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云認出了段塵是曾經在符惕山救過自己的人, 見他因消耗內力臉色有些發青,連忙將隨身帶的斗篷給段塵披上。
“多謝大師相救,說起來, 這已經是大師第二次救我了。”重云笑著解釋自己這一番在段塵看來有些奇怪的舉動。
段塵冷漠地看著他, 純黑色的眼珠里不帶一點多余的情緒:“我何時救過你?”
重云倒不介意他忘記救自己的事:“兩年前在符惕山下的溪谷鎮, 我那時被一只食心妖捉住, 差點就要死了, 是大師出現,把我從那妖怪的手里救下的。”
段塵長睫閃了閃,垂著眼, 想起來似乎確實有這么一回事,只是當時是夜里, 那個渾身浴血倒在地上的人同眼前這個眉眼彎彎, 笑得燦爛的青年看起來著實不大一樣。
段塵一雙眸子里無悲無喜, 他沖重云點了點頭,轉身便欲走, 卻被重云叫住:“大師且慢。”
段塵回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盯著他。重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鬼使神差地將人叫住,現在段塵站住腳步,他卻一時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重云,你在做什么?”一身紅衣的少女從重云的身后走過來。彼時, 還未成為鬼界之主的閻成玉也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 面容姣好, 明眸善睞, 梳著飛仙髻, 穿著一身朱紅的短上衣,外面罩一件淺色短衫, 下|身一條收腳長褲,露出一截雪白的腳踝來。她的左腳上系著一串金色的鈴鐺,隨著她的步伐發出一陣清脆的叮當響。
閻成玉盯著段塵好看得有些過分的臉,半晌有些敵意地瞇起眼:“這是誰?”
“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重云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還不知道段塵的名字,這才轉過頭來問道,“還不知道大師叫什么名字呢?”
“忘塵。”
重云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良久他燦然一笑道:“我叫重云,重逢的重,流云的云。這位是我朋友,閻成玉。”
段塵對他的熱情報以冷眼,只是在聽見閻成玉的名字時,面上有些波動:“姓閻?你是鬼界的人?”
閻成玉眼睛微微睜大,略帶驚訝的模樣告訴段塵他猜對了,他沒說話轉身便走。
“大師請等等。”
段塵有些不耐地回過身來,眉峰蹙起:“還有事?”
重云自小便被教導要懂得知恩圖報,眼前這人更是救過自己命的恩人,這天大的恩情,哪有不報答就讓人這么走了的道理?他鄭重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這份恩情說什么都要還的。之前沒有見到大師,我本來還覺得遺憾,現在因緣際會,大師可要允許我好好報答你。”
一旁的閻成玉滿臉不可置信,看他的樣子就像在看一個傻子。
段塵不為所動:“你想怎么報答?”
這倒是有些為難重云了,以命還命自然是談不上,且不說重云沒這么想過,就是段塵,是不是愿意要他的命還是個問題。重云思考了一會兒,遲疑道:“這樣吧,我愿意跟著大師半年,當牛做馬,任憑大師差遣,如何?”
“你瘋了?!”閻成玉難以置信重云輕易地就許下了這樣的一個承諾,她是知道重云的修為有多高的,這樣的修真高手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世間最完美的武器,現在這個武器說要任憑段塵差遣?!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段塵的心性未明,若是利用他做下違背世間倫常的事該如何是好?
重云倒是沒有她這樣的顧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初見時段塵留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重云心里對段塵沒來由的有些信任,他定定地看著段塵,問道:“大師覺得這樣如何?”
段塵的眼睛里連一絲波動都沒有,再加上他身披袈裟,周身不染纖塵的氣質,他這副模樣其實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好像眼前的人并不是一個人,而是寺廟里那一尊沒有感情的佛像。他冷聲答:“隨便你。”
他終于如愿離開。
閻成玉見他走了,這才氣得跺了跺腳,數落重云:“你是不是瘋了?你看看他殺妖鬼時那樣子,他可是直接讓妖鬼灰飛煙滅了,你覺得他會是普通人?你連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你就任他差遣!他當初救你不過順手之勞,你現在要搭上自己去報恩,你是不是腦子不清醒了?你怎么就保證他不會利用你去做壞事?”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的恩情。當日若不是他出手,我早就已經死了,你現在也不會認識我啦。不過你大可放心,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則,違背倫常的事我寧可失信也不會做,這點我心里有數。”重云拍了拍閻成玉的頭,被她一把拍開,換來她沒好氣地瞪了一眼。
“隨便你吧,到時候可別哭著來找我!”
重云被她形容地有些想笑,想著自己一個大男人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哭鼻子吧,便笑著點了點頭:“一定不來麻煩你。”
閻成玉嗔了他一眼,又望著段塵離去的方向,說道:“那你現在是要跟他走了?”
