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梓郁拉著出了驛館,腿沒一點(diǎn)力氣,每一步都像踩在爛棉絮里。
臨上車,有人把廖小苓帶出來讓她領(lǐng)走,她都沒力氣說一句話,做一個表示。
她努力的喘著氣,好了,好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虛弱地靠在顛簸的車廂壁上,連呼吸都困難了。穆勒出現(xiàn)的那么容易,可把他從心里抹去卻這么艱難!
“你沒事吧?”廖小苓一直在看著她,皺著眉。她該如何對待這個女孩子?她害了她,也救了她。同為女人,她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她痛的連身體都在顫抖。
梓晴搖搖頭,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梓郁……”她輕輕地喊,已經(jīng)用盡了所有力氣,還是廖小苓幫她叫了梓郁,他才聽見。
“先……別回去。”她深深吸了口氣,她現(xiàn)在不能見承毅,不能讓他見到這樣的她!
梓郁深深地皺緊眉頭,有些擔(dān)憂又有些心疼。
還沒等他說話,街上混亂起來,所有行人都在躲避飛馳而來的馬隊。
姐弟倆的臉色都一僵,隱隱的知道來的是誰。
“吁——”果然是他,承毅。他的聲音里充塞了濃重的怒氣。“下來!”
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沒帶下人還甩掉了侍衛(wèi),他就知道她去見誰!也明白她是去說清楚,也知道她必須要去說清楚,他還是怒火中燒!他還是想殺人!
“下來!”他一巴掌拍在車轅上,拉車的馬驚恐地嘶鳴一聲,從斷裂的轅桿中脫韁而去。車廂一低,重重地傾倒下去,車廂里的三個人狼狽地跌落出來。
梓郁緊緊地?fù)ё〗憬悖哪樕n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連嘴唇都青了。他不能再讓她受傷了,她已經(jīng)受不起任何傷害了。
“承毅哥!”他仰頭看站在那兒渾身冒火的男人。
“走開!放開她!”他冷酷的命令。誰也不能再碰他的女人,就算她的弟弟也不行。
他大踏步走過來,重重的推開梓郁,一把把她揪到懷中,怨恨、無奈甚至有點(diǎn)悲哀:“梓晴,再不要這樣!再不要去見他!”
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終于嚎啕大哭出來,郁結(jié)在心中的那股氣終于隨著淚水流淌出去。
好了,好了,她挺過來了。
她躺在床上,眼睛上敷著冷絲絹,承毅就坐在床沿上守著她。她的手緊緊地拉著他,他是她的全部了。
“爺,晚上的禮服送來了。”一個下人低聲說。
“放下,出去。”
梓晴疑惑地拿下眼睛上的絹,晚上的禮服?她看見對面案上擺了一男一女兩套華麗的旗裝。
承毅俯視著她的臉,白皙粉嫩的肌膚上清晰的留著那個男人的掌印。他居然打了她!
可是……這一次,他忍住了!如果他是穆勒,也許不只是打她一耳光,他會殺了她!他無法責(zé)怪穆勒。
“晚上的國宴,咱倆都得去。”他低沉的說。
她表情一僵,不假思索地拒絕:“我不去!”
他兩眼危險的一瞇。“不去?不去就說明我沒有未婚妻,就說明我還有意思去當(dāng)準(zhǔn)噶爾駙馬。”
“……”她憂愁地看著他。
“我不能再給穆勒機(jī)會。”他說,意思有些模糊。
夏天已經(jīng)快要過去,傍晚已經(jīng)顯出明顯的秋意。
歡迎穆勒的宴會擺在太和殿,意義非凡,的確是迎接友邦的最高禮節(jié)了。
梓晴垂著手,弓著腰,眼睛只能看著地。她站在前排承毅的身后,淹沒在皇親貴胄的長長隊伍中,再靠前也只是個配角。
太皇太后、皇帝、皇后三個天下最尊貴的人引領(lǐng)著穆勒在紅地毯上儀態(tài)萬方的走過,紅毯兩邊都是彎腰弓背的人龍。
再高大的人,也只及他們的肩膀。
沒有人可以僭越地抬起頭,哪怕是偷偷抬起頭看他們一眼,他們昂首闊步走過時,她只看見了他們的鞋。
這一刻,梓晴有些明白為什么這些人如此熱衷于權(quán)勢、地位、封號、等級……這就是他們政治生活的全部!得到的越多,就可以卑微的越少!
