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擺了擺手,男子止了聲,退後一步。
沫瑾望著他靜靜不出聲,等著看她的夫君如何處置她。
靜默了片刻,李旭終於打破了沉悶的氣氛:“夜昭,準備一輛馬車。”
沫瑾驀地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終究不會被他拋下,更不會命喪黃泉,或許這些日子的相處,也讓李旭對她不是那般的殘忍。
實則,她也猶豫,她也爲難,想隨著他一道兒離開,卻又不想離開這個地方,所以,才讓他來替自己選擇去留。
至於身後的那個男子,她不會看錯他眼中的戒備,對她的敵意,以及欲除之而後快的眼神。
“你且回去稍事休息,待起程時再喚你。”李旭冷冷拋下一句話,便徑直越過她的身側,向著她纔出來的屋子而去。
他身後的衆人隨著他魚貫而入。
沫瑾回了房,纔想起她的衣裳還掛在隔壁的屋裡,想去收拾,卻又想到了那幫子男人,又覺得拉不下臉來,所幸李旭拿走的是她的外裳,貼身衣物就靜靜地擱在牀上。伸手一摸還有些溼,但她還是不捨留下,拿包裹一卷包了起來。
待到天亮城門將啓之時,確實有人來叫她,卻不是李旭,也不是那個叫夜昭的男子,寒著一張臉,手裡捧著她的外裳。
破落門庭外停著一輛馬車,幾匹駿馬。
此時天已亮透,她終於能看深深夜莫名出現在這落敗宅院裡的衆人。
皆是一身深黑繡著暗紋的衣裳,束腰縛袖顯得乾淨利落,長劍在側,一臉肅穆。
因著這個平日無人問津的破院子門口突然出現這種陣仗,更是引得過往行人駐足探頭張望,紛紛猜測著是出了什麼事。
那人引著她來到馬車旁,一人搬下了踏凳。
沫瑾掃了眼馬車,雙手侷促的撫了撫衣裙,這才頂著衆人好奇的目光上了馬車。
“咦,那不是前些日子嫁給乞丐的蘇家大小姐嗎?她這是要去哪兒啊?”
“看樣子,像是攀上有錢人家了,難道那乞丐還是哪個大戶人家的遺子不成?”
“我看啊,八成是哪個富家員外看中了蘇小姐,花銀子問乞丐買了她吧。”
沫瑾端坐在車廂內,聽著外頭衆人種種猜測,只能緊咬著脣瓣,雙手揪緊了襦裙。
“喂,這人是誰?”
“噯呀,長得好生俊俏啊,不知是哪家公子?”
“是啊,莫非便是這位公子看中了那蘇家大小姐,那蘇家小姐可是去享福了。”
“是呀是呀,仔細瞧瞧,還真是郎才女貌之相啊。”
沫瑾猜想著,許是他們瞧見夜昭了,昨夜天黑,她雖看不清夜昭的容貌,但從其氣度而言,定也是個不凡之者。
她伸出手,挑起車窗簾子一角,往外望去。
車旁,一人身著黑袍,金色絲線穿遊其間,與銀絲交纏構成一種她看不明白是鳥是獸的動物,從腰側的束帶邊垂著一塊暖玉佩,也看不清雕著什麼圖案。
那人背對著她,令她看不清容貌,而他身旁之人與他衣著不同,到是與其他衆人相似,從那人身上所散發的氣息來看,這個側身對著她的人才是夜昭。
那麼,那個背對著他的男子又是何人?
她腦海之中突然靈光一閃,莫非,那便是李旭。
她所不曾見過,也不認識的李旭。
沉思之中,那人似順應了自己心意般的轉過了身來。
飽滿的額頭,挺直的鼻樑,下方是薄薄的紅脣,令沫瑾突然想起了那句老話:嘴脣薄的人也薄情。
那人的視線望來,兩人一對上,她怔了怔,慌亂之下縮回了手,簾子落下隔斷了視線。
她不認識這個人,她完全無法從他的臉上找出任何一絲李旭的樣子。
沫瑾努力地在腦海中回想著他的模樣,到最後卻發現那不過是徒勞無功,她唯一記住的,竟然只有那一頭亂糟糟跟鳥窩似的頭髮,以及他黑漆漆的臉。
越是想,心越是往底下沉去。
馬車突然晃了晃,她忙伸手扶著車廂壁一側穩住身子,輕嘆了口氣。
馬車輪子軲轆轆的轉動著,壓亂了她的思緒。
李旭不曾同她說過要帶到她去哪裡,也不曾知之他的真實身份,以及自己又是以何種身份隨他同往。
她自問自個兒根本不曾知曉任何有關他的秘密,可他卻執意要帶她離開,難道他的身份真的特別到難以告人不成?
