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爺從那書架上拿了一本醫(yī)書,然后對小悠道:“就從這本開始吧,讓凡竹一個一個字兒地教你,兩個時辰后我再進(jìn)來,看你能學(xué)會多少。”
說罷,半爺一邊對外面的藥童喊著“沏茶”,一邊悠悠然向外面走去。
小悠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疑惑地問凡竹:“他……他是真心想教我么?”
凡竹靦腆笑道:“師父收徒,向來如此。”
“向來如此?”小悠有些不信,問:“那你呢?你剛來時,誰教你識藥?誰教你寫字?”
凡竹說:“錦草師兄。”
“那錦草師兄呢?又是誰教他?”
“云一師兄。”
“云一師兄呢?”
看樣子,小悠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了。沒想到凡竹卻突然頓了頓,想了一會兒,然后才說:“我聽錦草師兄講,我們這些人里,只有云一師兄是師父親自教的。”
小悠更加疑惑:“這又是為何?難不成,這云一師兄天賦異稟,獨得先生青睞?”
凡竹笑了笑,說道:“這倒不是。我聽錦草師兄講,十年前云一師兄拜師的時候,師父身邊唯有一個徒弟叫做楚淵。原本師父也是想要楚淵師兄教云一師兄識藥寫字的,卻沒想到就在云一師兄拜師的第二天,楚淵就師兄不告而別,徹底消失了。”
“這么離奇?”小悠驚嘆一聲,微微凝眸道:“這楚淵師兄怎么會突然消失呢?難不成,他擔(dān)心教會了云一師兄,萬一哪天云一師兄超過了他,讓他沒面子?”
凡竹搖頭道:“楚淵師兄的醫(yī)術(shù)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超過了師父,又怎會忌憚剛?cè)霂熼T的云一師兄呢?總之,對我們師門眾人而言,楚淵師兄至今仍是一個謎。有人說他已經(jīng)死了,也有人說他效仿師父年輕的時候,游歷四方,拯救百姓病痛疾苦。”
小悠聽得津津有味,腦海中不禁想道:西陵公子應(yīng)該是希望她成為像楚淵師兄那樣的人吧,拯救百姓病痛疾苦,她終有一天也會做到么
?會不讓他失望么?
小悠只覺得那一天,還有好遠(yuǎn)好遠(yuǎn)。不過為了那一天,讓她付出再多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小悠打開那本醫(yī)書,指著第一頁的兩個字,問:“這字怎么念?”
凡竹說:“甘草。”
小悠點點頭,然后比對著書上的樣子,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甘草。
這大概是小悠記憶里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拿著羊毫筆寫字,那一刻,她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雖然她的字跡顯得那般生澀,但是那種寫字的感覺,卻并不陌生,好像……好像曾經(jīng)在哪里,她也如此就著光,擺著醫(yī)術(shù),一筆一劃認(rèn)認(rèn)真真地寫著。
那天下午,半爺先生走進(jìn)來的時候,小悠已經(jīng)寫下五十種草藥的名字,半爺有些驚訝,問:“都是你寫的?”
小悠說:“當(dāng)然了,不信你問凡竹。”
凡竹于是說:“是,師父。”
半爺于是更加驚訝:“哎呀,丫頭,你可真不得了。昨兒個凡竹說你短短兩個時辰就能分辨出藥房里所有的藥材,我還不信,現(xiàn)在看來,你當(dāng)真是有著常人沒有的天分呢!”
小悠得意一笑,揚(yáng)著頭問:“那,你明日要親自教我了么?”
半爺笑得滿臉慈祥:“這個么,還是要讓凡竹多教你幾日,至少,把字練漂亮了再說。”
凡竹聞言,低頭而笑,小悠卻撒嬌一般嘟起了嘴。
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阿漾的聲音:“主君。”
下一秒,西陵瑄的身影已經(jīng)走了進(jìn)來,他笑問:“怎么,小悠的字不漂亮么?”
小悠怔怔地看著他,那張臉,真的如同阿漾所說,再也看不見一絲一毫的不悅或怒氣,還是如同平日一樣,溫雅俊逸,脫塵脫俗。
半爺越過小悠身邊,迎上去笑道:“主君,我這雙老眼還真沒看錯人,這丫頭,還真是一塊習(xí)學(xué)醫(yī)術(shù)的好材料,假以時日,說不定會成為另一個楚淵……”
當(dāng)半爺提到“楚淵”二字
的時候,西陵瑄的神色微微一滯,然而很快,他便云淡風(fēng)輕地走到桌案邊,想要看一看小悠寫的字。
小悠這才回過神來,伸出雙手擋著字,有些慌亂道:“別看別看,先生說了,寫得很丑,等我以后練好了你再看……”
西陵瑄笑笑,忽而溫柔地執(zhí)起她的手,然后那般自然地繞到她的身后,握著她的手,穩(wěn)穩(wěn)拿起那支羊毫筆。
仍舊是“甘草”兩個字,他引著她,一筆一劃地寫著,墨染宣紙,每一筆都猶如林間漫步,優(yōu)雅從容。
他一邊寫,一邊在她耳邊低語道:“下筆不離點,轉(zhuǎn)折貴圓露。毫發(fā)不松懈,布局巧用心。輕重相扶持,正偏顧盼情……”
他溫潤的話語,滿含著她的教誨,他的期待。
可是于小悠而言,這卻只是一個夢,一個注定要纏繞她一生的夢。在這個夢里,她可以離他這樣近,可以聽他的呼吸,感受他的溫度,可是什么都不想,任自己在他的雙臂之間沉淪……
半爺和凡竹怔怔地看著這一幕,那兩道同樣淡然脫俗,靈動飄逸的身影,仿佛一幅畫,讓人覺得他們自成一世界,外人誰也進(jìn)不去。
半爺撫須而笑。
這么多年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西陵瑄露出這樣的神情,沒有隱忍,沒有冰冷,也沒有刻意偽裝的淡然,有的只是如水的溫柔。
如果老城主還活著,如果他能看到這一幕,他應(yīng)該也會欣慰吧?
半爺有些渾濁的眼睛,忽而有些濕潤。
當(dāng)那“甘草”二字寫完的時候,西陵瑄才松開了小悠的手。他從袖袋中取出一方帕子,一邊輕輕擦拭著小悠手指上的墨跡,一邊隨意地問半爺:“這字,漂亮了么?”
半爺一愣,隨即笑著對凡竹道:“以后小悠的字你就不用操心了,人家已經(jīng)有了練字師父了。”
凡竹十分憨厚地點了點頭,引得眾人又是一笑。
唯有小悠,渾渾噩噩,大夢未醒,癡癡地望著西陵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