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天氣像是多愁善感的姑娘,多數時候都是一片愁云慘淡,這場雨在延綿了將近半個月后,終于在這個早晨停歇了。
陽光透過窗欞斜斜地照進了我的臥房,院中也出現了嘰嘰喳喳的鳥鳴聲。推開窗子,迎面而來的是雨后清新的空氣,還夾雜著泥土的味道和春花的芳香,深吸一口,立時感到心曠神怡。
“我說小姐,你怎么又不穿好衣服就起來了?”銀屏端著洗漱用具進了我的臥房,突然出現的聲音打破了這份靜謐。
我轉過身,回道:“知道我是小姐,你還能管我?”
銀屏拿起衣架上的衣服,向我走來,邊為我穿衣服邊說道:“小姐,我這可是為你好,再說了,你還從沒罵過我。”
我輕笑著搖搖頭,看來平時是太讓著她了,現在已經有恃無恐了。
洗漱完后,銀屏沒立刻走,只是一直不停的上下打量我,把我看得心里發毛,忍不住問道:“銀屏,我今天有什么不對嗎?”
銀屏長嘆一聲,開口道:“小姐,你說你的衣服怎么除了白色、藍色、水綠色,就幾乎沒有其他顏色了。”
我坐到書桌旁,喝了一口茶,“我這樣不好看嗎?”
銀屏蹙著眉回道:“小姐和夫人一樣長得這么美,穿什么都好看,但好看是好看,這也太素了,再怎么說小姐你還這么年輕,穿點鮮艷的顏色才喜氣。”
我但笑不語,拿出一本書坐到軟榻上看了起來。銀屏見我沒有回應,收拾完房里,便退了出去。
我六歲那年,額娘帶著我晚上出府看燈會,無意間看到了昏倒在路邊的銀屏,許是看年紀和我差不多大,額娘便動了惻隱之心,將她救回了府里。當她醒來之后,額娘本是打算給她一筆錢,讓她去找她的親人。誰知銀屏說她的親人早已不在,她是一個孤兒,希望留在我額娘身邊伺候。銀屏比我大一歲,額娘便想著讓她跟著我,這樣我也有個伴。我知道額娘留下她多半都是我的原因,額娘覺得讓我不能和兄弟姐妹一起生活,總歸沒有同齡人那么開心,所以也希望有個人陪我。
一開始銀屏在我面前還有些拘束,她總覺得她是奴婢,就是比我低一等,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終于讓她改變了這種看法,只不過似乎又有些太沒大沒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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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才有的好天氣,我當然要出去晃蕩一下。午膳過后,我便準備換上我的男裝出門。
門突然一下被人推開,出現了氣喘吁吁的銀屏,“小姐,我就知道你坐不住,要出去。”
我蹙眉看著她,“你也不用這么趕啊,又沒人追你。”
銀屏左手撐著背,上氣不接下氣的回道:“上午遇到夫人,她說小姐今天肯定又想出門,讓我陪著你出去。我也是剛才才想起這件事,怕小姐你已經走了,所以才這么慌忙的過來。”
沒辦法,從小額娘就總能猜到我在想什么,看來也只有帶上銀屏了。
等到銀屏也換好男裝,我倆便出了沈府。
十二歲過后,我便時常單獨出府,額娘知道后,讓我以后記得穿男裝。我一直覺得就算穿上男裝,明眼人也一眼可以看出是個女的。但額娘告訴我,沈府坐落在“旗營”之內,雖說我是滿人,但我總是穿漢服,那些“八旗兵”往往習慣于欺負漢人女子,為了少惹麻煩,我最好穿上男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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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離沈府很近,雖是在這里已生活了十三年,但西湖卻是我一直都看不夠的地方。前世的我生活在成都,本還和室友計劃好那年暑假去西湖,誰知還沒到那時,我竟就這樣來到了這個地方。
南宋時候便有了最早的西湖十景:蘇堤春曉、曲院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柳浪聞鶯、花港觀魚、雷峰夕照、雙峰插云、南屏晚鐘、三潭映月,也正是我現在可以欣賞到的景色。
沿著蘇堤緩步前行,入眼處是一片生機盎然,初春時節,柳絮飄飄,楊柳依依,桃花灼灼,海棠艷艷,湖面碧波如鏡,鳥鳴聲聲悅耳,如入仙境,讓人沉醉其中,笑看云卷云舒。
每次走在蘇堤之上,我便會想起那位與西湖留下無數佳話的大文豪蘇東坡,后人也是為了紀念他,才將此處命為蘇堤。蘇堤除了栽植無數草木花樹,還建有六座單孔石拱橋,分別是映波、鎖瀾、望山、壓堤、東浦、跨虹六橋。蘇東坡的詩詞雖是讓后人傳唱千年,但作為當時的官員,他實屬郁郁不得志。蘇軾前后兩次來到杭州為官,為杭州人民做了很多貢獻。他的詩詞也有不少是寫西湖的,最出名恐怕就數那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吧。
穿過蘇堤,走過六橋,我也累了,便帶著銀屏到邊上的一座涼亭休息。
“少爺,我看到那邊有糖炒栗子,你和夫人都喜歡吃,我們買點回去吧。”銀屏才剛休息一下,就又坐不住了。
我把目光從湖面上移了回來,“你去吧,買好就快點過來。”
“好,我很快的。”說完便一溜煙的跑了,我便把視線又移回了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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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亭里已休息了不短時間,但還是不見銀屏回來,便走出去,想看看銀屏在哪里。
在我左右躊躇時,不遠處傳來銀屏的聲音,“你們這些人簡直目無王法,老婆婆做點小生意也不容易,你們憑什么要她給你們錢?”