重云見她面上有些別扭的神情,看破不說破:“嗯,不過我還是先送你下山,這大晚上的,你一個人也不安全。”
“誰要你送了!”閻成玉氣得一跺腳,手中長劍應聲而出,小姑娘御劍而逃。
重云在她身后,看她倉皇的背影直笑,又伸手掐了個決附在閻成玉身上,確保她的安全后,才循著段塵已經走遠的身影而去。
月明星稀,重云亦步亦趨地跟在段塵身后,看他似乎是沒有目的地在走,問道:“大師要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段塵從降世的那日起,就得到了佛門掌事的極力推崇,佛門僧眾不知他的來歷,對掌門的態度頗有些不滿,段塵也不愿待在無相寺里見那些人整日里的陰陽怪氣,索性跟掌門招呼了一聲,便獨自出來歷練了。
他修為極高,倒也不懼危險,哪里有魔邪作祟便往哪里去,久而久之修真界倒也知道了有他這一號人,一些散修若遇到棘手的魔物也會來找他幫忙,當然前提是能拿出讓他滿意的報酬,他索要的報酬并不是金錢,而是那些人身上最珍貴的東西。若一個人身上最珍貴的東西是他的命,只要他給得起,段塵也不會客氣。
重云一開始跟著段塵的時候,還不知道段塵是這樣一個人,等知道了,才后知后覺這人竟顛覆了他以往對佛門高僧的認知。
段塵話落,見身后的人沒有反應,才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你……”
重云剛才因為段塵的話有些發愣,原本以為段塵是個很有目的性的人,但沒想到……他回過神來,笑道:“怎么了?”
“你當真要跟著我?”段塵從來都是一個人,在化成人形前,他早就孤獨地活了數千年,變成了人后,對于外界的敵意也很不習慣,因此也是一個人,現在突然有個人帶著善意說要跟著他,說實話他是有些別扭的。
重云有些疑惑他為什么還會問這個問題,明明剛才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當然,不過我只跟著你半年啊,半年以后我就走了。”
段塵心道你趕緊走吧。面上卻沒有更多的波動,他冷聲道:“先去長雁鎮。”
長雁鎮在子桐山以東,近日里聽說出了幾件惡鬼傷人的事。原本解決完子桐山的妖鬼,重云便要跟閻成玉一道去長雁鎮的,只是突然遇到了段塵,這件事便也就打算擱置了,現在兜兜轉轉還是要去那里,不得不說真是來的巧了。
“好。”
兩人都沒有御劍,走到長雁鎮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晨露未散,道路兩側的花花草草都還帶著幾分濕潤之氣。重云是個閑不住的人,這一路上也沒有什么好玩好看的,著實讓他有些難受,但段塵沒有提出要御劍,他又要依段塵的命令行事,自然不好先提。
好不容易走到集鎮上,早起的攤販擺在小攤上的那些稀奇玩意兒終于喚起了他的一點兒活力。重云走到一個賣面具的小攤前,將一面狐貍模樣的面具拿起來,放在面上比劃了兩下,問段塵:“好看嗎?”
段塵冷漠地看著他,沒說好看還是不好看,重云見他那三天憋不出一個響屁的樣子,也不指望他能給點意見了,自說自話:“不好看?”他又拿起一面胖娃娃模樣的面具,問道,“那這個呢?”
“好看的好看的,小公子你皮膚白,戴哪個都好看。”賣東西的大嬸身材豐腴,笑得慈藹,跟寺廟里的彌勒佛似的。
重云笑道:“大嬸你這么會說話,生意挺好的吧?”
他是真的不會說話,不了解他的人大概會覺得他在諷刺人。段塵就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見大嬸臉上的表情肉眼可見的一僵,訕訕道:“借小公子你的吉言。小公子要買的話,我的生意就更好了。”
重云看了看手里兩張面具,有些猶豫:“嗯……這兩個我都不太滿意,還有沒有其他的,我再看看。”
大嬸眼角抽了抽,面色不虞地指了指右側的一堆看不出是什么樣子的面具說道:“小公子要不要試試這邊的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重云果然好奇心被勾起,伸出手去拿起一張來,這面具質感滑膩,確實有點像人的皮膚,但觸感卻有些冰涼,像小孩子夏日里吃的清涼膏。重云發現,自己的手指觸碰著面具的皮膚,竟與面具有了些微的融合。他被這驚異的一幕吸引,“咦?這是怎么回事?”
大嬸趁機推薦:“小公子可看出來這面具的不凡之處了?這東西是南疆的產物,把這面具戴在臉上,還會有更神奇的效果。”
“什么效果?”
大嬸蠱惑著沒見過世面的青鳥:“你戴上試試就知道了。”
重云依言將面具戴上,摸了摸臉,自覺除了冰涼的觸感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他問段塵:“大師有看出什么神奇的地方?”
段塵沒說話,但看他沒什么變化的表情,想來是沒有的。重云有些失望:“大嬸你真不是在騙我?”
大嬸見他想要將面具摘下來,連忙阻止道:“小公子你先等等,先聽我說。這個面具乍看沒什么特別的,但你現在在心里想一個人的模樣,再將施加一部分真氣在這面具之上,你就能看到變化了。”
什么變化?變成心里想的人的樣子嗎?
重云不以為意,嘴上卻道:“那我想想,嗯……要不我拿大師來試一下?”
段塵:“……”
重云不知道段塵這樣子是同意還是不同意,就當他同意了,他心里想著段塵的樣子,指尖匯聚一點真氣在眉心一點,過了半晌,他沒覺得自己有什么變化。
對面段塵的眼睛卻倏地睜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