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嗚……”一旁的小女童被凈戈突然的舉動嚇壞了,滿臉驚慌地哭了起來。蘇玳掏出手絹細心地替她擦拭著。
“大美人昨晚沒睡好嗎,火氣那么大。”
“我去看一下。”我站了起來。凈戈的小姐脾氣真是越來越難以捉摸了,前路充滿著未知,而當前卻已險阻重重。
“對她,你就那么上心?”蘇玳依舊低著頭替小女童擦著淚水,盡管動作異常溫柔,卻沒有說出半句安慰的話語,所以小女孩還是哭個不停。
我停了下來,回頭看她道:
“我和凈戈等一下就走,正好就此別過。”
蘇玳頭也不抬一下,仿佛沒有聽到我說的話,繼續(xù)專注于那個涕泗橫流的小家伙。
我轉身,大步離去。
身后,傳來小孩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而蘇玳,始終不發(fā)一言。
穿過長長的走廊,停在了昨夜三人共處的房間門前,總覺得有一點不自然的感覺。
門,沒有反鎖,是虛掩著的。
心頭掠過一絲不詳?shù)念A感,我迅速地推門入內——
空蕩蕩的房間毫無人跡可尋,家具擺設、物品陳列完全是我們離開時的模樣。
她沒有回房間……還是……?
我沖去了隔壁的那間房,卻同樣空無一人。
腦子里迅速地回憶起剛才凈戈離開時所走的方向,的確是樓上的客房。而上去之后就沒有別的出口了。
念及此,我立即轉身下樓,往客棧門口奔去。
“已經追不上啦。”
略微低沉的聲音帶著輕快的語調這樣說道。
我停了下來,直直地注視著那個笑得淡定沉穩(wěn)的人。
剛才那個哭得厲害的小孩子已經不在了,蘇玳靠在椅子上,杏眼半瞇,黑白分明的水眸透出顯而易見的狡黠。
“你看著她走的?”我不動聲色地走向她。
蘇玳垂下眼簾,好一陣才重新迎向我的視線。
“我?guī)闳フ宜!?
“?”
雖然狐疑,但在她站起來走出客棧的時候,我仍然毫不猶豫地跟上去了。
也許她想對我說,凈戈只是到街上逛一逛借以放松心情?
小小的村莊,窄窄的街巷,人流不多,帶著一種小村落特有的安寧氣氛。
“那個美人,不是大哥要的人吧?”蘇玳走得非常慢,每一步都是懶洋洋的,靴子的后跟在地面上拖沓起一小層淺色的泥塵。
我警惕地盯著她。
“主人叫你來監(jiān)視我?”
她愣了一下,隨即大笑起來。
“我又已經兩年時間不回蘇家了啊。”
兩年,只不過是兩個春夏的交替。
蘇家老爺病逝的那年冬天,十四歲的少主與十三歲的二小姐去了龍城外的那條長堤。管家說,蘇家只需要一個主人,而少爺,只是妾室所生。
那場爭斗,無人見證。但我知道,如果少主認真起來的話,二小姐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我在自己的房間門口站著,目光透過寬闊的中庭,穿過拱形的石門,然后視線便被爬滿藤蔓的石墻所阻隔。石墻之后,才是真正的蘇家。我所住的院落,好比冷宮,終年幽暗冷寂,無人問津。并沒有把希望寄托在哪個人身上,我只是等待著答案,最終誰是蘇家的正式主人。
冬天的夜幕降臨得特別快,殷紅的夕陽才隱沒在山的彼端,黑暗便已經彌漫。
那天深夜,回來的人只有蘇大少爺。
次日的清晨,每個蘇家的家仆都在猜測蘇二小姐的生死。我深知少主的殘忍,卻從不認為他會對自己的妹妹使用手段。
他眼中的寂寞,只有在看見自己的親妹妹時才會消散。
蘇家老爺逝世后的第二個冬天,消失了整整兩年時光的蘇玳僅在主人的生辰之夜出現(xiàn),之后依舊行蹤飄忽。待再見之時,又已隔兩年。
每兩年一次的會面,我始終只是立在主人身后,看他們言笑晏晏,兄妹情深。
這一次的不期而遇,是個意外。
