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老夫人肅然起敬的是,一塵師太真的言行如一,對她備下的謝禮分文不取,而是叮囑她要寬心養身,善心愛民,雖為內室之女眷,然舉手之勞卻能保貧寒之家一時無憂。
“佛祖菩薩普具慈悲之心,秉仁善之舉,手頭有余,何不行善施德?傳入菩薩耳中,只怕比重鑄金身廣施香火更得歡心。須知,世間法門萬千,一切善行,皆為佛祖借人之手而施為,行善即功德。”
留下這么一番話,一塵師太飄然而去,連府里安排下的素齋和車馬都不曾一顧。
老夫人出神半晌,不由得感慨道:“這才是個大智大善的出家人。”
同時,她不由得深深懊悔起來,那胡道姑看似靈驗,可道行上卻是不如一塵師太多了。別的不說,就說那氣的事情吧,胡道姑只知道瑄華媳婦的氣跟她沖撞,卻不知究竟為何沖撞,到底是一塵師太說得清楚明白。
“對了,大師說過,此次分文不取,但求施善于民。瑄華,你快安排一下,準備好粥飯,每月中月底為城中乞兒施粥。”說完,她又想起一塵師太的交代,補充道,“你們平日里若是見了那受苦受難的,若能伸出援手,便不要冷眼旁觀,這也是積德的好事。”隨后,她看了眼安菁,瞧著那圓溜溜的肚子,怎么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現在回想起來,打從這丫頭進門,她可就沒給過這丫頭半點好臉色。有時想想,還真是怪讓人納悶的,怎么她就那么不待見這丫頭呢?如今看來,是她們倆的福氣尚未融在一起的緣故啊。
“咳,瑄華媳婦。你懷著孩子,這么半天也累了,先回去歇著吧。”唉。瞧見那丫頭還是不舒坦,想來是福氣還沖撞著的吧。
這估計是安菁嫁進門來,從老夫人口中聽來的最為溫和體貼的一句話了。抬頭悄悄站在老夫人背后沖自己微笑的姚瑄華,她嘴角翹了翹,規規矩矩的告退離開了。
一出了門,她就忍不住了。扶著美杏的手吭哧吭哧笑了起來。
“少奶奶。你沒事兒吧?”美杏嚇了一跳,她方才不在里頭,只聽里頭嘰嘰咕咕說個不停。又聽不清到底在說些什么,若是想著有爺在里頭陪著,絕不會讓少奶奶吃虧,她怕是都等不及了。
怎么,這一出來,少奶奶就樂成了這樣?
安菁笑了好一陣子,才勉強淡定下來。搖頭道:“沒事,我只是看了出好戲而已。”
她那老公究竟是從哪里找來的這么一個資深表演藝術家?那演技簡直爐火純青,如果不是她向來不信那些無稽之談,而姚瑄華又跟在老夫人身后沖她使眼色,只怕她都要以為這尼姑真把自己當福星了。
不僅如此,從那尼姑的言談舉止上來看。只怕她親愛的老公還客串了一把編劇。
老夫人這樣上了年紀又剛愎自用的老人。自然是不樂意被人直接指出自己錯誤的,被人當面說自己小心眼兒與晚輩過不去。面子上如何過得去?可人家一塵師太說了,老夫人你不待見這個孫媳婦是正常現象,因為你倆都是有福氣的人,兩人的福氣都大,所以撞在了一起。等到你倆的福氣相容了,自然就沒事兒了,這跟人的品行沒關系,你老人家本質上還是個好人的嘛。
先是給老夫人一個不待見她的借口,然后又給老夫人一個將來終究會待見她的心理暗示——高,真高。
畢竟老夫人雖然耳根子軟又有些糊涂,但畢竟不是那心思惡毒,滿心只想著害人的毒婦,有這么一個心理暗示,哪怕老夫人一時扭轉不過來那股勁兒,也不會鉆牛角尖的一味心思把她當眼中釘。
至于其他人的判詞,就更好笑了,總結起來就兩個中心意思——第一,人生不是一帆風順的,你們前進的道路上終究會遇到坎坷。這不是廢話么,誰能一生無憂從生下來連個感冒發燒都沒有過?第二,只要你們肯努力奮斗,不為非作歹,就一定能獲得幸福。
這還真是半點責任都不往身上擔啊,如果誰沒應下這判詞,一塵師太只消問一句:“你這么久以來,真的沒做過虧心事?”
