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幾日時間嫣然便已經(jīng)下葬了, 下葬那日胤禎和弘春都在,前前后后胤禎竟然連一個眼神都未給過弘春。而弘春只是一直沉著張臉,卻也未見得有多傷心, 不過這種表現(xiàn)有時卻是因為太過傷心了。
弘春, 這個胤禎的長子, 幾年前就有著對我和弘明的仇視, 讓我十分心驚。現(xiàn)在也才十歲的他竟然比當時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讓我心里更加不安。
事情一完,胤禎就帶著我回了阿哥府,可我沉重的心情卻沒有一點好轉(zhuǎn)。
“霏兒, 怎么這幾日一直心神不寧的?是不是嫣然的死把你驚到了?”胤禎一回房就關(guān)切的詢問我,可我腦中卻突然閃現(xiàn)出嫣然死前懇求我讓她見一面胤禎的畫面, 那個從一見我就驕傲的像個孔雀的女人竟然在死前對我放下了所有的自尊, 這一切只是為了見她心愛的男人一面。而胤禎呢?他對嫣然的死完全是無動于衷, 連一點佯裝的悲痛都沒有,這到底是有多殘忍啊?這男人總是這般決絕, 若是他喜歡尊敬的人,他會為那人不惜一切,若是他沒感情的人,也是可以殘忍致斯的。
胤禎輕輕的握住我的肩膀,擔憂道:“霏兒, 是有什么不舒服嗎?怎么不回我話呢?”
我將一只手覆在了胤禎放在我肩上的一只手上, 努力溢出一絲笑, “我剛才是在想, 你還是盡快把嫣然的那四個孩子接回府里吧, 當時你讓他們搬到別院去住也全是因為嫣然,如今她已經(jīng)去了, 就將那些孩子接回來吧。”
胤禎直直地看進我的眼里,似是沒料到我這突然開口的話,想了一會才道:“你確定嗎?”
我點了點頭,堅定地回望著他。
胤禎卻還是不放心,“那日弘春對你有多不敬我也看到了,我可不想他回了府里再這樣對你。”
我笑道:“你難道忘了弘春也是在書房上學(xué)的,即使你讓他搬回了阿哥府,他也很少會呆在阿哥府的,至于其余三個格格,就讓她們住回以前嫣然住的那處院落就好了,那里和我們住的這處本也不在一處,很難相見的。”
胤禎想了想?yún)s還是說:“這事容我再想想,我確實是放心不下弘春,那孩子實在是太過了,這弘明雖然從小也調(diào)皮得很,但何時像他那般過分過?所以還是……”胤禎話說到一半見我笑了起來也疑惑的停了下來,問道:“笑什么?”
我回道:“那日弘春說的沒錯,你確實是偏愛了弘明和弘暟太多。雖然從心里來說,我也不喜歡你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但是他畢竟是你的孩子,不管怎么樣,你還是應(yīng)該對他好一些。”
胤禎摸了摸我的發(fā)頂,無奈的點了點頭,“好吧,就照你說的辦,如今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不嗎?”
我靠近了胤禎溫暖的懷抱,心中卻想著,我現(xiàn)在這樣做只不過是想盡量的替你彌補,以免以后鑄成大錯,只是如今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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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我正在屋中看書,順子突然來報:“福晉,九爺來府里了。”
我放下書,起身道:“可是爺此時不在府中,九爺有說是什么事嗎?”
順子卻道:“九爺說他今日就是來找福晉的,至于是什么事奴才也不知道,只是看九爺?shù)臉幼油钡模x還是快過去一趟吧,九爺就在正廳。”
一聽順子這么說,我也趕快收拾一下自己去正廳見九阿哥。
一到正廳,九爺確實不像之前每次都那般閑適隨意的模樣,臉上含著少許焦急之色,一見我進來就立刻起了身,說道:“話也不多說了,你快和我進宮一趟吧。”
從未看過九阿哥如此模樣,心中驚疑,“九哥,這到底是怎么了?”
