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這是怎么啦?”殷玉瑤眼中閃過絲困惑。
“吃醋了唄!”納蘭照羽一面對著小承宇擠眉弄眼,一面閑閑地道。
“吃,吃醋?”殷玉瑤卻不相信,“好好地,他吃哪門子醋?”
納蘭照羽“咳”了一聲,轉頭看她:“你啊,到底還是不夠了解男人。”
“呃?”殷玉瑤黑線——這跟了不了解男人有關系嗎?
“男人嘛,”納蘭照羽瞇瞇眼,臉上浮現上高深莫測的表情,“都希望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永遠維持那副‘男子漢’的模樣,若是有誰在他的女人面前強過了他,嘿嘿……”
看著他那一臉賊笑,殷玉瑤無言以對——怪誰呢?能怪他太聰明,一眼便看透人心嗎?
有時候啊,一個對你太知根知底的朋友,也未必是好事啊。
“照羽啊,”殷玉瑤想了想,有心要為燕煌曦扳回一成,另外也是為了讓他們倆更加融洽地相處,“那你能不能,照顧一下他的面子?”
納蘭照羽搖搖頭,擺正臉色:“燕姬,你的想法是好的,可是,燕煌曦絕對不會領情。”
殷玉瑤一怔。
或許有的時候,男人更加了解男人。
就比如納蘭照羽與燕煌曦,他知道他心中對他,多多少少有些忌憚。
這天下間,能讓燕煌曦忌憚的人,屈指可數,而他納蘭照羽,恰好排在了第一位。
從燁京城郊的烹魚論英雄,到與殷玉瑤之間的種種糾糾葛葛……鏡都中的無聲盟約,云霄山中的生死與共,這兩個同樣優秀杰出,卻始終相對獨立,誰都無法讓誰臣服的男人,彼此之間早已形成一種角逐對力,且又惺惺相惜的微妙關系。
亦敵,亦友。
卻與正邪無關,也不干家國社稷,也沒有尖銳的,欲你死我活的矛盾沖突,而是一種強者遇見強者時,自會生出的異樣感。
尤其是在殷玉瑤面前,這種異樣感會擴大無數倍,雖說燕煌曦與殷玉瑤已經花開并蒂,但納蘭照羽一直孤身懸著,未免帶給燕煌曦一種極淺的危機感。
很奇妙吧?
其實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很多時候都是這樣奇妙,不管你優秀或是孬種,總有人只看得見你的壞,或者總有人只看得見你的好。
對此,殷玉瑤反而相對懵懂,因著她一心只在燕煌曦身上,現在又添了兩個孩子,再無余力照管別事,自然體察不到燕煌曦那微妙的心態。
現在聽納蘭照羽這么一說,她心中不免有種雷轟電掣之感,方才覺出,自己應該做些什么?
可做些什么呢?
一道煢煢孑立的影子,從她腦海里閃過。
再看了納蘭照羽一眼,殷玉瑤蓮步姍姍,從他面前款款走過,納蘭照羽也不追問她做什么去,只管逗弄著小承宇。
繞到一棵榆樹背后,殷玉瑤沖侍立在不遠處的佩玟招招手。
“娘娘?”佩玟踮著腳尖兒跑來,眸帶疑惑。
“聽著,”殷玉瑤微微湊前,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了句話,佩玟點點頭,轉身去了,殷玉瑤回到原處,繼續和納蘭照羽一起逗弄著小承宇,口中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扯著閑篇兒。
約摸過了一柱香功夫,佩玟走回,身后卻空空如也。
殷玉瑤略帶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佩玟不說話,只是伸手朝后方指了指,殷玉瑤心下明白,旋即聲色不動。
緩緩地,一道淡藍色人影從外面飄進來,娥髻輕挽,額貼花鈿,于陽光中看去,別有一番動人的風姿。
遠遠地,殷玉瑤沖她笑,卻見對方頰上飛起一絲紅潮。
想不到呵,個性剛毅的容心芷,在心儀男子面前,也會害羞。
不著痕跡地,殷玉瑤往花蔭下退去,想將這方地兒,留給幾年不曾晤面的兩人。
公子,殷玉瑤雖不能嫁你為妻,卻也不愿你像君至傲前輩那樣,誤了終身。
慢慢地,容心芷走向納蘭照羽,卻在離他數步遠的地方停下。
他背對著她。
她瞧不清他的面容。
更無法知曉,他此刻心中的想法。
公子啊,從很多年前,相遇于玉英宮中,他對她,一直是疏疏淡淡的,既不像對捕那般溫情照撫,也不像對其他女子那般,有說有笑。
公子,您的心中,到底有沒有心芷呢?
遠遠兒地瞧著這情形,殷玉瑤不由暗暗有些著急,甚至想上前去推他們一把,可理智告訴她,不行,不可以。
納蘭照羽看似溫和,其實個性內斂,否則也不會孤身一人到現在,他與燕煌曦年紀相仿,早已年過二十五,卻始終未曾納妃,即使是金淮國主,也拿他這個兒子毫無辦法。
而容心芷,自不必言,也是個有主見之人,更有分寸,入宮以來,不偏不頗,不詆毀不媚,除了盡心協助她與燕煌曦之外,幾乎很少露面,只在玉英宮習劍讀書。
在沒完全弄清楚他們兩人心意之前,她著實,不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
容心芷在想什么呢?
