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黑漆漆的走廊, 沒有華燈,到處充斥著潮溼的腐爛氣息,皎潔的月光照不進去, 這種一無所有的完全的黑, 最容易勾起人心底最陰暗的一面。
前面那道紫影默不作聲的走得飛快。獨自掠過一重又一重的陰影, 朝那最深的黑暗中走去。遠處歌舞昇平的高樓中傳出淡淡的燈火掩映著他蒼白的臉, 雙拳緊握指關節隱隱發白。眼中有自嘲與自厭夾雜的神情不斷從墨綠色的眸中一一閃過。
墨綠色的眼眸, 與凡人不一般,所以他便是妖孽。
這多麼可笑!
四周黑沉的死氣,盈珊疾步追趕著不遠處那道紫影, 心中不免有絲驚恐。
“我說,你能不能走慢點。” 怎麼走得這麼快啊!盈珊跟在後面氣喘吁吁的。
可惜那道紫影一點反應都沒有, 依舊走得飛快。
嗚哇!盈珊鬱悶了, 像個泄了氣的皮球, 只好加快腳步跟上去。剛纔的一驚一乍加之盈珊又沒吃飯,人一餓, 腦子就不清楚,忘記了前面這個人是多麼的可怕,把對付四公子的那套辦法拿了出來,快走幾步跟上去然後一把拉住他的手。
“我真的走不動了。”
漆黑的世界一片冰冷而絕望,凍僵的濃霧中迷路而行。
落寞而孤獨……
突然地就有這麼一隻溫暖的小手, 握住了他的手心。他神思一驚, 然後驀然頓住腳步。後面的人因爲他的陡然停頓而一個踉蹌撞到了他的身上。
“哎喲, 好好的怎麼突然又停下來了!” 盈珊揉了揉撞痛的額角。然後發現策旺死死的盯著自己拉著他的手, 眼神怪異。
嘎蹬!盈珊猛然想起面前這人不是那挨千刀的死鬼, 連忙鬆開了他的手,改成拽著他的衣角。策旺還是沒有作聲, 只是眼神更加怪異了。盈珊被他那深邃的眼神看得心裡發虛,又連忙鬆開了他的衣角,小聲嘀嘀咕咕道:“不拉就不拉……可是……可不可以不要走那麼快啊?”
默然了一陣,紫衣飄袂,轉過頭去,依然沒說什麼,腳步卻的確放慢了許多。
盈珊暗暗高興了一陣,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可速度雖然慢下來,但是依舊難得跟的上策旺的步子,一路走得磕磕絆絆的,策旺不用回頭,都可以聽見盈珊又在嘀嘀咕咕發牢騷。
方纔被牽過的手心溫暖還殘餘,如今更像是被火燒一般灼熱。除了母親,從來沒有人敢牽他的手。
因爲他是天生的妖孽!
默默走了一陣,策旺再次停下,回頭。他對上的是一雙並不十分漂亮,但十分明亮的眼眸,彷彿滿天的星斗都掉了進去一般在這樣漆黑的夜中閃爍著點點光芒。
看見策旺的停頓,盈珊有些困惑夾雜許些害怕的擡頭看他。
這條走廊很黑,夜色濃的暈抹不開,盡頭依稀有點點光芒。
默默凝視一陣,策旺嘴角微微彎起牽起那隻溫暖的小手,細小的手指在他修長的手掌中不安分的輕輕颳著,帶來一陣酥麻。
很多年後,當他回想當天,依舊能感受到掌心的熱度,那天晚上有一個人拉著他的手,走過了那一條漆黑的走廊……
月光輕撫,轉過一排垂柳,遠遠看見一池碧水邊竟一叢花樹映水而紅,燦若雲霞。
“啊?巨型百合?”盈珊掙開拉著自己的手,對著花樹大聲驚呼!
呵!策旺忍不住笑了笑,這分明是血楓茄。
“你是怎麼養的呀,可以把它養的這麼大!”盈珊圍著‘血楓茄’興奮張牙舞爪,實在太稀罕了!
“你想知道又有何難。”只見紫袍一揮,一位衣衫輕薄身形高挑的女子,屈膝俯首的呈上一物。
墨色粘稠的液體在翡翠杯中盪漾,散發陣陣腥臭。沿杯壁緩緩滴落,瞬間便被那‘血楓茄’所嗜
血?他居然用血來澆花!盈珊頓感全身冰冷,小臉煞白,月華跌影,她僵硬的往後退了退。
“你怕什麼?”策旺眉毛一挑,噗的笑出聲來,真是個有趣的丫頭。這血楓茄乃極品曼陀,劇毒無比,自然是用五毒腐屍來澆灌。
“那個……那個挨千刀的死鬼去哪裡了!”盈珊挪了挪,儘量保持與策旺的距離,牙齒不住的打寒。
策旺抿嘴譏誚一笑,瞇起杏長的雙眼,“走了!”
走了?什麼意思,走哪去了?
“如今正是戰事吃緊之時,他好歹也是個將領,自然是要與衆將士一起灑血沙場,又豈會留在此?” 她是在找口中的死鬼?策旺碧眸之中泛起一絲同情的神色,那麼她註定要失望了。
“我——不——信!”盈珊一聽這話,鼻頭酸了酸,因爲那死鬼縱然很可恨,但是絕對不會丟下自己。
莫非已經慘遭不測?
