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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眺望遠方的海景容易讓人犯困,潘世雄躺在沙灘椅上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里,他好像在父親的書房里談事。不知怎的,他一抬頭,發現書房窗臺前擺放著的那盆蘭花,突然開始凋謝。紫藍色的花瓣,一瓣一瓣的飄落下來,顯得孤零零的,卻分外惹人憐愛。
“爹,架子上那盆蘭花怎么了?”
潘老爹轉過頭來,一看到正在凋謝的蘭花,臉色突變。他站起身,不顧一切的沖上前去,雙手緊緊的抱住那盆蘭花,兩行清淚默默的淌了下來。
潘世雄望著父親的舉動,一下子被驚呆了。
狡猾得如同狐貍一般的父親,也會流淚么?
曾經何時,他見過父親流淚?
他心里一疼,想走過去,安慰一下父親,可卻怎么也挪不動腳步。他不知道什么力量在扯著他的腿,讓他牢牢的定在了原地。
他望著父親,使勁伸出雙手,可卻怎么也夠不著。他和父親之間,似乎隔著天塹一般的鴻溝。
“父親!”
他心里發急,奮力掙扎著,只聽見“撲通”一聲,他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哎呀!”
屁股著地的疼痛感,驚醒了他。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陽臺的木地板上。
原來,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潘世雄仰著臉,發了一會呆。
他不知道自己躺在沙灘椅上睡了多久?看著天空中的道道晚霞,才意識到太陽快要落山了。
從夢魘中醒來,他心里隱隱有一些不安,這種不安好像貓抓一般的難受。
為何會做這種奇怪的夢?
他覺得哪里好像不對勁兒,感覺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
他重重的敲了敲腦門,使勁想了想。
可這會兒,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潘世雄無法擺脫這種怪異的感覺。
他的直覺告訴他,他無意間忽略掉的事情,對他很重要。
他從地板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進了客房,往盥洗室走去。他想沖個熱水澡,清醒一下自己的頭腦。
當他打開花灑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識了他在擔心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已經六十七歲了,正在獨自面對離婚的壓力。如果吳焱真的想做什么,他的父親有防備嗎?他今天被人陷害的遭遇,會不會在父親身上重演?
他心里一驚,終于明白了自己忽略掉的是什么?
這是一種直覺,對來自外界莫名危險的心理預警。
潘世雄想到此,再也忍不住了。
他沖出盥洗室,抓起手機,立即打給了大哥潘世杰。
“大哥,你那邊天亮了吧?你現在就去父親那邊,趕緊把父親接出來。吳焱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估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來。你告訴父親,一定要注意吃食,注意自身的安全!”
潘世雄掛了電話,終于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他以為他可以安心了,繼續過自己的休閑假期。可沒想到,過了不到十分鐘,他還是有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
他想,不要再繼續逃避了,必須馬上回國。
說到底,他們父子之間的血緣關系,是深深的刻在骨子里的,即便想抹也抹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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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潘良啟如同往常那般按時起床。
他洗漱之后,先喝了杯白開水,吃了塊點心。然后,便換了身白色練功服,在院子里的槐樹下打了一套太極拳,舞了一會劍,便收了勢。
回到書房里,潘宅的廚娘王嬸已經做好了早點,熱騰騰的端了上來。
潘良啟洗了手,剛準備坐下吃早飯,便聽到院外傳來了叩門聲。他心想,誰這么一大早就過來了?
“爹!”
院子里傳來了潘世杰的聲音。潘良啟正拿起一只豆沙包準備咬下去,聞聲便放下了手中的包子,心道:
兒子這么早來這院里,有什么急事嗎?
潘世杰急匆匆的走進了書房。
他一進門,看到父親正準備吃飯,便急忙走上前來,攔住了父親。
“爹,等一會再吃!”
說著,潘世杰拿起桌上的吃食逐一聞了聞,似乎沒什么異樣。
他隨手掰開了一只豆沙包,一股淡淡的紅豆沙的香氣飄散開來。他又端起桌上的那杯五谷豆漿,湊近聞了聞,隱隱有一股淡淡的花生味。
他猶自不信,張開嘴喝了一口,里面果然加入了花生仁。
天哪!
老三的直覺果然沒錯,還真有人想害死父親。
潘良啟看著兒子的舉動,覺得有些奇怪。
可當他看到兒子喝下豆漿立馬變了臉色時,心里便明白了。
有人在豆漿里加了東西。
花生?
如果換成他,無論怎么聞,恐怕都聞不出花生的味道。他的體質天生對花生制品過敏,可他偏偏又聞不出花生的味道。
小時候,他對花生的過敏癥狀并不太嚴重,誤食后頂多身上出現皮疹,一兩周就下去了。可前幾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引發的,他對花生過敏的癥狀變得嚴重了很多。
醫生曾告誡過他,一點都不能碰,否則會危及到生命。
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很少,目前除了母親、兩個兒子和廚娘之外,就只剩下吳焱一人知曉了。
廚娘王嬸在潘家干了三十多年了,不可能故意害他。那么唯一會這么做的,就只有吳焱了。
潘良啟看著桌上的吃食,楞了好一會兒。
最后,他招了招手,叫長子過來,附耳低語了幾句。
潘世杰聽罷,臉色變了變。他直起身來,瞅了瞅父親,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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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良啟住院了。
吳焱趴在窗前,恨恨的盯著院子大門。剛才,潘世杰背著他那昏迷不醒的老爹,就是從這道門里飛奔而出,趕往醫院去的。
她想,這一回因為潘世杰的意外出現,即便潘良啟死不了,也得殘廢。一個年近七旬的老頭子,經不住這般折騰。
哼,老家伙,看你還敢不敢和老娘鬧離婚?
