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空氣中那抹嘆息,仿佛來自于心底最原始的靈魂,那個叫于悅的女人,在心底又一次執著的痛哭。
就像剛剛南宮傅不斷問出的一樣,她最終問出的,也是那樣的一句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他最后的那一個動作,竟是想要觸碰她的臉,就在最后那一刻,她聽見屬于他的聲音,極盡纏綿的撫遠。
“我恨你。”
他說他恨她,他死了,她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是為什么在聽到那幾個字的時候,心卻如同刀割。
桃花樹下,他為她毀去所有的桃樹,那個時候,她未曾從他的口中聽到半句有關于愛的話語。
雪崩之時,他情愿同他共赴生死,談笑之際,他近乎廢去了一只手臂,卻不曾說過他說的所作所為都與愛情有關。
七彩芙蓉大會上,他用他的方式,讓她可以舞出那一場舉世無雙的傾城絕戀,讓那一個曾經執著于愛的女子,她的師父玄襲月得以被天下人認可,他做這一切的時候,也從未對她說過喜歡。
直到今天,當她親手殺死了他潛藏在心底的感情的時候,她終于聽到了那三個與之相反的字眼。
我恨你。
多么決絕的三個字,世上人皆說,無愛亦無恨,而愛的另一面卻是絕望,所以那個魔頭情愿選擇借她的手覆滅他心中的最后一絲光明,徹底沉淪,讓這一段注定無望的感情止于黑暗。
很痛,很痛,那痛就像灑在她心口的曼陀羅,開遍整個血脈。
手上的血跡還留有余溫,虞美人像是被什么驚嚇到,滲出另一只手不斷用力的搓揉,像是想要努力擦盡那些觸目驚心的顏色,擦著擦著,那顏色仿佛有了生命般,艷麗的將另一只白皙纖細的手染成一色。
“郡主。”
身后的腳步聲聚攏來,她卻依舊呆呆的看著自己的雙手,她終于又一次殺了人,而這一次,她再也感覺不到寧靜,說不出的悔意,就快要涌了出來,卻聽見身后男人的聲音,似有些焦急。
“郡主,皇上命我們來保護你,接你回去。”
短短的一句話,虞美人忽然間記起那個沾滿他整個心扉的男子,那個曾經許給她鳳冠霞披的男子,是他么,他來接她了嗎?
那一刻,身體中某個死去的靈魂仿佛又活了過來,她踉踉蹌蹌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在死士的攙扶下,走了一段路,已經有人牽來了馬匹,虞美人翻身上馬,隨著來的人一同離去。
傳聞中的美人郡主的確如傳聞那般美麗,令他們奇怪的是,這個女子一路上始終低著頭,仿佛一尊失去魂魄的糖塑娃娃,美麗精致,卻沒有靈性。
那女子一身紅衣,長發肆意飛揚,一張絕美素顏,引得路上的人連連側目,而她自己卻不知道。
直到路過城門,漁民百姓中不知道誰開口說了一句“新皇帝三日后要大婚了。”那女子眼睛中才有了一絲漣漪,似是眨了一下,抬起頭,看向一側的皇榜。
虞美人看著一側的皇榜,隨著那幾行字,身體也逐漸的顫栗起來。
北丘尹,那個她不惜傾盡天下為媒的男人,穿著明黃龍袍,偶爾批閱奏折到深夜,他竟是要大婚了。
三日后,好倉促的時間,或許根本就等不到她的歸期。
皇榜上的新娘,竟然也是姓虞,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從小寵大的妹妹,虞姬。
萬般死寂,虞美人看著那張皇榜的字跡,竟是再也移不開視線,眼前仿佛出現了很多年前的那場命中注定的邂逅,紛揚桃花,悲傷的簫聲,少年眼底的傷痕和懷抱的溫暖,這便是她9歲時的記憶,太過于單薄,讓她近乎快要忘記她是如何愛上這樣的男子。
會痛嗎?她伸手摸摸胸口,卻摸不到疼痛的位置,那個極具蠱惑的動作,不知不覺勾起了幾個隱在黑暗之中的市井無賴的銷魂心里,卻只是一個女子太過于悲痛的舉止。
抬起頭,天空很藍,卻很模糊,前世的人,說了太多的假話,她這么睜著眼看天,那溫燙的液體,還是順著眼角的弧線流了下來,流盡兩鬢的發里,讓頭皮也變得疼痛起來。
連那個男人也學會騙她了嗎?連那個傾盡天下的誓言也變成了一場人魚泡泡嗎?那么她呢,又該何去何從呢?