其實她什么都沒想,她只是這樣安靜地看著他,就像欣賞一幅世間最美的畫。
對于感情,她并無多少期待,而是長期生活在對燕煌曦與殷玉瑤的祟敬之中——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轟轟烈烈地想要做主角,也有些人,愿意掩藏在他們的光環之上,默默地奉獻與犧牲著自己。
因為他們懂得,這樣的奉獻,這樣的犧牲,有價值。
比如,容心芷,也比如洪詩嫻,還有常笙……他們知道自己做不了主角,也沒有那種意識要做主角,要與命運抗爭,他們選擇的,是跟從。
毫無疑問,她愛納蘭照羽,但這種愛,與殷玉瑤和燕煌曦之間的情不同,而更近似于君至傲對鐵紅霓——
她愛,是她愛,但不會強迫自己愛的男人,接受自己的感情,就如她當初愛上燕煌曦,卻也深深祝福,他能得到自己的所愛,與殷玉瑤幸福一生。
對于這樣的女子,連我,都不禁要生出一份,與對殷玉瑤完全不同的尊重。
我尊重她那顆光明的心,更尊重她對于感情的理解。
這樣的女子,縱使一生得不到真情,卻能得到一份充實的安寧。
納蘭照羽一直沒有什么表示。
長久以來,他自謂是個了解情事,了解女人的“高手”,甚至是“圣手”,然而,當一段感情的那頭,牽扯著一顆純摯的少女之心,這頭牽扯著他自己的心,他就有些手忙腳亂,不知所謂了。
當然,因著一貫的教養、風度,不管他內心是如何地著忙,表面上看去,他始終是優雅的,從容不迫的,風度怡人的。
誰都沒有開口,院中長時間地靜寂著,連隱在樹后的佩玟,都忍不住發了句小小的牢騷:“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殷玉瑤趕緊一眼瞪過去,示意她噤聲——現在一切正進行到緊要關頭,怎可打破?
“咯咯——”小承宇忽然脆聲笑著,趴上納蘭照羽的肩頭,扯住他的發帶用力一拉,納蘭照羽滿頭的青絲頓時如水般瀉下,在微風中淡淡飛揚開去。
小承宇猶不罷手,抓住他的長發又拉又扯,弄得納蘭公子好不狼狽。
佩玟咋咋舌,想要上前幫忙,卻被殷玉瑤再次止住。
好機會哦!她在心里輕喊。
容心芷終是走上前去,輕輕地道:“公子,讓我來吧。”
納蘭照羽“嗯”了一聲,卻偏著頭,刻意不去看她的臉色。
容心芷如變戲法般,從袖中摸出個銅鈴,在小承宇面前晃了晃,清脆的鈴聲震動著空氣的同時,也震動著兩個人的心。
小承宇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過去,嘻嘻地笑著,放開納蘭照羽的頭發,直撲向容心芷懷中。
“哦哦,”容心芷哄逗著,將他從納蘭照羽懷中接過。
如脫大難一般,納蘭照羽站起身來,卻沒有走開,而是定定地看著面前這女子。
她容顏明凈。
她慧眸生輝。
她娥眉靜掃。
但,這只是表面。
穿透這一切,他那么清晰地,看到她那顆,干凈的心。
不染塵埃,不涉私欲,知善知惡,卻也,果決剛毅。
要愛嗎?
那一刻,一向看似謙和,實則內心孤高的納蘭公子,清晰無比地,聽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
燕煌曦回到鳳儀宮中時,已是日暮時分,注了龍涎香的明燭一支接一支燃起,映得滿殿通透。
擺滿佳肴的長桌邊,設著數把座椅。
而殷玉瑤,正指揮著一眾宮人,上上下下,不停地忙碌著。
“這都請誰呢?”褪下外袍,燕煌曦隨口問道。
“到時候你便知道了。”殷玉瑤不答,只微微地笑。
“金淮太子呢?”舉目往四下望了望,不見納蘭照羽的蹤影,燕煌曦又道。
殷玉瑤還是笑,只是那眼里隱著絲意味深長的光。
于是,燕煌曦也笑了,晨起時所有的不悅安然散去。
長長的鐘磬之聲在廊下響起,遠遠地擴散開去,鐵黎、洪宇、以及一些朝中重臣,相繼而至,圍坐于桌邊。
看著人已差不多到齊,殷玉瑤才叫過佩玟道:“去,請金淮太子。”
佩玟答應著去了,稍頃,納蘭照羽抱著小承宇,與容心芷一前一后,自側門而入。
瞧著神色微有異樣的他們,燕煌曦笑了,想要出聲打趣,卻被殷玉瑤以眼色止住——今日之成果得來不易,她可不愿再有什么,將之毀去。
燕煌曦心領神悟,即收斂了那份少有的輕浮,朗聲道:“諸位,請舉起你們的酒樽,為遠道而來的尊貴客人干杯!”
鐵黎等人自是響應,舉起盛滿酒漿的金樽,齊聲道:“納蘭太子,一世長安!”
納蘭照羽一怔,隨即也走到桌邊,單手舉起酒樽,口中言道:“大燕長安!天下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