吳焱心里憤憤的想著。
可惜,吳焱的得意并沒能維持多久,便被張律師及其助手的到來打消了。
“吳女士,我受潘先生的委托,就離婚之事與吳女士進行交涉。”
說罷,張律師從牛皮紙袋里取出了一套資料,遞給了她。
吳焱坐在沙發上,接過來一看,這套資料正是昨天她在書房里“翻閱”過的那份由阿花提供的證詞和證據。
她不禁愣住了。
沒想到潘良啟的動作這么快,難道老東西事先就已經與張律師接洽過?
她隱隱感覺到一陣頭疼,事情為何總是與她料想的相去甚遠?
“吳女士,現在是上午九點,潘先生委托我在今天上午十點鐘之前,務必得到吳女士的明確答復。”
說罷,張律師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吳焱再次傻眼了。
她真沒想到潘良啟會玩這一手。那么今早,她悄悄溜進廚房里,趁著王嬸不備,偷著放進豆漿機里的那幾粒花生仁算是白費了么?
此刻,她究竟是答應?還是繼續對抗?
吳焱心里猶豫了。
如果她現在答應下來,除了能免去牢獄之災,還能得到一大筆贍養費作為補償金。如果不答應,那她就什么都沒有了。
可她還是心有不甘,內心不斷的掙扎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她想過來想過去,反反復復的算計著,感覺自己頭疼難忍。
最后,眼瞅著張律師就要撥打電話,通知另外一名助手去公.安.局報案了,她才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
“張律師,我同意簽字離婚。”
這一次,她實在沒什么條件可繼續談下去了。
她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還有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想必她的親身孩子,總不至于不認她這個親娘吧?
當吳焱簽完了最后一份文件時,張律師也實況錄下了整個過程。對于這個女人,他不得不防備一手。
“好了,吳女士,離婚協議書及相關文件馬上就會送往公證處進行公證。按照雙方約定,今天下午兩點,潘先生和吳女士親自去民政局辦里備案,并領取離婚證書。”
吳焱一聽,眼神忽然亮了亮。
她想潘良啟已經生病入院了,下午不可能出現在民政局吧?
張律師走后,吳焱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
最近一段時間,她的睡眠很差,常常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她的胃口也不好,看到食物就反胃,以至于難以下咽。
另外,來自精神方面的打擊也日益嚴重。
她與吳家人連續籌謀多日,可樁樁件件都失敗了。她甚至想拿潘老三的隱私說事,也未能得逞。
今天,連續出現大喜大悲的情緒波動,令她感覺頭疼欲裂,恨不得拿腦袋去撞墻才好。
她想,先躺下來歇息一會兒,下午好鼓足了勁頭繼續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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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二點,張律師親自陪著吳焱來到了民政局。
吳焱剛一走進大廳,便吃了一驚。
原來,潘世杰正陪著潘良啟坐在大廳里。
咦,潘良啟怎么出院了?他不是吃了花生過敏了嗎?
她瞅瞅潘良啟,面色如常,似乎一點也看不出生病的樣子。她不禁心生疑惑,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她隱隱感覺頭又開始疼了。
她想繼續再大鬧一場,可卻忽然感覺渾身沒了力氣。
在張律師的見證下,這對年逾花甲的老人,終于辦完了離婚手續,各自領取了離婚證書。
辦理的過程中,除了回答辦.證人員的相關詢問之外,潘良啟沒有多說一句話,甚至連看都沒看吳焱一眼。辦完了手續,潘世杰便帶著父親匆匆離開了民政局。
吳焱坐車回到了潘家大宅。
她站在院子里,默默的望著眼前熟悉的一切,想哭卻又哭不出來。明天,她就要離開這里了。
凈身出戶。
就像三十年前她一無所有的走進這座大宅時那樣,三十年后,她依然一個人孤零零的離開。
她走進臥室,有氣無力的歪在了床上,兩眼直勾勾的瞪著天花板,恨不得把天花板瞪出一個窟窿來。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天已經黑了下來。
院子里卻空無一人。廚娘王嬸不知道得了誰的指示,也悄悄躲了出去。沒有人再進屋喊她吃飯,也沒有人再來奉承她,喊她潘太太。
她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
她一把抓起手機,想打個電話給吳家的人。
就在這時,手機忽然響了。
她瞅瞅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那串奇怪的號碼,忍不住按下了接聽鍵。
聽筒里靜默了一會兒,接著傳來了一陣奇怪的響聲,有哭聲,有笑聲,有淅淅瀝瀝的水聲…聽著聽著,她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這是什么聲音?
難道她的耳朵出現了幻聽?
她趕緊掐斷了電話。
她急急忙忙的翻出她兄弟的號碼,想立刻擺脫這令人窒息的感覺。
可手機竟然撥打不出去了。
欠費限制呼出?
她這才想起,以前她的手機話費是由潘家大宅的人專門去辦理繳費,難道是潘良啟下了通知停繳了她的話費?
吳焱忽然想冷笑兩聲。
這時候,她才徹底意識到了,三十年來,她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潘良啟給她的,現在潘良啟把這一切都收回了。
如今的她又變回了三十年前那個一無所有的女人。不,她連三十年前都不如,那時的她,至少還有青春和美顏。
可現在的她,除了一顆蒼老的心之外,還有什么呢?
這時,手機又響了。
吳焱顫抖著手,按下了接聽鍵。
聽筒里又傳來了一陣奇怪的響聲,有哭聲,有笑聲,有淅淅瀝瀝的水聲…聽著聽著,她終于想起來了,這段錄音就是當年她在凌晨時分不斷打給黎涵的騷.擾電話。
她大叫一聲,扔掉了手機。
可那種奇怪的聲音,卻一直在她耳邊持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