手臂用力,驀地吐出一口血來,那白色的駿馬被她拉的翹起了前蹄,落地之際,沒命的往前奔跑起來。
身后的一群人也驚醒了起來,立刻隨著她的身影追了上來。
天大地大,虞美人竟然想不到一處容身的地方,她殺了南宮傅,終于殺了那個魔頭,可是為什么,那條蚯蚓卻不要她了。
鳳冠霞披,她的愛情終于披在了她妹妹的身上,為什么?為什么他的選擇突然之間天翻地覆。
她該去哪里?無臉再見爹娘,何處又是她的容身地?終于,她也成為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不,還有一處地方,那個人一定會收留她的。
洛陽,鳳闔谷
接連數日的快馬加鞭,身下的馬已經有些倦怠,眼見著離要去的地方不遠了,她便翻身下馬,改用輕功。
好不容易甩開了身后的死士,身上還是昔日的那件紅衣,輕功走了不到幾里,頭已經有些暈呼呼的感覺,腳下也跟踩了棉花一般,虞美人停下來,倚在一側的巨石邊靠了一會。
抬起頭,石頭上三個蒼勁的打字“鳳闔谷。”
總算是到了,虞美人吁了口氣,呼吸有些凝重,掌心按在石頭上,微微用力,腳下一軟,身體猛的跌向前方,整個人就爬倒在地上,眼前一黑,腦袋里嗡嗡作響了一會,便徹底的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人用力的搖了搖她的身子,眼皮有些重,虞美人費力的睜開眼,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年,一身白衣似雪,眸中有著濃濃的愛上,他的手中執著一支玉簫,正擔憂的看著她。
忽然之間,那少年沖著她微微一笑,聲音像玉泉山的山水一樣溫柔微暖,虞美人聽不見,卻能感受的到。
虞美人很用力的,很用力的想要給對方一個笑容,眼皮卻再也睜不開了,她用力的伸出手去,最終只是垂了下去。
唉……
有人嘆息著搖了搖頭,一個面覆薄紗身穿白衣的女子,伸手將銀針送入臥床上女子的體內,運針之快,仿佛只在一瞬。
緊接著那女子又同時執起齊根細長的銀針,手腕翻轉之間,同時刺入紅衣女子的七個穴位。
床上的女子嚶嚀一聲,奇怪的是,隨著那聲微弱的輕呼,女子的呼吸很快便平穩了下來。
白衣女子這才停下手,拿過桌子上的方巾,拭去頭上的汗珠,然后伸出手,手背在紅衣女子的額頭上觸碰了一下,這才安下心來。
“果真是個傻孩子,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傻。”
白衣女子緩緩開口,繼而又搖了搖頭,端起一側的面盆正要向外面走去,誰知那臥床上的女子突然之間像是被什么驚倒,猛的坐了起來。
白衣女子停下腳步,將盆又推回桌面,然后看著紅衣女子惋惜的開口:“可惜了我新研制的藥針,你這孩子真是倔,怎么這么早就醒來了,可是做了什么樣的僵夢?”
“師父。”
那紅衣女子便是病倒在石堆里的虞美人,而那白衣女子正是當年九死一生,隱姓埋名的玄襲月。
虞美人心中本來苦楚,此時見到了玄襲月,心中的所有感情就像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伸手便拽住女子的衣裙,似是不解的開口:“師父,明明沒有雙生,為什么?為什么還是這樣的結局?”
玄襲月自是知道她在說什么,當下皺了皺眉,兩步走到床邊,坐在虞美人的一側:“你在乎的是他娶了別的女人,還是他將那原本屬于你的東西給了別的女人?”
“有區別嗎?”
虞美人有些不解:“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得到他的真心,可是我無法忍受,他在愛我的同時還會去娶別的女人,更何況是我的親妹妹,他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虞美人沒有再說下去,卻轉而言道:“說我自私也好,說我是個妒婦也好,一生一世,一對一的愛情不好嗎?為何男人總是要娶一大堆老婆,明明可以只愛一個,師父,我不懂。”
“自古帝王多薄情,美人,你愛上這樣一個人,是命中注定。”
“命?我不信命。”
虞美人起身,情緒有些激動:“要真是如命中所說,我就應該是他的皇后。”
虞美人所言,是那日百葛先知的話,紫微星變,皇帝之母,哪一個不是她的命格,可是讓她信命,她又如何來信。
“不如你去問問他,看他心中如何作想,好過苦苦悶著自己,一切清楚了,明白了,你才能放得下。”
“我不想見他?”
“是他,還是她?”
虞美人轉身,望進一雙秋水眸子,那眸中的寧靜溫情,讓她原本千瘡百孔的心漸漸安靜了下來。
她并不是一個軟弱的女子,可是竟然沒有勇氣去見他,是他?還是她?她也分不清楚,只是她的心中太苦了,近乎把她悶死過去。
“我去見他,真的能夠放的下嗎?”
“見了他,不就知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