“但是你知道的并不少。”盡管不在蘇家,也總有相互聯(lián)系的方法。主人一向多疑,人心難測,他不相信我,情有可原。
“我見過凈戈一面。”蘇玳的目光落在了遠方的天邊,俊秀的側臉帶著陷入記憶的深思。
“大哥曾帶我去過醉夢樓。”她用著嘆息般的語調說道,“凈戈那樣的人物,見過一次,就足夠刻骨銘心。”
蘇玳自小學富五車,過目不忘,她說刻骨銘心,凈戈就決非浪得虛名。
所以,現(xiàn)在這個凈戈,的確并非主人要求的佳人。
“即使是這樣,你還是那么在乎她嗎?”蘇玳停了下來,神色認真地問。
有些寶物,即使失去了價值,也還能夠利用,更何況,人,是沒有定數(shù)的。
她問得鄭重,我不妨給出答案。
“東西帶來了嗎?”憑空插進來的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打斷了我正欲出口的話。
薄衫輕飄,羅裙搖曳,目光穿過兩三個行人的身影,便看見那嘴角上有一點唇痣的妖冶女子。
“是你?”我驚疑不定,身側的蘇玳卻從容不迫。
“先告訴我,美人在哪里。”
短暫的疑惑過后,是醒悟。凈戈并沒有獨自離開,而是被挾持!
阮潮沉吟片刻,最終盈盈一笑。
“隨我來。”
我隨她走的方向看去,是村尾的江邊。
一棹碧濤春水路,江岸陣陣涼風。一條半舊的烏蓬船停泊在岸邊,隨水波微微地起伏著,船頭蹲坐著一個頭戴斗笠的艄公,見到我們后便站了起來。
“兩位,請上船。”阮潮側身,比了個請的姿勢,但我與蘇玳都沒有動。
她笑了出聲,不再理會我們,徑自上船。
我不再猶豫,緊跟其后,彎腰鉆進船艙。迎進眼簾的,是一雙深黑色的鳳目。
凈戈斜斜地靠坐在船艙里,身體被五花大綁著,見到我走進來,低低地說了句:“真遲。”
“阮潮啊,你也真下得了手。”跟在我身后的蘇玳滿臉憐惜,舉步越過我,向凈戈走去。
阮潮毫不攔阻,只是輕描淡寫地提醒道:“人你已經見到了,東西是否應該交出來了呢?”
蘇玳從靴邊拔出短匕,玉手輕挑,將凈戈身上的繩索利落地割斷。
“把賀禮還你也可以,但要把花邀的解藥給我。”蘇玳扶著凈戈站了起來,慢慢地退回我的身邊。
“解藥?”阮潮不解地皺了皺眉,隨即恍然過來,發(fā)出了一陣得意的笑,“原來昨晚你真有中招。”
不妙!
我心頭一顫,脫口叫道:“我們走!”
出了船艙,才發(fā)現(xiàn)船已離岸數(shù)十丈遠,清澈的江面上全是藍天白云的倒影,被艄公的擼有節(jié)奏地劃碎。
“花邀,你逼著我折損陽壽,今天我就要你和那個本就該死的女人一起變成艷尸!”阮潮的聲音無比陰狠地傳來,與此同時,我發(fā)現(xiàn)船艙里正不斷地涌進江水,整只船搖晃著漸漸下沉!
“賀禮……你不要了?”蘇玳的表情有點怪異,她突然用力地推開了凈戈,我連忙上前想要攙扶,卻被她凌厲地喝止了,“別碰!凈戈的衣服有毒!”
“錯啦。”阮潮伸出右手食指在空氣中左右搖擺了一下,“不是衣服,是繩子。你說賀禮啊……就當是你們的陪葬品吧。”
阮潮語畢,毫不猶豫地躍入了江中,與此同時,那個艄公也扔下了斗笠,一同跳了下水。
“你覺得怎么樣?”驚覺到蘇玳的身子毫無預兆地往下倒去,我急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不是□□……但用不上力……”
再來不及多說什么,船已碎裂開來,腳下一空,身子便摔進了江水中!
劇烈的掙扎中,我只覺兩耳一陣轟鳴,口鼻間全是江水的味道,緊接著是痛苦和窒息的感覺。
不知道凈戈懂不懂水性,我只知道……自己完全是只旱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