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風, 吹起蘇玳的裙裾,雪白的薄紗輕似皎月的光華。
我站了起來,除了臉上手上黏糊著血跡外, 身體已無大礙。
“請二小姐代我轉告她一聲, 我已經沒事了。”
那個臉上缺乏表情的人, 不是沒有感情, 而是不擅於表達, 她緊張害怕的時候,手會發顫,心會亂。
蘇玳的目光, 深沉而冷洌,看我良久, 纔開口道: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相信。”
我所瞭解的蘇玳, 倨傲得不屑說半字謊言。
蘇玳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隨即又皺起了眉來。
“但是你也相信她?”
確是如此。
我想我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她不能明白地盯著我, 那銳利的目光似要看進我的內心深處。
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
我同樣直直地盯著她。
即使,她需要的人不是我,我需要的人不是她,但, 我們之間依然存在著一絲牽絆, 無關情, 無關恨。
蘇玳笑了笑, 如蜻蜓點水般輕微, 無波無瀾。
“我總以爲懂你,卻還是不懂。”
我不語, 低頭看地上兩條交疊的影子。她不知道,君於我,亦然。
蘇玳從袖中取出摺扇,瀟灑展開,悠然扇動。
“你的話,我一定帶到。”
風姿綽約的身影穩健地踏著月光與落花,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杜鵑垂首立在一旁,由始至終,未發一言。
我走到馬兒跟前,翻身而上,杜鵑不等我催促,也已跨騎上馬。
揚鞭,一路疾奔,將身後的蘇家越拋越遠。
生與死,相信與懷疑,都只是界線內外的距離,很多時候,我站在那根線上,搖擺不定。
熟悉的道路不斷在眼前伸展著,烈風裹著身軀,恣意縱情。
殺掉小妖是因爲害怕她會對付自己,挫傷蘇玳是因爲害怕自己會對她過分依賴。惟獨原遠,不能傷害。
傷害了她,就等於傷害自己。
背叛源於懷疑,如果至死都選擇相信,就不存在背叛。
一路秋風,一路月明。
遵照書信所說,我和杜鵑出了龍城往北,一夜一天後方見人家,再前行,煙村兩三,及湘河,輕舟乘風,兩日後至華錦鎮,向陽谷就在華錦鎮境內。
在谷口處遇到的楓樹都已轉紅,霜葉嬌豔,更勝春花,縫隙間瀉落的光柱舞動著細碎的塵埃,翩翩點點,兀自飛揚。
我從懷中取出竹筒,拔下引線,煙火沖天而起,尖銳的破空之聲便在山谷上空盤旋迴蕩。
這是蘇家親衛隊專用的聯絡信號。
不消片刻,有同樣的鳴響在半空迴應,我與杜鵑連忙策馬往發聲處疾行而去。
龍林戩藏身的地方是一處隱蔽的山洞,他受傷不重,已經作了處理包紮,讓我意外的不是他受的傷,而是他護在身後的那名絕色女子。
淨戈的美,是楚楚嬌羞,皎花映月;那名女子的美,卻是落落風雅,豔壓羣芳。
谷橋月,鳳都谷家的四千金,傳聞她孃親本是谷夫人的奴婢,後被谷老爺納爲偏房。
谷家四小姐的美名聞名遐邇,關於她的身世傳聞,更是被閒人們傳得沸沸揚揚。
此時,她和龍林戩一道出現,更是證實了我之前的猜測。主人指派他的任務,必定與鳳都有關。
難道,就是爲了挾持谷四小姐回蘇家?
“主人有命,邀故人龍城一聚。”龍林戩不等我開口詢問,已主動回答。
我再次打量著他身後一臉平靜的谷橋月,故人所指,顯然是她。但……蘇家與谷家從未有過來往,主人極少離開龍城,而谷四小姐又是大門不出的大家閨秀,故人之言從何而來?
“花邀,你帶谷姑娘先行離開。”龍林戩也是奉命辦事的人,不見得會知道更多。何況主人的命令向來只能執行,無權過問因由。
我微微驚奇,龍林戩的傷勢不像嚴重到無法行走的地步,緣何將自己要保護的人託付於我?