因?yàn)樗俏磥淼目涤H王福晉,所以才被允許站著弓身迎接國賓,如果她嫁給了若鴻,就要像離大殿再遠(yuǎn)些的那些婦人一樣,要一直曲膝福身直到太監(jiān)高喊平身才能站直身體。
她有些明白為什么承毅一遍又一遍的問她后悔不后悔。如果她選擇的是穆勒,今天晚上,她就可以昂著頭,跟在他身后,驕傲的從只及她肩膀的人龍中緩緩走過。
后悔嗎?不后悔!
再高貴,再榮耀,死了也就什么都沒有了!等到她的那個年代,再也不會有皇帝、親王、太后、福晉了!再有錢的人也和她一樣呼吸被污染的空氣,吃施過化肥的食物……她突然很得意,很平衡。
不后悔!
今生她擁有了承毅,而來世,那個萬眾矚目,受盡尊崇的男人也屬于她!
她和承毅的位置離主桌很近,近代表地位高。再高也還在皇帝皇后的腳下,一抬頭就是他們鑾臺上的腳,十分?jǐn)∨d。
她安慰自己,還好,還有座位,總比一直跪在外邊當(dāng)布景,只能看著他們吃的人強(qiáng)吧?那些人也都是高官達(dá)貴,也都是皇親國戚。
更讓她局促不安的是,她的斜對面就是穆勒的座位,當(dāng)然,他的桌子也在鑾臺上,比她的高了半米,他雖然在康熙、孝莊的下手,也還算是平起平坐的。他旁邊的位置空著,今天那十位格格里將有一個人坐上去。
梓晴這才明白當(dāng)初才藝比賽為何所有人那么在乎了。先不提如果被選中就能坐到那個離皇后只有半步之遙的顯赫位置,光是入圍已經(jīng)是天大的榮耀了。沒能入圍的格格也許只能在殿外跪著惆悵遙望這里,以及那個高高坐在那兒冷漠、俊美的顯赫男人。
那個男人目不旁視,面無表情。既不興奮也不慵懶,誰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梓晴不敢去看他,他居然也成了需要她仰望的男人。他也沒有往她這里飄來一絲眼風(fēng),都不想讓彼此傷心。
十位格格被太監(jiān)攙扶著,風(fēng)采照人地魚貫入殿,一溜坐在比梓晴的座位更靠前的地方,應(yīng)該是方便穆勒更清楚的端詳她們。
她們都很緊張,也很驕傲。
梓晴忍不住嘆氣,驕傲?因?yàn)橛匈Y格被那個男人挑選嗎?都是身份高貴的女子,美貌,年輕,都是格格、公主。說到底,還是任人扒拉挑選的堆兒菜!
女人的悲哀正在于此!
她們的榮耀都必須通過男人來獲得。就連坐在最高處的孝莊,她不嫁姑父,不生下當(dāng)皇帝的兒子能有今天嗎?