九阿哥卻道:“走,邊走邊說。”
我疑惑著頷首,跟在了九阿哥身后。
直到和九阿哥坐上了去紫禁城的馬車,他才解釋道:“今日這般匆忙,是因為良妃娘娘病重了,如今的樣子已像是隨時都要去了,她說想要見你一面,八哥一直守在良妃娘娘身邊,我便出宮來將你帶去。”
那個高潔如蓮花般的女子也要去了嗎?那個心性淡泊的良妃本就不應(yīng)該生存在皇宮之中,如今這般或許也是解脫吧。
“雨霏,在想什么?”九阿哥見我走神,開口問道。
我并未回答他的話,只道:“良妃娘娘真的要去了嗎?”
九阿哥頷首,“如今也只是勉強用藥材續(xù)著命,完全已是強弩之末。八哥這幾日都不眠不休地守在她身邊,身子也是不好得很。”
良妃如今去了總比幾年后去了好,至少她不會看到八阿哥真正沒落的時候,還可以少些牽掛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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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承乾宮時,景色和我好幾年前來時差不多,只是看著都少了生氣。如今深秋剛過,天氣已是寒冷的很,天色很暗,一片愁云慘淡。
跟著九阿哥一路來到了良妃的寢宮,一進正殿沖刺鼻尖的又是濃重的藥味,自嘲一笑,這些年我是面對了多少次這種場景了?可是就這樣我還是看不慣這人世的生離死別,總覺得太過殘忍。
走進內(nèi)室,但見良妃靠坐在床上,八阿哥坐在床邊,陪著她說笑。雖然良妃一下瘦的連她身上本就不大的衣服都撐不起來了,但面上的神色看起來還好,也不知是不是人們常說的回光返照。
和良妃正說著笑的八阿哥無意間瞥見和九阿哥一同進來的我,笑著對良妃道:“皇額娘,十四弟妹來了。”
良妃這才順著八阿哥的視線看見了我,微微展顏,那絕世的風(fēng)姿還是未因病重而減少,開口時有些氣力不足,“雨霏,快來,坐我身邊來。”
我有些遲疑,但見旁邊的九阿哥向我點了點頭,這才放下心來坐到了剛才八阿哥坐著的地方。
我一坐下來,良妃就用她已經(jīng)干瘦如柴的手輕輕握著我的手,笑道:“這幾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老是想起那年你在太后的壽宴上彈那首《長相守》的場景,于是便想著見你一面。今日你既然來了,就再為我彈彈這首曲子吧!”
“好,我這就我娘娘彈一曲。”說完正想讓他們尋一把箏來,卻見八阿哥向我指了指屋中一角的地方,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們早就將箏準備好了。
我坐到放著箏的矮幾前,先是試著勾了勾琴弦,到覺得可以的時候,才慢慢的將那首我已經(jīng)不知彈過了多少遍的《長相守》彈了出來。良妃的寢殿本就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此刻只有從我手下傳出的裊裊琴聲,似乎是充斥了整座寢殿。
以前彈這首曲子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太平公主和薛紹的那段令人嘆息的愛情故事,記得當時有人這樣說過,“一見薛紹誤終身”。而此時再彈這首曲子的時候,我腦中卻滿是康熙和良妃。想起我在養(yǎng)心殿的那個炎炎夏日,當時那幅畫里像是仙子一般的良妃,而良妃她又知道康熙對她的情嗎?也或許康熙曾經(jīng)是對她有情,但經(jīng)歷了那么多之后也忘了他曾經(jīng)在一個夏日的午后見到的那位讓他驚為天人的女子。
一曲畢,所有人都還沉浸在余音之中,我起身看向良妃,但見她眼中已是淚光盈盈,嘴邊卻還掛著滿足的笑意,向我輕輕地招了招手。
我忙又坐到她身邊,聽她淡淡開口:“其實自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像是年輕時候的我,不過你比我幸運,你遇到了一個真正對的人,好孩子,要知道惜福。”
我怔怔地看著良妃,“人生苦短,我們要惜福”這一句正是那年銀屏曾對我說過的話,沒想到如今又有另一個人如此對我說。
我笑著點了點頭,“我知道的,人生苦短,我們都應(yīng)該惜福。”
良妃這才欣慰地頷首,“孩子,回去吧,今日也就是想聽聽你彈那首《長相守》。”
我突然有些不舍,總覺得和良妃見了這一面就會是永別,于是道:“我還想多陪陪你。”
良妃笑道:“傻孩子,我這里還差人陪嗎?回去吧,記住我說的話。”
我實在無法,只再深深地看了良妃一眼,便起身離開了承乾宮,向?qū)m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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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里,胤禎已經(jīng)在屋中等著我,見我回來,只是對我溫暖的一笑。
我也笑著坐到他的身邊,將今日良妃的事說與他聽。
胤禎聽完也是感慨的很,“八哥這段時日完全就像變了一個人,全無平日里的神采,如果良妃真的就這樣去了,還不知八哥會有多傷心。”
我心中好笑,四阿哥和八阿哥同樣是生下來就不在生母身邊,但兩人同生母的感情竟然相差至此,只能說一個人的性格確實決定了太多東西。
“我也很喜歡良妃娘娘,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她根本就不像生活在皇宮里的人,她就像開在遠山的蓮花,在外處還好,若是被禁錮在了一處,肯定不會長久的。”一想到良妃,我也有很多話想說。
“霏兒,你如今還在想著杭州嗎?”胤禎一聽我的話就急了,他怎么總是能想到那里去?