一聽就知道我家銀屏又去為別人聲張正義了,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明知自己管不了,還是要出手相助。也并非我沒有正義感,而是這里遇到的這種事實在太多,你能管幾件,只是銀屏就是不信這個邪,每次還要我去調解。
看到左邊不遠處圍著一大群人,便知是事發地點,我抬腳向那兒走去。
剛走到人群邊緣,那些人就突然散開了,一個人剛好撞到了在人群散開處的我。低頭一看,這不就是我家銀屏嗎?
“你個小白臉,還敢管本大爺的事,你也不打聽打聽這附近誰不認識我趙二爺。”前方傳來一粗獷的男聲,只見他方臉圓目,滿臉絡腮胡,說話時可以看到他的滿口黃牙,惡心之極。
我還來不及說話,銀屏又立馬從地上彈了起來,指著粗獷男大罵道:“今天這事我還管定了,我管你是趙二爺還是李二爺,反正欺負老人家就是不對。”
本以為粗獷男會用更大聲更無恥的話回應銀屏,誰知他此時只是木愣愣的盯著銀屏看。我覺得有些不對,也看向銀屏,原來剛才銀屏被推到地上時,帽子歪了,前面的頭發漏了出來,一看就知她是個女子。
粗獷男突然仰頭一笑,低下頭時已換成一副色迷迷的樣子看著銀屏,“原來是個俊俏姑娘,跟大爺我走,今天就不和你計較了。”
眼看著銀屏又要開口大罵,我趕緊將她拉到我身后,她也是此時才發現了我的存在,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我對著粗獷男作了一揖,“我說這位趙二爺,內子出言不遜實在該罰,還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她這一回。”
粗獷男面色有了一瞬的不甘,但轉瞬即逝,又換回了剛才那副猥瑣樣,“沒關系,你看你這文弱樣,怎能照顧好你家小娘子?還是將她交予我吧。”
銀屏又想上前,被我拉了回來,“還請趙二爺高抬貴手,我家娘子已經嫁了我,還是不要做這等有傷風化之事。”
粗獷男正欲再開口,他身邊的一狗腿子上前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突然用更加猥瑣的表情看著我,“我仔細一看,怎么覺得小哥你也像是女子,如果你是女子,可比你后面那個還漂亮多了,不如一起回吧。”
我一時怔住,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銀屏在我閃神之時,立馬將我擋在身后,“你他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你那副德行,我家小姐的腳趾頭你都碰不得。”銀屏怎么一激動就承認了我是女的。
我實在是無語問蒼天,怎會收了這么一個愛惹事的丫頭,這下真不知該怎么收場了。
看著粗獷男的幾個狗腿子準備上前將我倆拉走,突然出現了宛如天籟的聲音,“放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這似乎是每次這種場景必須出現的臺詞,連我的會背了,但我還是十分欣喜。來人與我年齡相仿,一身紫色長袍,外罩一鑲金坎肩,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實在是俊朗非凡,讓我一很難花癡的人也不禁多看了幾眼。
粗獷男很憤怒,目露兇光的看向來人,“你又是誰,爺的事也是你能管的?”話音剛落,回應他的則是一記重拳。
粗獷男立時捂著臉招呼身后的狗腿子,把來人拿下。
誰知這位少年身后又出現了兩人,短短的時間便把那群人打的是屁滾尿流、哭爹喊娘,不一會兒便全部散了去。圍觀的人見戲已收場,便也各自散去了。
我被驚魂未定的銀屏扶住,便見紫衣少年向我們走來。
他走到我面前時,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比上一世聞到過的那些男士香水好聞很多,對他微微一笑,“謝謝這位公子。”說完便見他看著我一瞬間的恍神,忍不住提醒道,“公子。”
我的叫喚讓他回過神來,回應我的卻是一張冰山臉以及冷漠的語調,“一個姑娘家就不要隨意出門,這次出事遇見我,下次出事未必還有人相救。”
明明就是一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屁孩,怎么說話就這么有氣勢,但是就算他救了我,也沒資格教訓我啊,剛才我怎么還覺得他的聲音好聽?我沒好氣的回道:“這次承蒙公子相救,小女子感激涕零。但我出門與否,與公子無任何關系。”
眼前的俊臉瞬間布滿風暴,即刻就要爆發一般。我挺直腰桿,雖然他比我高了半個頭,但我還是不能輸了氣勢。
“你……”
“爺,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突然就不見了?”突然出現的嬌媚女聲堵住了這位爺即將出口的話。
隨著這位女人站在了冰山男的身邊,一陣香風也隨之而來,讓我忍不住蹙了蹙眉。
這時銀屏湊到我耳邊,用僅可我兩人聽到的聲音說道:“小姐,她是杭州名妓蘇曉柔。”
天啦,這人才多大就這么風流了,長大還怎么得了?我在將冰山男打量了一遍,紫衣的樣式看似普通,但用的都是上好的錦,看來又不知是哪家的富家少爺,還真是人不風流枉少年。
“那我和我家丫鬟就不打擾二位了,告辭。”我說完便拉著銀屏離開,心想著再也不要見到這個冰山男。
回府的路上,八卦女銀屏告訴我,蘇曉柔在杭州幾乎無人不知,但大概從兩年前開始,便不再接客,據說是一位很有身份的爺將她包下了。不用說,我也猜到肯定就是剛才的冰山男了,兩年前他才多大啊,太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