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的城門剛開了不久，大清早的，西門跑出一隊飛騎，絕塵而去。

清晨的殘月尚在，曉風吹得楊柳樹依依搖曳。山上有鳥兒在晨光裡嘰嘰咋咋，有一條河在山下靜靜流過。

林珂牽著馬，和李君玉站在離城門幾十裡的岔道上，一隊人護送李君玉往北，一隊人護送林珂去西。

李君玉的雪獅子的繮繩被鐵真牢牢牽在手上。

“鐵大哥，我又不是你們什麼人，你們不用勞神護送我了吧？”林珂苦笑著，對鐵真畢恭畢敬請求道。

她聽李君玉說過，鐵真在做李君玉的侍衛以前，曾經是威震一方的將軍，是齊王手下武功最好的先鋒。只是李君玉幾歲時候曾經遇刺，差點送命。齊王愛子心切，不惜將鐵真從前線調回來，將自己的心腹愛將送給愛子做貼身侍衛。

對於這位粗中有細，又比自己差不多年長了快二十歲的前將軍，林珂還是很尊敬的。

“姑娘，不用客氣，這是齊王的命令！”鐵真肯定地說道，他是李君玉的貼身侍衛，若是和公子在外遊歷，自然是聽公子的。但是歸根結底，鐵真他們都是齊王的人，齊王有命，他自然聽齊王的。

“我又不是齊王的子民，我憑什麼聽你家齊王的，我不願意回南詔，憑什麼勉強我？”林珂見好說實在說不通，頓時火冒三丈。

“姑娘，那恕我們得罪了！”鐵真冷冷回答。他纔不願意廢話，若是她再廢話，他就把她一拳打暈，架上馬送回去。不把這個狐貍精送回南詔國，保不準自己這個呆公子又要千方百計跑出來。

鐵真從一開始就很不喜歡林珂，她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溫柔敦厚，殺起人來心狠手辣，說起話來尖酸刻薄，絕對不是公子的良配。蒼天有眼，幸好她不是公主，而且細作調查的結果更加可怕，她和二皇子不僅曾經有婚約，而且已經失身給二皇子。加上二皇子放過話，誰動他愛妾，他絕對不會放過他。齊王聞訊勃然大怒，堅決要將公子和她分開。

公子不但是齊王的嫡長子，而且從小深得齊王和王妃的寵愛，將來是註定的繼承者。這個不乾不淨又身份危險的女人連給公子做妾，齊王也嫌棄她配不上，不知道公子中哪門子邪，非要跟著。

謝天謝地，他不用奉她爲女主人，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抓回公子。

林珂哭笑不得，又遇到不講理的霸道人了，她也很生氣，將寶劍一把抽出來，寒光閃閃橫於身前。”得罪就得罪！”雖然打不過，她也不信這個邪，他們就真敢把她殺了不成？

“慢著！”李君玉怒喝道，語氣堅定。”鐵真，我知道我們打不過你們！林珂不是我們雍州的人，放她走！不然一路上有河我跳水，有山我跳崖！你帶著我的屍體去給我父親交差吧。”

鐵真眉頭皺成一團，這個呆公子性情極度執著，說的出就做得到。他想了片刻，不情不願地說：”姑娘好自爲之，就此別過，珍重！”

“我要和林賢弟告別，你們先退下。”

鐵真牢牢抓住雪獅子的繮繩，和其他侍衛們往後退去幾丈遠。

“你準備一個人去那裡？”

“我想去長安看看，然後回家鄉看看。也許能找到什麼親人。”

“長安今年正是大亂，兵荒馬亂的，你去那裡做什麼？你家鄉還有親人嗎？”

“我好歹是大唐的子民，一輩子不去長安看看怎麼甘心？我家早就家破人亡了，去看看那個把我賣了的父親還在不在吧，也許也能找到失散的姐弟。”

“你就準備一輩子這樣孤身在外面漂泊嗎？”

“如果運氣好，能遇到一個武功好，又一心只愛我一個，身份又不像你們這樣複雜的少年俠客，我就嫁給他。你也一樣，遇到合適的就娶了吧。”

“你找慢點，先不要著急，好不好？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就能成功跑出來，你答應我，好嗎？我們說好了，要一起遊歷江湖。”

“呆子，那豈不是白白便宜你的弟弟們。你這麼傻，你父親爲什麼會選擇你做世子？你不要這麼傻，這樣做不了一方霸主！你好好待在雍州做世子，等你做了齊王，我還可以跟著你發財呢。”