怎么叫虧心事呢,是害人呢,還是背后說人閑話,還是某個時間段心里忽然閃過了什么不好念頭?總之,隨便就能找到借口啊。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能讓安菁笑的東倒西歪的終極理由,最讓安菁發笑的是姚寶華。
不知道姚瑄華這個編劇是怎么做的,還是說,他寫劇本的時候把姚寶華給疏漏了,這么一場大戲里頭,姚寶華就出來打了個醬油,連臺詞都只有吐槽她的那么一句。
大家都拿到自己的判詞了,就連一向沒什么存在感的仙華和淑華都不例外,不論信不信吧,可好歹是個盼頭。
可姚寶華呢,一塵師太對她除了“呵呵”二字以外,什么都沒給啊,順便還因為插嘴被老夫人給訓了一頓,這心里的郁悶可想而知。
聽完了安菁的轉述,美杏也不由得笑了,恐怕寶華小姐這次真是要氣死了,怪不得方才出來時臉色那么難看。她本來就是嬌寵慣了的,眼里只有自個兒沒有別人,突然受了這樣的冷落,如何能受得了。
安菁聳肩,能不能受得了,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事兒了,反正一塵老尼姑已經走了,姚寶華還能把人再找回來不成。
回到屋里,美杏又繪聲繪色的向羅兒她們轉播的一遍福星理論,順便表演了寶華小姐是如何糾結郁悶的,逗得羅兒她們笑不可支。
過了好一陣子,姚瑄華才回來。一進門,他就看到自己的妻子正與丫鬟們湊在一起,嘰嘰咕咕的說笑,忽然就覺得滿心輕松了下來,連日來的辛苦都消失了。
瞧見姚瑄華回來,安菁沖他笑嘻嘻的招手:“聽見一塵大師的話沒。多虧有了我,你才能中進士呢。”
“那是自然,否則。應該是個狀元的。”姚瑄華嘴角翹了起來,踱步到安菁身邊,嘆息道,“狀元變進士,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可是福星。”安菁白了他一眼,不用問她也知道。這家伙肯定在心里叫她災星呢。
伸手攬過安菁。姚瑄華學著安菁平時的樣子嘆息道:“你這福星可是我一手造就的,為何半點感恩之心都沒有?”
美杏幾個早就識趣的走開了,否則。安菁真想讓她們瞧瞧,這就是你們那個高冷的爺啊。順勢靠進了姚瑄華的懷中,懶洋洋的蹭了下,安菁瞇著眼睛開始審訊了。
首先第一條,就是這一塵師太的來歷。
“她么,確實是出自妙法庵,絕不是什么閑雜人等。”
這就奇了。如果真的是正兒八經的出家人,有哪個會配合人演這么一場好戲?還是說,這一塵師太凡心未滅,并不能算得個正經出家人?不過,單從氣度上來講,確實比胡道姑更靠譜的樣子啊。
說到這個。姚瑄華笑了。搖搖頭道:“連你的小腦瓜都沒有想到,果然一塵師太是個奇人。常人無法揣度。”
在安菁的催促下,姚瑄華終于將來龍去脈給交代了個清楚。
被冠以“災星”的名頭,雖說安菁并沒有往心里去,可姚瑄華卻不樂意了。
那是我的妻子,我叫她災星也好,福星也罷,都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哪里輪得到外人?
想到那胡道姑一番似是而非的廢話竟然哄得老夫人深信不疑,姚瑄華不由得想到了一人,那就是妙法庵的一塵師太。
要說這一塵師太,單論在京城的人氣,確實不如胡道姑,畢竟人家的主業是吃齋念佛,不是坑蒙拐騙。但要說口才,姚瑄華卻認為應該不比胡道姑差哪兒去。
事情要從一個月前說起,那時還尚未殿試,有個同窗攛掇著大家去靈驗的寺院進香祈福,而這妙法庵只是他們去吉祥寺路上所經過的一座小庵而已。不過,回來的時候,大家說橫豎是一路來了,也進去拜一拜好了。
就這樣,姚瑄華才算是見識了一塵師太的口才。
幾句話就說得大家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就連姚瑄華自己都不由得信了。可他與安菁成親了這么久,也從安菁那里耳濡目染了許多現代的事情,回來越想越不對勁,最后才發現,一塵師太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不是說大家定然可以考中,而是奮發后才有希望考中。
這不是廢話么。
所以,這一次他想到要找一人與那胡道姑以毒攻毒的時候,立刻就想到了一塵師太。
“原本以為她會獅子大開口,如那胡道姑一般要許多報酬,哪想到她卻只要我一樣。”說到這里,姚瑄華不由得感慨了一聲,“那些出家人,個個有念著慈悲為懷,個個都說著四大皆空,可真正慈悲為懷四大皆空的,卻是這位一塵師太。”
安菁更加疑惑了,有這么四大皆空的表演藝術家么?
原來,一塵師太應下姚瑄華的委托,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若姚瑄華外放做官,定要每月定期開粥棚周濟窮困潦倒之人,廣施仁善之政。而且,這一次,一塵師太在府里做了這么一番表演后,分文未取,只要老夫人行善積德,便是報酬了。
“放下虛名,但求澤被蒼生,果真是真正的慈悲為懷四大皆空。”安菁輕輕的點著頭,比起那些端著出家人的架子,說什么不打誑語的漂亮話,這位一塵師太一番做戲能換來無數窮困潦倒之人的溫飽,這才是真正的出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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