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白玉屏的話,只覺得白玉屏的心思比九死一生丹還要可怖。衛九重聽得瞳孔呆滯,面無表情。溫云漱更是羞憤欲死,已經跌坐在白玉屏腳邊,抽噎不已。衛雪清得知自己真正身世,如同癡傻一般,目光渙散,迷迷惘惘。
這時只聽溫云漱一聲悶哼,白玉屏和衛九重才回過神來。只見溫云漱伏倒在地,身下一片殷紅。白玉屏大驚失色,連忙將溫云漱抱起,只見她手中持著一柄匕首,匕首尖端已經刺入小腹。溫云漱由于難以承受這種屈辱,竟然想到了自殺。她出手頗重,頃刻間氣若游絲。白玉屏將自己體內的真氣度到溫云漱無力的身軀之中。溫云漱緩緩睜開眼睛,用沾滿自己鮮血的手推了白玉屏一下,想將白玉屏推開,口中囈語道:“你不要救我、、、讓我死、、、”。衛九重掙扎著爬了過來。他雖然知道溫云漱以前做了錯事,可是兩人畢竟是二十幾年的結發夫妻。現在溫云漱人之將死,衛九重又怎能不悲傷?
白玉屏一把將衛九重推開,怒道:“你不要過來,我告訴你,云漱根本就沒有喜歡過你!”
衛九重渾身震顫,慘然道:“云漱,你跟我說實話,他說的可是真的?”
溫云漱見衛九重命在旦夕,當然不會再說出喜歡白玉屏的話來刺激他,使他含恨而終。白玉屏卻一直想知道溫云漱的心意,此時一雙眼睛直直盯住她,似乎也想聽到她的回答。
溫云漱喃喃道:“我不是個好女人,不配、、、不配喜歡別人、、、”
白玉屏還沒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溫云漱推搡他的那只手臂已經無力垂下。白玉屏此時再也沒有之前的瀟灑自如,而是痛苦不堪地呼喚:“云漱、、、你醒醒、、、”
衛九重此時被白玉屏阻擋,見到自己的妻子臨死時居然躺在別人的懷中。他性命垂危,此時什么武功天下第一,什么復興大周稱帝,對他來講已經沒有半點意義。他只想聚集殘存功力,將溫云漱強奪過來。
白玉屏悲傷過度,冷不防衛九重出手來攻,頓時中了一掌,倒在了一邊。衛九重抱起已經氣絕的溫云漱,見到這張自己看了二十幾年還沒有看厭的嬌美面孔,心中也不知道是愛是恨。
這時忽聽雷斗笑道:“白玉屏,你也有今天!”
衛九重和白玉屏這時候才將視線轉移到雷斗身上,只見他和雷布雷、雷多寶三人緊緊站在一起,雷布雷拿著火器,死死攥住衛雪清手臂。原來衛雪清得知自己身世,又見到母親羞憤自盡,已經失魂落魄,腳步凌亂,彷徨無依。這時候雷斗心想衛雪清既然是白玉屏的女兒,不如將其擒住,向白玉屏套問九死一生丹的解藥。
洪文標之前已經受到白玉屏指示,白玉屏怕他為難,就讓他不得上前相助。此時洪文標乍見衛九重拼死一攻,打傷白玉屏,這才沖過來扶起白玉屏。但是衛雪清被雷斗擒住,卻也是他始料未及。衛九重見洪文標也被白玉屏收買,這時候已經徹底絕望。衛雪清雖然說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但是這些年來幾乎事事都聽從自己,對自己可以說是盡了孝道。可是現在想起自己平日古怪的習性,對衛雪清給予的父愛竟然微乎其微。衛九重毒性發作,已經是強弩之末。此時想到自己已經眾叛親離,陪伴膝下的女兒衛雪清也是白玉屏所生,他只覺得世間凄涼,已經失卻了所有野心。衛九重下定決心,將所有功力聚集到掌心,突然爆喝一聲:“死!”
衛九重還能出招,這是雷斗想不到的,并且即使想到,也反應不及,因為衛九重這一掌來的實在太快。此時雷多寶的感覺和雷斗相同,只覺得這一掌是打向自己。兩人同時間心里冒出一樣的想法:不能硬接,只能后退。于是這兩人一起向后退了一丈。那四名大內高手早已乘亂去接應劉暮蟬和辛家兄弟了。所以再也沒有人能保護雷布雷。
衛九重心知自己不能一舉制服雷家三人,此時只有用掌力的虛勢將雷斗和雷多寶嚇退,掌力的實勢才是殺手锏,專門打向雷布雷。
雷布雷不得不放開衛雪清,驚恐地瞪大雙眼,發動雷陣。只見六個陀螺旋轉著打向衛九重。衛九重現在身法遲鈍,無從閃避,只好將掌心的前沖之力化作一道旋轉之勁,猛然一刮,將六個陀螺刮道臺下。臺下雷漸斷了大腿骨,已經痛昏在椅子上。這時候哪里能躲得開雷布雷的獨門火器?雷斗和雷多寶見狀,兩人各發出十幾道暗器、火器,撞向陀螺,以保雷漸性命。
一時間霹靂之聲驚天動地,雷布雷的雷陣被雷斗和雷多寶破去,所有火器在場中炸出震天巨響。
衛九重經此一擊,又吐了第四口血,軟到在衛雪清腳邊,再也無法向雷布雷出招。
衛雪清見衛九重拼命來救自己,心中百般滋味,不知如何憶起。看著這個自己二十多年來一直默默遵循其命令的“父親”,她也不曉得是該可憐,還是該羞愧。
雷布雷被衛九重的余威鎮住,緊緊掐住衛雪清玉頸,厲聲道:“你再過來,我就殺了她!”