她苦笑,這感慨不該由她來發(fā)。實(shí)在太有酸葡萄的嫌疑。她連當(dāng)堆兒菜的資格都沒有。
賜宴開始了,大家都吃的很小心,很怕有什么失態(tài)。尤其是那十位風(fēng)頭浪尖上的格格。梓晴只能斜斜的看見最邊兒上的靜嫻做作的幾乎讓人嘔吐的吃相。
想笑,結(jié)果遭了報應(yīng),一口湯嗆進(jìn)氣管。她趕緊捂住嘴,臉漲得發(fā)紫還是忍不住那一陣讓人尷尬的咳嗽。丟死人了!連太皇太后都往這邊掃了一眼。
一晚上沒怎么看她理她的承毅這時候果斷地?fù)ё∷募绨颍闷鹱郎系囊粋€杯子遞到她唇邊,甜甜暖暖的液體被他溫柔地灌進(jìn)她的喉嚨,有效的止住了她的咳嗽。
她感激又感動地向他甜甜一笑。
看見她的笑容,他緊皺的雙眉微微一軒。一整晚他都很沉默,很冷淡。他的臉色甚至有些殘酷。是了,他也在想她所想的那些吧?他不得不向穆勒弓身,不得不坐在矮他一頭的席位上。以及穆勒身邊那個空著的,眾所矚目的位置。
他怕她后悔,哪怕她露出失落的表情都能傷害他的心,他也許正在忍受比穆勒身份低微的小小自卑。
“好甜哪,什么東西呢?”她更甜美的向他笑,她不在乎坐在哪兒,只要擁有了他,哪怕一直跪在殿外喝西北風(fēng)她也不在乎。
“果酒。”感受到了她的安慰,他的臉色舒緩了些,唇邊有了微微的笑意。
穆勒一仰頭,把一杯烈酒喝盡,臉色更冷了。
看明白了這一切的康熙平靜的笑著,輕輕的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小王爺真是好酒量,朕再敬你一杯。”
吃飯只是虛應(yīng),重要的儀式終于開始了。
太監(jiān)宮女們撤走了所有的席面,大殿安靜的讓人有些害怕。格格們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緊張的渾身直抖。
一隊蒙古武士齊眉高舉著精致華貴的托盤,步履整齊,威風(fēng)凜凜地列隊走進(jìn)殿來。
第一個武士的盤子里錦袱上放著一把銅鏡,沒有過多的裝飾,只在把手上鑲嵌了鷹形圖騰。梓晴突然明白,那鷹形標(biāo)志就是穆勒的家族徽章。那面鏡子,一定就是蒙古公主的信物。
第二個武士盤子里托的是雞蛋大小的藍(lán)寶石鑲嵌成的手鐲,款式精美至極,藍(lán)寶石打磨的光彩四溢。陪襯藍(lán)寶石的小寶石也都價值不菲。
真是好東西啊。
梓晴在心里贊嘆,不敢讓承毅看出來,省得又多心。真不可思議,古代的首飾設(shè)計師居然有這么高的水平,打造的貴而不俗,精巧無匹。
剩下的九個武士盤子里都是極大塊的紅寶石鑲嵌的鐲子,精美程度略遜藍(lán)寶石鐲子一籌。
很明顯了,鏡子是要送給駙馬人選的,藍(lán)寶石手鐲送給被選中的格格,其他是安慰獎。
穆勒真是有好東西啊!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蒼原之眼,恍惚中她不自覺地看向穆勒,他也正在看她!
如同被火燒又被冰水兜頭澆下,她渾身驟然又冷又熱,迅速避開了他的眼光。
鏡子毫無懸念的頒給了靖軒,承毅的退出,他成了唯一人選。
格格們嬌羞地站在大殿中央,穆勒的眼光逐一掃過她們的臉。
梓晴無法控制自己緊緊地握緊拳,心里好酸,好酸。可笑啊,這不是她所期望的嗎。
在穆勒的授意下,一個又一個的紅寶石鐲子被發(fā)下去了。得了鐲子的格格有的惆悵,有的神色黯然,甚至有的馬上就閃了淚光。她們收下禮物后還要向拒絕她們的男人福福身子,悲哀啊,悲哀。
最后只剩一個紅寶石鐲子和藍(lán)寶石鐲子了,而殿中只剩下若羽和靜嫻!
她倆抖的太厲害,連旗頭的穗子都像蛇一樣舞動起來了。若羽的臉色尤其慘白,馬上要昏過去的樣子。
比她們更緊張的是梓晴,穆勒,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在報復(fù)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