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時候,南宮傅才離開,虞美人從牀上坐了起來,算計著時日,映紅也該倒了,只是現在沒有動靜,而南宮傅突然間有所轉變。
走出大殿,月色如水,照得她一張小臉光潔誘人,感覺到旁邊有人,虞美人轉過頭。
薛非子一貫的白衣無塵,俊秀的臉上,那雙眸子卻是極清澈和美麗的。
心中短暫的跳動幾下,已經略猜到對方的目的,脣邊勾起一抹淺笑,靜靜的等待對方接下來的話。
“我有話想要同你談談。”
薛非子臉上的表情未變,聲音卻透出幾分凝重,說完轉過身,不等她答應就沿著長廊向遠處走去。
虞美人並未猶豫,快速的跟了上去,有些話她也想要問清楚,沒有當場揭穿她要麼就是未有覺察,要麼就是另有目的,無論哪一點對她來說都算百利無一害。
對於她來說,薛非子有所追求是好事,這樣纔有弱點所尋,可以讓她少費點心思。
虞美人跟著薛非子在一幽靜而鮮少有人來的地方站住腳,薛非子轉過身,看了她許久,正色道:“你在宮主體內下了毒。”
虞美人心中一顫,雖然有幾分猜測,但是真被對方覺察到的時候卻依舊有些慌亂,有些緊張,好在她也算心裡早有準備,纔不會臨時亂了陣腳。
差一點她又想要開口,不過最終只是挑了挑眉,斂去脣邊的笑容。
“你的失聲其實並沒有那麼嚴重,只不過是咽喉有點問題,頂多再加上驚嚇過度,我想你自己很清楚,之所以會造成你現在還沒有說話,是因爲你的體內餘毒未解,傷到了嗓子,我檢查過宮主的脈象,從脈象上看並不像中毒的痕跡,不過有些毒用了些特別的途徑就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毒藥那樣了。”
薛非子邊說話邊看著她,似乎在觀察她的表情變化,停頓片刻,他伸出手拉起她的手腕,將她的袖子向上提了提,然後指尖搭上她的手腕。
虞美人刻意讓自己的呼吸平緩下來,心跳的有些快,面對這樣的質問,她多多少少還有些緊張,薛非子已經將事實猜了個七八分,沒有依據的毒藥,他竟然也能猜的那麼準確,而且完全沒有被她之前的舉動所誤導。
一段時間的停留,薛非子鬆開了手,脣邊露出一個微苦的笑容:“其實那一日我也被你所誤導,以爲你的失聲是宮主所致,完全忽略了你體內隱在的毒性,後來又見你的喉嚨裡的確有異相,便因此料定是傷到了嗓子,可惜我這幾天的用藥卻沒有絲毫起色,而今日我卻發現你體內有潛在毒素,便聯想到那日的情形,你嗓子的傷勢必定是吞噬毒藥所致,後來又因爲受到驚嚇用聲過度導致加劇才造成失聲。”
“你很聰明,若不是宮主突然間體質有所改變,我也不會注意到這一點。爲何?爲何你還要這般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虞美人在心底冷笑,若是她此刻能夠出聲,她一定要和他好好算算這筆賬,她原本可以老老實實的做她的虞家大小姐,可是他們偏偏要讓她捲入這樣的紛爭中,有誰想過她也是個弱質纖纖的女子,也想被父母疼愛承歡膝下,被丈夫寵愛一世無憂,而不是像現在,作爲棋子的她,受盡折磨的她,滿懷著不甘和怨念重生的她。
北丘尹,誰說愛的深就要恨的決絕,她根本恨不起他,讓她看上去像是活在感情世界的小丑,多少次的掙扎她終於才能不去想,不去希翼,只要揹負這個天下的責任,看他不死就行。
終於她有了這樣的念頭:如果她的存在是爲他傾盡天下,那麼她寧願爲了天下,忘卻他。
這是對玄襲月的承諾,也是對她自己的,只此一次,她爲這個天下真正的做一件事情,然後從此隱姓埋名,浪跡天涯。
可是就是這一次,讓她差一點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地步,想想那些畫面她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慄,她犧牲太多了,沒有人再能夠指責她。
想要笑卻笑不出來,記憶的畫面有些微苦,她不否認她欠了南宮傅太多的東西,那麼她以血來償還他過去的生命,而她下的毒,也已經用身體償還了,她沒有錯,也沒有必要向任何人認錯。
骨子裡的傲氣讓她側過臉,不知爲何,面對這個男人的質問的時候她總有一種卑微的感覺,好像自己做什麼都是錯的,潛意識裡卻在不斷的告訴她她沒有錯。
“是什麼毒?現在還來得及,究竟是什麼毒,你告訴我。”
薛非子有些焦急的握住她的肩膀,虞美人轉過頭,有些嘲弄的看著對方,芙蓉殤的毒藥是她揹著師父提煉出來的唯一的一顆毒藥,這種藥的藥方早已失傳,她也是聽研製那藥的人的傳人口述意外獲得,費盡心思也只有一粒,若說是解藥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什麼意思?沒有解藥嗎?不可能沒有解藥,你告訴我是什麼毒?”
