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於黑暗之中,男子雙目炯炯地注視著前方恢宏的建築,極致冷靜地分析著眼前的形勢。
守衛森嚴。
無懈可擊。
但,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事,能夠擋住他了。
當年的北宮弦能夠強闖重重宮禁,他亦能。
不同只在於,有沒有必要這麼做而已。
以最少的代價,達成目的,這纔是燕煌曦做人做事的個性。
從他對殷玉瑤的感情上,應該可以窺見一斑。
只是世上之事,或成或敗,未必像你所認爲的那樣簡單。
他潛入觴城,已經有三日時間,卻始終沒有采取行動。
他在等待,等待一個破綻。
“吱呀呀——”車輪碾過長街的聲音,驀地從濃郁的夜色中傳來。
更好地藏起自己,燕煌曦轉頭看去,但見一輛輕便的馬車,正緩緩駛向天元宮的大門。
目光微閃,他已經有了主意。
當馬車從面前駛過的剎那,燕煌曦平平飛身,直射入車下,雙手牢牢抓住車棱,後背緊貼底座。
一氣呵成。
車廂之中,神色疲怠的男子雙眸微闔,靠著車窗小憩,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
沒有阻攔,馬車駛入宮門。
因爲值守的侍衛都清楚,那裡面,坐的是什麼人。
他們不敢過問,也不欲過問。
車輪轉動,朝著轉龍殿側後方。
在那裡,有一座獨立的庭院,是屬於花無顏自己的。
他平常的起居住宿,皆在此處,倘若黎長均不傳旨召喚,他亦不敢擅自前往。
終於,馬車停了下來。
掀開車簾,花無顏自己跳下馬車,筆直向殿門走去。
宮燈熄落,一切寂寂。
瀰漫夜色間,一抹人影閃過。
沒入花叢,隱沒蹤跡,迅速朝著棲鳳宮的方向掠去。
棲鳳宮。
錦榻之上。
黎鳳妍合衣而臥,容顏憔悴。
似醒,非醒。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浩京,回到了鳳儀宮,回到那一夜洞房花燭,合巹交杯。
冷風掃過,瀰漫的寒意讓黎鳳妍剎那警醒。
“誰?”她忍不住顫抖著嗓音,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
整個殿閣安靜到極點。
“誰?”翻身下榻,黎鳳妍戰戰兢兢地點燃燭臺,“常笙……常笙……”
手執燭臺,她下意識地朝屏風後走去……
微淡燭光,映在深青色石壁上,映出一幅詭麗的圖畫,以及,那抹立於壁前的人影。
當——
燭臺墜地,發出清脆至極的響聲。
火光閃了幾閃,熄滅了。
眼前的一切沉入黑暗。
縮著肩膀,黎鳳妍微微地顫抖。
她以爲。
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到他,卻不想——
“公主……”常笙略帶幾分慌亂的嗓音從後方傳來,一絲微光隨之照進,映出黎鳳妍泛白的面容。
“公主?”小心翼翼地喚著,常笙湊近她。
“我……沒事……”低聲喃喃著,黎鳳妍強捺住滿心惘然,搭上常笙的肩膀,“走吧。”
“嗯”了一聲,常笙小心翼翼地扶著她,朝外面走去。
厚厚的錦幃撫落,一切,再度恢復平靜。
翻身跳下頂樑,燕煌曦一步步走到石壁前,掏出顆夜明珠,擎於掌中,微微仰頭,凝眸看去。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這張無比神秘的圖畫。
《天途譜》
傳說,這張圖中,繪有通往那個世界的秘徑,以及很多難以解說的玄奧,若能參破,便可登天造極。
可他,並不想登天,也不想造極,他只想和那個女子在一起。
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但是她,偏偏是來自這圖的最深處,所以……
唉,她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麼所以?
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的,放空的心,看著面前這張圖,那眸底晃過的,一道道流水般的線條,忽然間靈動飛舞起來,在他的腦子裡,漸漸形成另一幅畫面,難以形容的畫面……
在那畫面的中央,有一朵巨大的,正在旋轉的血色蓮花,周圍是五朵顏色各異的小蓮花,而正前方,是一道極其模糊的,門……
他不由眨了眨眼。
再定神時,眼前的一切卻已經消沒了蹤影。
血色蓮花,閃亮的小蓮花,門……
彷彿一股突如其來的電流,擊中他的心臟,燕煌曦整個兒愣住了。
極其歡躍的快感,像是陣陣清新的海浪,撲面而來,席捲了他的身心,讓他幾乎尖叫狂跳……
但是他沒有,因爲他不敢確定,方纔看到的景象,到底代表著什麼,方纔看到的那一切,是不是,跟她有關……
跟她有關……
光是想想這四個字,就能讓他欣喜得發狂。
“你,看到了什麼?”
極輕極細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驀地轉身,燕煌曦眸色剎那清寒。
“……真的是你……”
女子卻只是深深地凝視著他俊挺的面容,眸中潸潸落下淚來。
燕煌曦皺了皺眉頭。
“你來——”輕輕咬住脣角,黎鳳妍將視線,轉向後方的畫卷,“就是爲了它?”
