主意,既然無法離開,那便不離開,反正這里有一大堆的謎題等著她去揭開。
燕奉書把阮夢歡護在身后,不讓分毫,生怕旁人吃了她似的。
婢女無可奈何,羅綺很努力做出忍痛割愛的模樣,道:“既然是燕公子喜歡的,那不如……就送她做你的妾室,如何?哈,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夜你們就好事成雙,如何?”
他一連兩個“如何”,讓阮夢歡很是無語,不得不感嘆一聲,這位羅三公子的想象力跳躍度,真非常人能及。然而這種時候,她一個小小舞姬,斷然沒有選擇權的。但是她也知道,燕奉書如今的目標是聞靜,所以絕對不會輕易答應!
“好!”燕奉書薄唇輕吐,唇角的弧度好似天邊的彎月。
阮夢歡驚詫,他竟會同意!可那又怎樣?她嘟囔著說:“我不同意。”
小爐是有未婚夫的,斷不能再跟旁人成親。雖然她是個冒牌的,但也絕沒有讓小爐的未婚夫頂這綠帽子的道理!
“來人,即刻設喜堂!”羅綺說一不二,雷厲風行。
“你們是在開玩笑,亦或者是在打賭?”阮夢歡低聲詢問燕奉書,燕奉書卻對她不理不睬。她大聲道:“羅公子,我是教坊司的小爐,已經有未婚夫了,斷不能嫁給他人做妾!”
羅綺耐著性子,道:“哦?有未婚夫?沒關系,殺了不就沒有了!”
席間眾人被嚇得瞪大了眼珠子,雖然羅三公子不著調的性子眾所周知,然而卻始終沒有親眼目睹的機會,如今可真是長見識!果然是皇帝看中的人,果然非
同凡響!
“多謝!”燕奉書僅以這兩個字回應了羅綺要為他殺人來成就姻緣一事。
阮夢歡一眼瞅著不遠處的那把匕首,尋思著怎么弄到手,然后借此逃離這兩個男人的較量。
“霜霜,過來!”羅綺指著阮夢歡,喚了一聲。
阮夢歡不為所動,“公子你認錯人了!”
“我可不是何桐寄,沒那么好騙!別拿對付他的那套來用在我身上!”羅綺輕哼一聲,那幾名婢女突然像是得了指示,手腕一翻,露出長劍,直逼燕奉書與阮夢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