白玉屏這時候才緩過一口氣來,大怒道:“雷布雷,你要敢傷害衛雪清一根頭發,我就不給你生龍活虎丸,讓你全身奇癢、潰爛而死!”
雷布雷想起剛才臺上那名弟子的死狀,只覺得一陣膽寒。雷斗和雷多寶又沖上前來,將雷布雷護住,幾人挾持衛雪清退到了臺下。雷斗道:“白玉屏,你把九死一生丹的解藥交出來,我就放了你的女兒!”
這時候場中諸人都明白雷斗挾持衛雪清的用意,立刻就有數十人圍了上來,幫忙守住衛雪清。這些人剛才還試圖阻止鐵衣法王躍上擂臺襲擊白玉屏,現在轉眼又換了立場。楊窮秋等人看在眼里,不由萬分鄙夷。
衛九重倒在地上,仰天笑道:“你們這些所謂名門正派之士,也會做出這種脅迫女人的事情么!”
雷斗得意道:“是你不仁在先,對我們下毒,這時候就不要怨我們不義!況且衛雪清又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操這份心做什么!”
場中諸人臉上先是一紅,不過聽了雷斗的話,很多人又覺得心中釋然。
白玉屏密謀這場計劃已久,好不容易扳倒衛九重,又以九死一生丹逼眾多豪杰加入復周盟。此時場中猶豫不決的五百多人,才是這次來到萬壑山莊的武林精英。白玉屏還等著他們簽署契約,怎么可能將解藥交給他們?但是看到衛雪清落入臺下眾人之手,白玉屏也是焦急不安。這時候他見衛雪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癱倒臺上的衛九重身上,滿眼都是感激之意。
白玉屏心中一痛,高呼道:“衛雪清,我現在要聽你一句話,你是認我這個親生父親,還是認那個養了你二十一年的衛九重?”
衛雪清也不顧自己身陷重圍,只大義凜然道:“你逼死了娘親,又毒害最信任你的異姓兄弟;爹爹平日里雖然太過強勢,可是生性磊落,跟他比起來,你半點不如!”
白玉屏見衛雪清不認自己,心中震怒,待聽到“生性磊落”一詞時,不由笑的雙手捧腹:“生性磊落,你爹干的下流之事,恐怕不比我少!”
衛九重朦朧中聽到衛雪清還是認了自己這個爹,心中歡喜不已,此時突然聽到白玉屏的話,驚呼道:“求你、、、、不要再說了、、、”
白玉屏遙遙看著衛九重,恨聲道:“求我?你衛九重平日的威風硬氣都到哪里去了?我也不需要你求我,你給我說,你要不要這個女兒!”
衛九重知道白玉屏想讓自己勸衛雪清去認他這個親生父親,可是自己現在又怎能開得了這個口?
雷斗不耐煩道:“趕快給老子拿解藥來,你們萬壑山莊蛇鼠一窩,老子才沒心情聽你們婆婆媽媽。”
看著衛雪清眼中充滿了對衛九重的擔憂,白玉屏心想: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自己都走到這一步,難不成要為了衛雪清而交出解藥,放掉這些強助?況且衛雪清現在已經不承認自己,而溫云漱剛才也沒有給自己一個明確的回答。白玉屏咬牙獰笑道:“這就別怪我無情了!諸葛連弩陣,給我將雷家幾人往死里射!”
火樓、金樓之上的弩手見場中屢屢生變,雖然他們平日受到白玉屏的恩惠,但是現在莊主將死,白玉屏連親生女兒的安危也不顧了,還命令自己一干人等射殺霹靂堂幾人。弩手們手指顫抖,久久不忍扣下機括。
白玉屏抬頭一看,只見兩樓之上的弩手都在猶豫,不禁暴跳如雷道:“你們都聾了嗎?聽不到我命令么!”
雷斗哈哈笑道:“白玉屏,我看你也是難以服眾了!”