想到這裡,盈珊的身子劇烈的搖晃起來,淚珠兒大朵大朵的落下。
策旺默不作聲的坐在一旁,看著這個女子開始抽泣,碧色的眼眸沉靜,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策旺碧眸中神色一動,淺淺一笑。語落,便拂袖流去。
盈珊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滿眼盡是蕭瑟與清寂。
?
翌日,陽光明媚,和風煦煦。
花兒還是那麼豔,草兒還是那麼綠,策旺還是那麼酷,自己還是這麼倒黴!
嗚哇~~~
盈珊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發出第一百二十三下嗚嗚聲。
此刻她被打扮成異族女子,頭上插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臉上也被塗得五顏六色的。
如果有鏡子,盈珊大概能看到一頭豔麗的怪物~~
其實她早就想拔劍與他一決高下,可是不行!
因爲她的奇經八脈全部被封住了,如今她只是一個毫無半分武力的嬌小女人。
師傅哇師傅,您老人家當年爲何不教徒兒點穴神功呢?
嗚哇~~~~
盈珊發出第一百二十四聲嗚嗚聲,並以最惡毒的目光朝那抹紫影發射著無敵超聲波。
咻——盈珊感覺一股力道打中自己,剛想張嘴呼救,可惜怎麼努力都發不出聲音。
莫非被點了啞穴?盈珊皺起秀眉,衝著那抹紫影狠狠瞪大眼睛,先是行動失去自由,現在言論還失去自由了!
“不想被祭旗的話,就乖乖低著頭跟在我身後。”那抹紫影終於緩緩側動身子,看著盈珊笑容溫和,眼中隱約有一抹狡黠。
如果那死鬼是臭狐貍的話,那麼眼前這個人就是一條徹頭徹尾的大灰狼!
祭旗?天啦,想想自己爲了那死鬼,居然要把自己的性命給搭進去。
早知道這樣,一開始就不要和他糾纏,那死鬼簡直就是一顆貨真價實的掃把星。
盈珊只覺得眼前忽然冒出許許多多抓不完的星星。兩眼一翻,雙手一攤,她準備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了。
“下車。”這兩個字砸的盈珊立刻從昏厥的邊緣清醒了回來!
哇……盈珊激動的扯了扯策旺的衣袖,眨了眨眼睛。
因爲現在這個場面叫個壯觀啊!方圓二十米之內沒有一個敢擡頭說話的,個個縮著腦袋做鵪鶉狀,所有人都要在她面前低頭。明明知道自己現在是在敵人的大營裡,但是狐假虎威的盈珊也禁不住有小小的吐氣揚眉之感,也難怪這條大灰狼會這麼桀驁不遜了。她拿手肘又頂了頂了策旺說,哇你好威風啊!
策旺冷笑說,繼續走吧!拉住她的小手,一路走向不遠處的營帳。
於是盈珊仍由他拉著自己的手,就繼續走下去。可是漸漸感到不是滋味了。穿過大批士兵之時,他們就自然會流水一般紛紛讓開一條道。
退下之餘,皆用驚異的眼神瞟了瞟他們拉在一起的手。
盈珊突然想起阿霸亥的話‘阿爹說策旺哥哥是妖孽……’
看著對策旺又敬又畏,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羣,盈珊真的很想把他們拉住,然後和他們講講基因的遺傳變異與虹膜顏色的關係!還想告訴他們,遠在太平洋的那邊,有一大羣不但眼睛是綠色頭髮還是金黃色的人在生活著,但想歸想,盈珊最終還是放棄了。
因爲她現在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再說了!這裡是敵軍大營,那些避開的人羣,八成也把自己當作妖孽了!
盈珊無不哀嘆的看著策旺,明顯冷厲下來的眼神和脣邊再次浮現的譏誚,腐朽落後的封建迷信究竟可以將一個人的思想與性格荼毒扭曲到種什麼地步,盈珊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沒人與人之間基本的交流,他彷彿一個異類,永遠無法融入這人間煙火的熱鬧之中。
“你在同情我?”策旺聽了下來,盯著盈珊,一字一句間皆是冰冷。
“沒”簡短而又直接的音節從盈珊口中吐出,在明媚的陽光下似乎迴盪了千百遍。
呃?自己又能說話了?盈珊興奮的抓了抓策旺的手。
策旺眼眸一動,聲音忽然變得有些飄忽,“叫我的名字。”
盈珊一怔,心想這個策旺還真是不一般的神經質,無奈眼下自己的小命都捏在他手中,只好認命。努力回想策旺的大名“策旺……策旺阿拉布坦?”
紫袍飄袂的男子沉沉的碧眸中有了一絲笑意,“短一點。”他說。
“策旺?”盈珊答得飛快。
冷漠的嘴角漸漸盪漾開笑容,杏核般狹長的美麗眼眸此刻溫柔得不象話。
“旺旺?”
他驀然一震,用力拽了拽她的小手,捏的她嗷嗷亂加。
你喜歡我多叫幾聲給你聽好啦!
“旺旺——旺旺——旺旺” 盈珊索性就著節奏即興哼起來。感覺自己像一隻哈巴狗,不停的汪汪!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閉上眼睛,嘴角微帶著笑,臉上寫滿的全是陶醉與滿足。拉著盈珊大步走開!
旌旗獵獵,衆人匍匐,他們的背影經已遠去,留下一地破碎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