“我們不是說好了同進同退嗎,龍大哥現在出爾反爾?”谷橋月黛眉微蹙,似嗔似怨地看向龍林戩。
我一怔,這兩個人……
龍林戩苦惱地看了一眼洞口外面,握緊了雙拳,皺眉輕嘆。
“我們剛纔進來時並未發現埋伏。”以他的武功,不可能無法確知外面的狀況,他到底在顧忌什麼?
“有埋伏。”龍林戩略微沮喪地道。
我和杜鵑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沉思。
“埋伏在洞外的,是大哥的一對獵鷹。”谷橋月出聲解釋道,“它們兇狠矯健,且訓練有素,很難應付。”
“那獵鷹的爪上有劇毒,只攻擊我一個人,我擔心若一道出去,會傷及你們。”龍林戩這樣說的時候,目光卻落在谷橋月的身上。
在他心裡,孰輕孰重,已見分曉。
“那麼,讓谷姑娘留在洞內,合我們三人之力出去除掉獵鷹,再一起離開,如何?”事到如今,也只有這個方法。
龍林戩沉吟片刻,重重地點了點頭。
谷橋月沒有攔阻,只是輕聲地說了句:“你們一定要小心。”
對付獵鷹,遠不如想象中的困難,它們對我似乎多有顧忌,稍微靠近,便高飛逃逸,每次襲擊,都只針對龍林戩一人,如此重複再三,我與杜鵑也掌握了它們攻擊的套路。
“別殺它們。”龍林戩低聲提醒。
我不解地緩下了招數。
“那對鷹雖是谷大少爺所養,但谷姑娘對它們……也同樣有感情。”
我的感覺沒有錯。
從一開始,我所擔心的,不是對付不了獵鷹,而是他和谷橋月之間的那份曖昧之情。
主人那麼突然地邀請谷橋月到蘇家作客,實在大有蹺蹊,而谷橋月與淨戈一樣,皆是絕代佳人……如若主人真的信奉前世今生之說,谷橋月會不會是被請去“驗明正身”的呢?
閃神間,獵鷹驟然飛撲而下,鋒利的爪子帶著腥風在身前掠過,肩膀處驀然一涼,布料竟被撕裂開一道口子,裡面的肌膚也被劃出了一道血痕。
龍林戩與杜鵑同時向我衝了過來,那對獵鷹一反常態地尖聲嘶鳴,振翅直衝雲霄,竟就這樣離開了。
“花隊長,必須擠出毒血。”杜鵑神色鎮定地查看著我的傷口。
“我想不必了。”猛然領悟到自己身上中了“一日斷魂”之毒,那兩隻獵鷹對我處處忌憚,剛纔又突然飛走,想必都是那蛇毒的功勞。
龍林戩看了一眼我肩膀上的傷,也放下心來。
“不是被鷹爪直接抓破的,傷口沒留下毒液。”
谷橋月這時也走了出來,龍林戩迎了上去。
“沒事了。”很難得的,龍林戩居然對她笑了一笑。
“嗯。”谷橋月也欣喜地笑起來,玉手撫上了胸口。
我這才留意到,她頸項上所戴的銀鏈子墜掛著的,是一塊小小的琥珀。
龍林戩從不離身的琥珀。
“那我們事不宜遲,起程回蘇家吧。”龍林戩彷彿沒有注意到我的驚訝,徑直朝栓在不遠處的兩匹馬兒走去,“你和杜鵑共騎一匹可以吧?”
他回頭看向我。
“你……這麼趕著回去,主人限制了時間?”一般的情況,他不是應該儘量拖延時間嗎?畢竟回到蘇家之後,再難和谷橋月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了。
“沒有限制時間,但辦喜事還是越快越好吧?”龍林戩的話讓人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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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喜事?”難道主人指派的任務是要龍林戩把谷橋月娶過門?
龍林戩想了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對了,你還不知道,主人說過,等著我把谷姑娘請到蘇家,然後他就和淨戈小姐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