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杜鵑, 是從來不哭的。
或者應該說,她從來沒有在人前哭過。
在那瞬間,我突然明白到, 杜鵑之所以在我面前甚至在大家面前承認自己是兇手, 并不是為了替我頂罪。
她只是……不希望有人因為她而被冤枉。
“不是毒針……是毒……毒氣。”杜鵑艱難地說著, 再也無力向前爬行。
蘇玄墨的瞳孔倏然縮小, 右手緩緩地松開, 風螢便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毒氣?”蘇玄墨斟酌著那兩個字。
第二石室的門快速地關上了,但蘇老夫人和阮潮卻都沒死。這樣一來,等死的人, 反而是兇手本身了。
所以要想辦法殺了她們。
怎么辦呢……?
兇手看到了石門下的縫,一條小縫。
足夠了。
蘇老夫人把兇手關在了外面, 本來已經(jīng)放下心來。但不一會兒, 她卻發(fā)現(xiàn)有奇怪的煙霧從門縫飄進來。
再愚蠢的人在這樣的狀況下都知道這些煙霧意味著什么。
她驚慌失措。
而阮潮還躺在門邊呢。
蘇老夫人吃力地把昏迷中的阮潮移到了最角落處, 心里默默地為她祈禱著。
毒氣蔓延,蘇老夫人最終毒發(fā)身亡。
也許是因為阮潮身上有一日斷魂之毒, 其余毒物再難入侵;又或許因為阮潮身為神醫(yī),曾服食過一般毒物難以傷害她的藥品,所以她活了下來。
“聽上去,你更像是兇手。”蘇玄墨意義不明地點了點頭。
風螢劇烈地咳嗽著,一邊咳嗽一邊搖頭, 似乎不贊同蘇玄墨的看法。
“兇手真的是你?”蘇玄墨終于肯正眼地去看地上的杜鵑。
“是我。”杜鵑虛弱地應答。
“大娘常年關在自己的住處誦經(jīng)念佛, 招惹你了?”蘇玄墨并沒有走過去, 依舊俯著身子, 隨時都可以再次抓住無力掙扎的水鳥的脖子。
杜鵑搖了搖頭。
“我……聽到了師傅……和蘇老夫人商量著要殺二小姐的話……我擔心……我擔心她會傷害……”杜鵑慢慢地轉過頭去, 看了龍林戩一眼。
在那場血腥的一等親衛(wèi)的爭奪中,活下來的人只有我和龍林戩兩人。之后的角色互換, 也只有蘇玄墨兩兄妹和我們自己本人知道。
在其他人的眼中看來,龍林戩一直是護城親衛(wèi),而我,一直是殺手。
杜鵑承擔著以下犯上的罪名并冒死維護的人,是龍林戩。
站立在陰影里的龍林戩瞬間露出了錯愕的表情,他做夢也沒想到,那個平常和自己沒什么交談,臉上不掛任何表情的殺手姑娘,居然會為了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情。
“為了龍林戩。”蘇玄墨也看出來了,他冷笑一聲,轉頭看了龍林戩一眼。
“是……是屬下不好……請……請主人只責罰屬下一人。”杜鵑又掙扎著向前爬行了一小段路。
龍林戩咬著下唇,難過地別過了臉去。
“這樣說來,風螢是無辜的呢。”蘇玄墨放柔了聲音,伸出食指輕輕地挑起了風螢的下巴。
風螢的身體依舊禁不住地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哀傷。
“這樣吧,你去殺了那個女人,我就放過你。”蘇玄墨甚至笑了一下,低沉的聲音充滿蠱惑的味道。
我差點倒吸一口氣,難言的酸痛在心臟漾開。
到現(xiàn)在,每個人都已經(jīng)看得出來,風螢是為了什么而去阮潮的房間偷取解藥,并承擔那不屬于自己的罪名。
從一開始就置身事外的話,他根本不用受到這樣的折磨,甚至有性命危險。
早在他決定要為杜鵑偷取解藥時,就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所以,當他緩慢而堅定地搖頭時,我并不感到驚訝。
蘇玄墨沒有生氣,反而很好奇地盯著他看:
“你愛著的那個人愛的不是你,你還要為她付出一切嗎?”
不會。
是我的話,應該不會吧?
沒有條件地對一個人付出全部,那是傻瓜才會做的行為。
愛是什么呢?不是為了要得到幸福才存在的嗎?為什么風螢會那么痛苦呢……?
風螢呆住了。
蘇玄墨又笑了笑。
“我就不相信會有這么無私奉獻的人。喏,這個給你。”
蘇玄墨遞給他的,是一把劍,他自己隨身攜帶的軟劍。
風螢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
“你殺了她,我就既往不咎。你為了一個女人而對我撒下彌天大慌,本是不可原諒的,但你太可憐,我就給你一次機會吧。”蘇玄墨的表情真的帶上了一絲憐惜,仿佛風螢是天底下最可悲最可憐的人。
風螢拿著那把劍,默默地看向了杜鵑。
杜鵑努力地撐起半邊身子,同樣靜靜地看著他,眼睛里沒有怨恨,沒有哀求。
“得不到……當然很痛苦,在遠處偷偷地注視著她,她卻什么都不知道。”風螢的聲音有點哽咽,但眼角卻無半滴淚水。
“是很痛苦……”風螢說話的時候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杜鵑,“但她卻為我流淚了……”
不祥的預感在腦中升起,但卻遲了,風螢猛地舉起長劍,往自己的心臟刺了下去——
“想不到……會……有那樣的……幸福。”風螢在最后露出了一個我無法理解的表情。
一抹滿足的微笑。
為什么……?
大廳里安靜得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每個人的心跳聲。
除了風螢。
他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
原遠嘆了口氣,走上前去,蹲下,從尸體身上抽出了那把軟劍。
蘇玄墨怔怔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尚未從風螢出人意料的舉動中回過神來。
“這就是愛的最高境界之一:愛你在心口難開。”原遠開口打破了大廳里的靜默。
蘇玄墨認真地琢磨著她的話。
“如果你是他,你會怎么做?”原遠突然這樣問,不僅是蘇玄墨,連我也吃了一驚。
你愛著的那個人愛的不是你,你會怎么辦?
如果不是風螢,而是蘇玄墨,他會怎么做……?
原遠把劍遞到了蘇玄墨面前。
我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緊緊地捏著,差點連站穩(wěn)的力氣都沒有。
原遠,你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意思?”蘇玄墨像是不明白,皺著眉疑惑不解。
原遠撇撇嘴,然后換上了認真嚴肅的表情。
“意思是,我不愛你,我愛上了另一個人,你會怎么做?”
蘇玄墨定定地看著原遠良久,像是終于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
“只是假設嗎?”他揚起了唇角,卻不是笑容。
“假設不是假設呢?”原遠深深地看著他。
我握緊了雙手,神經(jīng)不由自主地繃到了最緊。
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試探他?為什么在見識過他的殘忍和絕情后馬上就迫不及待地挑釁?
原遠,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配合你?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