“你答應我。”李君玉急迫地要求道，不管她的胡說八道。

“我沒有那麼喜歡你，我不等！”

“你遲早會喜歡我，天下有幾個女孩不喜歡我？你先答應我！”

“好。”林珂點點頭，她低著頭，鼻子一陣發酸。

“現在中原兵荒馬亂，不要多管閒事。遇到事情，打不過就跑，不要硬拼。西湖邊離千紅塢畫舫大約十丈遠有顆最粗的大柳樹，我親自在樹下面埋了五千兩黃金，你要是沒有錢了，就去挖，不要輕易去賭場冒險。”李君玉零零碎碎地吩咐道，又回頭對著鐵真大聲喊到：”把馬牽過來，我跑不了！”

鐵真不情不願將馬牽過來，李君玉將雪獅子的繮繩塞在林珂手上，溫和笑道：”這匹馬跑得快些，遇事冷靜，保命要緊，切不可像以前那樣逞強，要記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嗯，我記得了。”

“要是遇到實在結不了的事情。”他彎下腰，附在她耳邊小聲吩咐道。

她依言點點頭。

李君玉將林珂手上那匹白馬的繮繩拿過來，鐵真眼疾手快地牽過繮繩，深怕他忽然躍上馬。李君玉根本不管他，將白馬上林珂的包裹拿下，掛在雪獅子的馬頭上。

“林賢弟，就此別過了。”

林珂牽過雪獅子的繮繩，默默轉身往前走去。

李君玉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

“等一下！”李君玉忽然又叫到，他一慣沒有男子漢的風度，磨磨唧唧的，此刻更是囉囉嗦嗦、沒完沒了。林珂回頭看他。李君玉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快走幾步上前，將它遞給林珂。”我還忘了，這個給你，也不知道合適不。”

林珂低頭一看，原來是小巧玲瓏的一具袖箭筒，和自己以前那個差不多大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找人打造的。

“李公子，保重。”林珂接過袖箭，小聲告別。

“我……我幫你帶上吧。”李君玉遲疑著，終於開口說道，他看著她，滿眼都是化不開的憂傷。

林珂低著頭，伸出胳膊。李君玉伸出手，將她的右臂衣袖稍微拉上去一點，一隻手把著她的手臂，另外一隻手將袖箭扣在她的小臂上。

他低著頭，將她凝視著，他把在她手臂上的手忽然順著她的小臂滑下，一把握住她的手。

秋風冷冽，清晨的秋霜尚在，他的手冰涼無比。

他看著她，默默無言，緊緊握著她的手掌，眼角卻流下淚水。

“公子，你也未必太囉嗦了，男子漢大丈夫，這算什麼事情，虧你往昔口口聲聲要當一方霸主，逐鹿中原。”鐵真實在看不下去了，口出惡言勸導，他在他幾歲就跟隨他，雖然是主僕，有時候難免像師徒。

“關你什麼事情，退下！”李君玉皺著眉，厲聲下令，大異他平日那溫和樣子。鐵真搖著頭，拉過繮繩，幾步退下。

“呆子，恭喜你了，你回去做世子，娶公主，以後開疆擴土，說不一定運氣好，也學那劉秀，建立另外一個大唐。你總算轟轟烈烈，也是一個人物！”林珂低著頭，笑著告別。

“林賢弟，保重……”他卻滿臉憂傷，喉哽咽堵，呆氣發作，喃喃自語。這個十八歲的少年，一生嬌生慣養，不知道人間疾苦，此刻卻眼角帶淚，鬱鬱寡歡。

“呆子，不要再婆婆媽媽了。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你算是極幸運的了，十有一二不如意而已，你自己想開點吧。”最討厭這種婆婆媽媽的男人，不能再墨跡了。林珂用力一甩，甩開他的手，急速轉身，大步向前走去。

呆子，永別了。從此你在廟堂之高奮鬥拼搏，我在江湖之遠流浪漂泊，我們兩相忘於江湖吧。

她的心裡一片酸楚，真恨不得回到她初次遇到他那個晚上。

早知道，她一定不去那該死的清涼院，雖然可能跑不出南詔國，但是也不用遇到他。

自己又不是真正的公主，去那裡做什麼？白白讓這個呆子誤會一場，白白讓這個本來快快樂樂的呆子這麼難過。

李君玉站在原地，曉風也吹不幹那源源不斷流下的淚水，看著心上人頭也不回往前策馬奔去，她越走越遠的背影漸漸模糊，白馬的影子越來越小，漸漸白馬沒有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