這時還是有不少白玉屏的心腹之士狠下心腸,突然放箭。諸葛連弩居高臨下,一時間箭簇密集如雨。雷多寶閃避不及,已經被射翻在地。雷斗由于要保護雷漸,躲閃慢了一拍,手臂上中了幾箭,血流如注。
這時候諸人見白玉屏不顧衛雪清安危,也就不敢再護住雷布雷,紛紛散開躲閃。雷布雷中了一箭,痛得兩只大眼向上翻起,眼白懾人。雷布雷怒道:“你敢放箭,我就敢殺了你女兒!”,說罷手頭一緊,衛雪清只覺得呼吸滯澀,以手肘撞擊雷布雷肋骨,卻不能令其干瘦的手指有半分松動。
雷布雷左躲右閃之際又中了一箭,心中大怒,手上加勁,勢必要殺死衛雪清泄憤。衛雪清只覺得喉頭驟緊,雷布雷五指猶如鋼爪,指尖已經深入自己的皮肉之中。
這時候場內忽然劍氣縱橫,但是眾人又看不到劍光在何處,只覺得白影飄飄,如劍仙入凡。雷布雷雙眼劇痛,如遭針刺,頓時覺得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清。雷布雷終于松開衛雪清,驚恐道:“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眾人見雷布雷一雙大眼只剩下兩個圓圓睜著的血洞,恐怖至極。雷布雷這時候無法閃躲,也忘了躲閃,心口中了一箭,立刻斃命。
樓上弩手見雷布雷已死,立即停手。那道白影雙手十根手指不斷伸出,竟然凌空將所有殘余箭簇擊飛。待到樓上弩手停下手來,他便跑到場內扶起軟倒在地的衛雪清,只見衛雪清喉部雪白的肌膚上已經被雷布雷摳出五個血孔,傷了頸部動脈,鮮血不停地涌了出來。
衛雪清睜開疲倦的眼睛,見到來人居然是日思夜想的李夢涯,臉上終于露出這兩年以來最開心的笑容。李夢涯見衛雪清對自己嫣然一笑,又見其被雷布雷抓傷頸部,心中劇痛,恨然道:“我去殺了霹靂堂眾人給你報仇!”
衛雪清連忙拉住李夢涯的手道:“不要,不要殺人、、、我最討厭殺人了、、、”
李夢涯只覺得衛雪清掌心溫暖,兩人雙掌互握,前嫌冰釋,雙雙都涌出了兩行熱淚。
衛雪清道:“你不知道、、、這兩年我是怎么過來的、、、我太聽爹爹的話了,你、、、你不要怨我。我也不想你來衛家,背負這不切實際的復國重任。我對你說的那些話、、、都不是發自肺腑的、、、”
李夢涯已經明白,兩年前衛雪清是怕自己繼續糾纏,從而引起衛九重惱恨,對自己再下重手。而衛雪清說出那樣決絕的話語,最重要的原因他剛才已經在那份小字紅箋之上看到。衛雪清自然是怕自己來到衛家之后,陷入這復興大周的泥淖之中。現在一切均已明了,李夢涯只覺得心中無比歡暢,緊緊抱住衛雪清,再也不想放手,只對她耳語道:“你剛剛留在房間桌上的箋紙,我已經看到了。”
衛雪清聞言,知道李夢涯已經理解自己的苦衷,心中陰霾散盡,一片晴朗。
這時候衛九重見女兒受傷,又以頑強的毅力咬牙爬到李夢涯身邊,見到李夢涯,想起往日自己仇視殘疾之人的心理,他心中竟然覺得十分愧對這個桀驁青年。諸人慢慢散開,再也不想與這個命在旦夕的可憐之人為難了。
李夢涯見衛九重佝僂的身子已經軟弱無力,當年跟自己動手時的一代宗師氣度也已蕩然無存,心中也提不起什么怨憤。白玉屏見衛雪清重傷,畢竟骨肉相連,心中也十分難過,但是自己剛才已經下令放箭,等于斷絕了父女關系。況且現在要是走到臺下,等于把自己放入眾人的包圍圈中,殊為不智。所以他干脆將心一橫,轉過頭去不再看場中情景,只等待眾人上前與他簽署契約。白玉屏這時候忽然想到李夢涯施展的武功似乎就是絕跡江湖二十年的指劍,連忙叫洪文標前去歸藏樓查看,看看“那人”是否已經逃脫。
衛雪清瞥見父親奄奄一息,自己心中苦澀,清淚漣漣。可是現在衛九重和李夢涯相見,李夢涯又將自己抱在懷中,卻再也看不到衛九重眼神中的厭棄之色。衛雪清知道父親已經不再像當年那樣脾性古怪了,見到自己和李夢涯在一處,他眼中居然還帶有些許欣慰的神彩,但是這欣慰之中,卻不知怎地,還伴有幾分驚訝和疑惑。
衛雪清覺得自己身子越來越空虛,才發覺李夢涯有一只手緊緊捂住自己的頸部,李夢涯的手臂衣袖已經被鮮血染紅。衛雪清這才想起自己被雷布雷抓傷喉嚨,此時見到李夢涯一臉焦慮的神情,不禁安慰道:“我沒事、、、你不用擔心、、、”
李夢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只將目光溫柔地看著衛雪清秀氣的鼻梁,恬然的眼睛,嬌婉的面容。
衛雪清忽然驚訝道:“你、、、你的頭發、、、、”
諸人正在感嘆著這一對悲苦情侶的命運,聽到衛雪清的驚呼,才發覺李夢涯剛才的滿頭黑發,現在竟然開始一分分、一絲絲、一縷縷地變成了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