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山上人覺得還有一線生機,只要有個內功高強的人幫自己護住心脈,未必不能將毒氣一點點迫出體外。
他想到了韋松溪,可他剛才的確沒有在樵母身上找到解藥,找到解藥,他自己就有救了。
內堂安靜,韋松溪早已氣絕多時。
他不由懊悔為什么之前任憑漁父的尸體腐爛,漁父身上一定有解藥!
多想無益,現在迫切需要一位內功高手協助。可荒郊野外,夜過三更,哪里去找內功高手?如果奔出客棧,恐怕走不了兩里路就會牽動氣血,從內臟開始腐爛!
他頹然坐回樵母的尸體旁邊,慢慢穿好自己的衣裳,他可不想赤身裸體死在這里。
樵母的衣裳,他卻懶得再幫她穿回。
他甚至有點恨樵母,不是因為樵母,他很有可能提前發現“滄浪之水”在掌心的余毒。
可樵母耽誤了他至少小半個時辰!
堅持小半個時辰,他剛才還佩服自己的體質,可是現在卻痛恨自己做了這件傻事!
“惡女人!”焚山上人越想越氣,舉起柴刀,就要砍向樵母的尸首。
“當”的一聲,一柄刀將他手中的柴刀震飛!
一柄細如柳葉,長約一尺,透明的短刀。
焚山上人無比驚詫的不是這把刀,而是持刀的人。
持刀的人居然是坐在韋松溪對面的啞子!
啞子衣襟上,還沾著文松流在桌面的鮮血。
看來啞子也是武林中人,且功力剛剛才恢復。
“你的mi藥好厲害。”啞子居然會說話!可啞子的嘴巴并沒有動。
焚山上人知道啞子是用腹語說出的這一句話,他突然跪在啞子面前:“求大俠發發慈悲,將我心脈用內力護住,助我逼出‘滄浪之水’的毒氣!”
焚山上人知道中了他自制mi藥的人,功力越高者恢復的越快。這啞子能在這個時辰恢復功力,武學修為一定在韋松溪之上。在自己扎了喂過解藥的銀針之后,韋松溪也不一定能這么快恢復過來!
焚山上人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滿是誠心誠意的請求。他這一生,恐怕都不會有這種純粹的目光。
年輕人將短刀縮在袖子里,道:“救你?救你再去干這些恬不知恥的勾當?”
年輕人一直在桌子上趴著,完全目睹今晚所發生的一切,也見識了焚山上人的卑鄙手段,丑惡嘴臉。他沒有動手殺焚山上人,已經是最大的寬恕!
他跟山海漁樵中的漁父有點交情,比較喜歡漁父的性格,幾年前還跟漁父乘著小船出過海。
這次漁父要跟雜盟一了宿怨,他怕漁父有閃失,于是就跟著雜盟眾人來到這間客棧。
漁父早就對他說過:你要幫我我報仇,我們就不做朋友。
漁父不想將他牽扯到自己的私人恩怨中。
他答應過漁父,他也一直守信諾。
哪知年輕人中了焚山上人的mi藥,一直歪倒在桌子上,眼睜睜看著一幕幕悲劇發生,想幫忙也幫不上。
最可恨的是焚山上人居然**攻心,淫辱了樵母的尸體。直到焚山上人拿起柴刀要砍向樵母尸身時,他才將mi藥逼出體外,飛身過來,揮刀格擋。
焚山上人臉色碧綠,年輕人知道他已活不了多久。
漁父的“滄浪之水”已經替樵母慢慢“清洗”這個惡人。
焚山上人忽然想起一個人來:“破曉刀,李夢涯,你是李夢涯。”
“對,我是李夢涯。”年輕人嘴角又露出一種嘲笑的表情。這是他一貫的表情,剛進客棧的韋松溪也曾誤會過他。而彼時李夢涯并不太清楚韋松溪的立場,因此以啞巴為借口,不想跟韋松溪多言。
“呵呵,江湖最冷傲的一刀,一刀破曉。罷了,罷了,就算你救我,我等不到破曉了。”焚山上人搖頭道。
“我根本沒打算救你!”李夢涯冷冷道。
焚山上人第一次感覺世態是如此炎涼,自己縱橫武林六十余年,竟然死在自己“救命恩人”的“滄浪之水”之下。
命運似乎從不由自己控制。
“我不要這樣等死!”焚山上人喝了一聲,運足烈火焚山掌的炙熱內勁,一掌擊在自己百會穴上,七竅流血而亡。
這只手掌不知打死過多少人,讓多少人受過烈火焚身的痛苦,最后打死的,卻是這手掌的主人。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李夢涯搖頭長嘆,這一夜確實很漫長.
可再漫長的夜也有破曉的時候。
李夢涯一把火將客店燒為灰燼,在不遠的田野邊,為漁父樵母立了個墓碑,小小墳堆里,埋葬著那柄柴刀和長長的魚竿。
李夢涯將那根帶毒的直鉤拋到了遠處的河流中。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李夢涯以腹語慢慢吟出這一句。
但愿這流水潺潺能滌蕩人間一切污濁。
李夢涯看著遠方破曉的陽光,踏著夜雨初歇的濕氣,向姑蘇行去。
梅子黃了,是你最愛吃的。
—衛雪清,衛雪清,你還愛吃我摘的梅子嗎?
他并未發覺,減法和尚疲憊不堪的身影,遠遠地跟在后面。
(第一部:《荒郊野棧》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