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百里忌,郭奉迎了上來,笑道:“回來了?”
百里忌點點頭,算是應答。
郭奉又道:“今夜比昨夜回來得早,怎麼,見著了?”
百里忌又點點頭,總算說了句:“見著了。”
郭奉於是一笑,對百里忌道:“夜色正好,去那邊喝幾杯,如何?”
百里忌猶豫了片刻,最後點點頭。
涼亭內(nèi),夜風習習,桌上放著幾碟小菜,放著兩壺酒。
酒過三巡,郭奉才終於端起酒杯,一邊把玩一邊問:“你說那個叫小悠的女孩救過你,這個救命之恩,你究竟準備怎樣報?”
百里忌看著杯中酒液,許久,他說:“我沒想過報恩。”
郭奉一怔,驚疑道:“沒想過報恩?那你現(xiàn)在的所作所爲,究竟是爲了什麼?”
百里忌遲疑許久,說:“她曾經(jīng),對我很好。我現(xiàn)在,也只想對她好。”
郭奉又是一怔,怔了之後又嘆,嘆了之後又憂,他說:“她是西陵府的人,而西陵府在帥爺心中,一直是忌諱的對象。你說她曾經(jīng)對你好,我敢打賭,那時候她必定不知道你是百里氏的人,亦或者,那時候她還不是西陵府的人。如果是,你覺得以西陵氏和百里氏之間的仇恨,她還會對你好嗎?”
百里忌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晃,一張清俊的容顏也暗暗變色,沉默半晌,他才說:“她只是西陵府的一個婢女,不會將西陵氏的仇恨揹負在自己身上。”
郭奉搖頭而笑,他說:“你太低估西陵氏在那些人心中的影響力了,你可知,有多少人願意爲了西陵氏而死?有多少人在時隔十三年之後,依然祭奠那已經(jīng)被定爲逆臣亂黨的西陵旭?她雖只是一名婢女,但是誰能說得準?三公子,我勸你還是小心爲上,萬一到時候遭人利用,那就晚了。”
百里忌低頭凝眉,他沒有聽見郭奉所說的利用啊什麼的,他只聽見了一句話,若是她知道你是百里氏的人,你覺得她還會對你好嗎?
他有些清冷寂寥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房間走去。短短數(shù)十步,他
卻走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他想到那時候,她問他:“你叫什麼?”
他說:“忌。”
她問他:“沒有姓麼?”
當時他搖了搖頭。
現(xiàn)在他終於明白,原來從一開始,他對她而言就只是阿忌,她救他,對他好,憐憫他,教他製毒用毒,給他抓山雞,送他匕首,都只是因爲他是阿忌。
她應該從未想過,他不止是阿忌,而且還是百里忌,是那個跺一腳都能震動雲(yún)熙朝野的百里敬的三公子,是那個武功超絕會使魔靈劍法的公子忌,也是那個在邊疆輕輕鬆鬆便可退敵數(shù)萬的魔靈將軍。
若是她知道,她會那般擔憂地看著他嗎?會那般關切地問他冷不冷餓不餓嗎?
百里忌的心忽然很慌,也很亂。他好不容易突然找到了人生的方向,可是有人跟他說,那方向是假的,不存在的。
小悠,我該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然後與你從此別過。還是繼續(xù)隱瞞,此生只做你的阿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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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悠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那三天三夜,她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猶如一隻無頭蒼蠅,在那黑暗裡拼命地掙扎,拼命地奔跑。
依然又是那個溫婉的聲音在對她說:“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啊……答應我……活下去……”
小悠的心很痛,每一次聽見這個聲音,即便是在夢中,她也同樣痛得難以呼吸。
她想問:“你是誰?”
她更想問:“爲什麼一直讓我活下去?爲什麼那樣爲我擔心?”
可是無論她怎樣尋找,她就是找不到那說話的人!無論她怎樣聲嘶力竭的呼喊,那人卻一次也不曾給她迴應。
她累了,不想跑了,她想,就算被這黑暗吞噬,又如何?
可是耳邊忽然傳來了鬼魅君的冷笑,他說:“千小悠,你是我的藥引,我還沒有說你可以死,你敢死?!”
她渾身一激靈,只好繼續(xù)跑。無數(shù)的惡魔向她襲來,她驚恐地躲閃
,大聲地嘶喊:“我不敢死,不想死,可是我該怎麼辦呢,我該跑向哪裡呢?……”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一陣熟悉的青草馨香忽然涌入她的鼻端,那香味淡淡的,若有若無,卻好像一道神奇的光亮,瞬間爲她指明瞭方向。
西陵公子……
她在心裡淺淺地呼喚,漸漸的,她的意識一點點地清醒。她忽然記起,她被城南大營的士卒抓了去,然後被捆綁在一根木柱上。她還記起,孫仲那傢伙下令,讓人一棍一棍地用軍棍毒打著她的身體。
疼,好疼!
小悠噝噝地吸了一口冷氣,也就在這時,她微微睜開了雙眼。
她以爲,她一定還在城南大營,又或者,在某個又黑又暗的監(jiān)牢之中,說不定等她醒來,還要忍受一次毒打。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在浮夢閣,而且還躺在這麼舒服的牀上!映入她眼簾的不是那狠毒的孫仲,也不是那些可惡士卒,而是阿漾、半爺先生,還有——西陵瑄。
阿漾最先跳起來大叫:“醒了醒了,這次是真的醒了!”
半爺連忙上前把脈,然後撫須而笑:“脈象平穩(wěn),看來傷情已經(jīng)穩(wěn)定,我這就讓凡竹再去煎一副湯藥。”
唯有西陵瑄,只是靜靜地目光溼潤地站在那裡。
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他已經(jīng)等待太久,期待太久。每當看到她微微一動,他就以爲她即將醒來,可是沒有,始終沒有……
現(xiàn)在,她終於醒了麼?還好她醒了,否則,他又該如何呢?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無力的笑,那笑容裡,有那樣多的慶幸,那樣多的疼惜,更有繃緊了三天好不容易纔有的一抹鬆弛。
他看著她,一步步向她的牀邊走去。
“主君……”
阿漾滿臉欣喜地喚他,可是他卻似乎沒有聽見,眼裡心裡,全都是趴在牀上,纔剛剛醒來的小悠。
半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拉著阿漾向外走去。
牀上的小悠仍然虛弱,她癡癡地望著他的身影,艱澀開口:“西陵公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