薛非子忍不住搖晃著對方,她到現在還是不懂,南宮傅遲早會察覺到她下的毒藥,或許已經起了疑心,她要是再這麼冥頑不靈,等到東窗事發,南宮傅說不定真的會殺了她,就算南宮傅不下手,光憑南宮堡的數萬魔派之人,也會以追殺她爲目的。
爲什麼?爲什麼她還是不明白他的苦心,如果只是宮主,他會拼了命保護她,可是爲何她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薛非子不解,虞美人已經被對方握的肩膀生痛,然後用力的推開對方。
他不懂關她什麼事情,她何必在乎他怎麼想,更何況芙蓉殤的毒就算是能解也要用下毒之人的心血做引子,能不能練出都成問題。
有可能傷及性命的事情,她爲何爲了一個曾經將她折磨的奄奄一息,隨時會傷害到她的男人冒險。
虞美人不想再同眼前的這個人糾纏,他找她的那刻,她便已經料定他不會告訴南宮傅,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只要他不說她便無所謂。
冷冷一笑,虞美人不再看一側的男人,大步朝著前方走去。
薛非子看著女子的背影,卻沒有再追上去,現在的虞美人,或許已經不再是自己記憶中那個聰慧靈動卻恬靜的少女,她心中的傷口終於被她自己親手養成了毒藥,如果有人阻攔到她,她或許真的會毫不留情的毀滅。
雖然有些不敢相信,他也不想去相信,但是隨著那個女子的離去,他的心口上像是有什麼靜悄悄的離開了。
夜晚的風有些冷,薛非子凝著女子離去的方向很久,才嘆息的沿著那條路走了過去。
等到白衣男子離去,一襲紅衣從長廊拐角的另一面走了出來,如黑緞帶的長髮遮住半張面容,黑暗中一雙媚眼靜靜的閃著寒芒,緊握的手指緩緩的張開。
風,吹亂了半面遮蔽的長髮,露出一張妖媚惑人的臉孔,女子的嘴角微微翕動,像是在隱忍什麼,片刻過後,她轉過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虞美人回到大殿的時候,蕪月依舊同往日那般在香爐裡添了香,看到她進來有一點驚訝,差點將香爐打翻。
虞美人上下打量了下自己,此刻一身白裙,突然間出現在大殿內似乎是有點嚇人,不過這個小丫頭也太過於誇張了吧。
衝著蕪月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走進內殿裡解開衣襟,好在傷口並未被剛纔有些劇烈的動作震的裂開,不過還是有些疼痛,看了看殿外,蕪月不知何時已經離去,這才放鬆了下來,從枕頭下取出玄襲月給她的藥,在傷口上傾灑了一些。
南宮傅已經對她轉變的態度,此時再裝重傷對她也沒什麼利處,拖得時間長了難免會讓人疑心,就像薛非子所說的,南宮傅爲人心計不淺,定不會對她不起半點疑心,往後的路她更要小心才行。
師父給她的藥她要儘快用完,然後將瓶子處理掉,不然讓人發現一定會惹出禍端。
難就難在那個薛非子,這個男人對她所做的事情已經猜的七七八八,終有一天會成禍端,除去他卻不是她真心所想的事情,畢竟無論如何,這個男人好幾次都救過她的命,她也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等,她只能是等,倘若這個男人還是不肯死心,那麼她也只好……
不知不覺,指甲滲進皮肉,覺察到疼痛的時候,已經有斷裂的指甲留於肉.縫。
殺掉那個男人,就是映紅也不願意看到的吧,想起映紅那日的表情,她就心生不忍,畢竟她已經失去了虞姬,她不想再失去另外一個姐妹。
而南宮傅,腦海中蹦出這個名字的時候,心中緊跟著一痛,虞美人伸手按在胸口的位置,心跳很平穩,並沒有什麼問題,那麼剛剛的事情是發生了還是她的錯覺?
不能夠繼續心軟了,又一次她這樣告訴自己,讓自己的心變得狠起來,活在這個時代的虞美人已經死去,而迎接她的,是真正的屬於於悅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