“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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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去吧。”她忽然說。
訝然地張張嘴,燕煌曦再度沉默。
“拿去吧。”黎鳳妍闔目,像是在對他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一切,都是宿命啊。”
“你說什麼?”踏前一步,燕煌曦不由微微提高嗓音。
往旁側退了一步,黎鳳妍再次看向他,眸中卻已無波無瀾:“……乾坤照,寰宇清。靈犀出,九魂……”
“啪嚓——”
外面忽然響起一聲極碎的低響,黎鳳妍驀地打住話頭,神情慌亂地飛步奔出。
“靈犀出?九魂……?”彷彿魂靈出竅一般,燕煌曦低聲重複一句,然後擡手拂落壁上畫卷,捏於掌中,轉身離去。
這一次,他並沒能走多遠。
因爲,在他即將靠近宮門的剎那,四周忽然亮起無數的火把,重重疊疊鋒利的箭尖,齊刷刷對準他的胸膛——
正前方,黎慕雲仗劍而立,微微冷笑:“燕煌曦,你當這天元宮,是什麼地方?由你想來便來,想去便去?”
黑眸微微一閃,燕煌曦巋然不動,只冷然地看著他,沒有半絲畏懼,也似乎,並不意外。
黎慕雲。
似乎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容易對付呢。
“二皇兄……”
黎鳳妍輕顫的嗓音穿透夜色,卻在觸到黎慕雲那張森然的面孔時,戛然而止。
今夜的情形,再清楚明白不過——無論爲她還是爲國,黎慕雲都必殺燕煌曦。
只怕這個陷阱,佈下不止一天兩天,爲的,就是等燕煌曦前來。
而他,果真是來了。
燕煌曦沉默著。
黎慕雲亦沉默著。
他們都是優秀的皇族子弟,都很明白,越是面對強大的敵人,越要冷靜,唯有如此,才能在對方弱點出現的剎那,一撲而上,置對方於死地。
忽然地,燕煌曦脣角微微揚起,笑了。
黎慕雲眼中閃過絲困惑,剛要說什麼,便聽得左斜方有人大吼道:“轉龍殿走水了!”
黎慕雲一震,唰地轉頭望去,果見皇宮正東方,濃煙滾滾,焰光沖天!
“你——”他咬緊牙關,死死地盯著燕煌曦,額上青筋直跳。
燕煌曦仍然不爲所動,神情間甚至透著幾分悠閒。
“二,二殿下?”禁軍統領鬱九湊到黎慕雲身邊,話音裡帶著幾絲慌亂,“那——”
猛然一擺手,黎慕雲果決下令:“衛冉,速帶一隊禁軍前往轉龍殿查探情況,其餘人等,原地不動。”
其餘人等,原地不動。
也就是說,擒殺燕煌曦,比救他老爹的性命,更加重要。
脣弧高揚,燕煌曦笑得更加歡快。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皇上駕到——”
突兀的喊聲,震驚了一幫子人,除燕煌曦外,其餘人等相繼跪下,朝著那衣袍散亂的男人,納頭叩拜。
面容陰鶩的男人,卻不叫他們起身,也不去管一身梟傲的燕煌曦,目光只狠狠地盯著伏在地上的黎慕雲:“好個逆子!竟敢暗算朕!”
黎慕雲倏地擡頭,眸中難掩驚色:“父,父皇,何出此言?”
“啪——”
一樣物事直直從黎長均手中飛出,掉到黎慕雲面前。
是一面令牌。
祈祥殿侍衛的令牌。
而祈祥殿,是黎慕雲的居處。
黎慕雲的面色,剎那慘白,擡頭看了看他素來剛愎自用的老爹,再轉頭看向燕煌曦。
似乎,都明白了。
其實,他這次真的是錯怪了燕煌曦。
燕煌曦就算想對付他,也不會用這種栽贓嫁禍的手段。
栽贓嫁禍者,自有他人。
燕煌曦之所以會在今夜動手,只是因爲他在觴城遊逛的三天裡,鑽入某個權貴家中,聽到了一番不該聽到的話。
所以,纔有今夜之行動。
不單因爲花無顏的馬車從他面前經過,不單因爲黎慕雲通過遍佈城中的暗線,已經知悉了他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今夜,有人會在天元宮中,製造一場風波。
而他,不過是做了個,渾水摸魚之人。
我們這位男主,一直是個聰明人。
有時候甚至聰明得,讓人心中發寒。
他清楚何時行動,對自己最爲有利,也絕對不會,輕易將自己陷入被動挨打的境地,尤其是在殷玉瑤離去之後。
覆滅黎國,這只是他復仇計劃的第一步,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很多。
冷冷地站立著,燕煌曦毫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看著那一對,即將血刃相見的父子。
這些年來,黎國皇宮之中,一直有燕國的暗線,以前只聽從燕煜翔的調令,自他接位後,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排線佈陣,所以,他纔會知道常笙的秘密,黎長均的秘密,甚至清楚,花無顏的存在,還有黎國皇族很多不爲外人所道的秘辛……
他分析了很久,琢磨了很久,決定拿黎鳳妍開刀,以最快的手段,粉碎這個存在了數百年的龐大皇族——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一時從外頭殺來,說不定還會激起他們同仇敵愾之心,聯手對抗於他,到那時,他非但擊不垮黎國,還會爲自己樹立一個分外強大的敵人。
所以,要實現分化、摧毀這個帝國的目標,利用其內部矛盾,讓其同室操戈,是最好最妙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