我用雙手握住了他比我厚實了不知多少的大手,笑著解釋道:“杭州確實是我最喜歡的地方,我也一直希望我倆可以成為在那里生活的一對平凡的夫妻,可是你是一個皇子,你有你的抱負,你的理想,而我現(xiàn)在已是絕不會再離開你了,所以,我還是乖乖的陪在你身邊就好。”
胤禎聽了我的話,立時眉開眼笑,樂的像個小孩子,歡喜的將我抱入懷中,不由分說的便找到我的唇覆了下來,動作毫不輕柔,只帶著難以言說的激動。
我心中哀嘆,早知道就不說那些話了,沒想到這也能讓他激動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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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薨。康熙只命人將其好好安葬便未再過問什么,這就是帝王之愛,當初不管如何的萬千寵愛,到最后不過也只是無意間的回首一望,即使那人是大清朝妃嬪中出身最低的良妃。
倒是八阿哥一直用心的辦理良妃的喪事,加行祭禮,焚化祭物,一切都親力親為,絕不假于人手,他對良妃的一片哀思深深地感動了眾人。不過在康熙看來,或許又是八阿哥用來收買人心的一件事。
良妃下葬的那一天,我在府中不禁對胤禎說出了心中的想法:“胤禎,你瞧,這就是帝王之愛,良妃娘娘死的時候或許皇阿瑪已經(jīng)都不記得后宮還有這個人。”
胤禎笑著揉了揉我的頭發(fā),“霏兒,又在多想了,這些事本就不是我們能管的,現(xiàn)在弘明和弘暟也都不在,我們倆就好好的過我們的小日子就行了。”胤禎最近特別愛揉我的頭發(fā),以前這一直是哥哥愛對我做的事,所以一開始胤禎如此我還有些不習(xí)慣,但如今也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我怎么覺得你這話聽起來好像巴不得兩個兒子在宮里一樣?”我疑惑地看著他。
胤禎勾唇一笑,眼睛晶亮晶亮的,故意湊到我耳邊道:“沒人和我搶福晉我怎么會不高興?”說完便惡作劇似的輕咬了我的耳垂一下,感到我戰(zhàn)栗一下,更是低笑出聲。
原來他把兒子都看成了和他搶媳婦的人,真是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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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妃去世后沒多久,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時候,康熙以復(fù)廢太子告廟,宣示天下。康熙還將廢太子囚禁于咸安宮,并且還表示說“若有奏請皇太子已經(jīng)改過從善、應(yīng)當釋放者,朕即誅之。”這樣一來,就算還有不死心的太子黨也不得不斷了想再為廢太子求情的念頭。經(jīng)過兩立兩廢后,太子算是徹底告別了儲君的位子。 而一直作為廢太子最大對手的八阿哥也不好過,自從良妃去世,他就大病了一場。八阿哥心中悲痛,直至半年后仍然需要人扶掖而行。
康熙五十一年就在這樣的一片慘淡中過完了,只是看著院中那越下越大的雪花,真不知道未來還有什么事在等著我和胤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