只是,她就這樣離開了燕都,那母親怎麼辦。
她猛然間想到這個問題。
只是現在想脫身卻難了,不如先隨他走了,日後再想法子回來接母親、
沫瑾坐在車內,渾渾頓頓地胡思亂想著,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待她被搖醒之時,她睜眼,看到的便是那張她陌生的臉。
“下車吧。”
還好,從他的聲調中,她聽出他就是李旭。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見他轉身就要下馬車,她忙追問。
李旭停步,側回頭望了她一眼:“尉羌國。”
他拋下三個字,下了馬車。
尉羌國,那是與高光國的鄰國,她不知兩國相隔多遠,只是覺得憑己之力,想回來一趟怕是難了。
只是已上了車,他們又豈會容她輕易離開,而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然蘇沫瑾這一算,便算了七天,眼見著遠離高光國的國界,漸入了風土人情迥然不同的尉羌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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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李旭對她一直是不聞不問,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與她有過多接觸,她也就沉默以對,顧自想著事兒。
打從進入了尉羌國,也讓沫瑾發現了很多新奇的事物。
頭一個便是他們的衣著,與高光國簡單素雅的服色相比較,他們的衣裳五彩斑斕,猶如彩蝶,看得人精神一振。
幾日客棧的停留,也讓她發現此地之人熱情開朗,便是對著她一個身著異服的他鄉之人,也總是笑顏以對,熱情招呼。
她感受著這份獨特爽朗,漸漸地也會時不時的突然笑上一笑,因爲她想起了曾經自己爲數不多的歡樂。
第十五天的時候,她所乘坐的馬車停了下來,久久沒有動靜。
她枯坐在車內,猜想著各種可能,甚至想到他們是否將她一人丟在了陌生的地方任其自身自滅,他們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所以,她挑起了車簾子快速的掃了一眼,看到有人站在車旁,不由安心了幾分,還好,看來他們還沒有丟棄她的意思。
她將將定下心神,便有人撩起了簾子:“請姑娘下車。”
夜昭冷著聲音說著,一雙眼不屑地掃過她,隨即又收回了視線。
沫瑾早已習慣了他這樣子,反正他看誰都是一副被欠了大把大把銀子的債主樣,於是彎著腰身,慢慢下了馬車。
站定身子,她撫了撫衣裙,撣去了沾在上頭的些許塵土,這才徐徐擡頭。
此時,她正身處於一座大宅院門前,兩扇朱漆大門上扣著兩個做工精緻細巧的鋪首銜著門環,一看便知是大門大戶。
門前的高階上有兩個看門的,便是這樣,大門還是緊閉著,怎麼看都有些怪異。
夜昭讓她下了馬車,就站在一旁不再理睬她。
沫瑾不明白他是自作主張,還或是李旭的意思,卻也不好相問,只能怔怔地站在正門口的臺階下方,等著他們的決斷。
難道說,這便是李旭的家。
她不由的仰頭看去,大門的上方確是掛著一塊匾額,只是字跡十分繚草,且與高光國的字還是有些差異,一時之間還真看不出來上頭寫了什麼。
她正努力辯識著,緊閉的大門忽然開啓,發出一陣悠長的輕響。
沫瑾放低目光,牢牢地緊盯著慢慢變大的門縫。
正門大開,李旭的臉漸漸顯現,以及跟在她身後的數人。
他邁步出了大步,下了高階,來到她身旁:“你暫且在此處先住下,有何事我們日後再商議。”
沫瑾甚至來不及再問上他一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抓空的雙手僵在身前。看著李旭利落的翻身上了馬,揚長而去。
蘇沫瑾望著超塵逐電而去的一隊人馬,目瞪口呆地回不過神來。
她方纔還心安的以爲他不會將自己隨意拋下,哪知不過轉眼的功夫,他真的就將自己留在一個陌生之地置之不顧了。
眼下她該怎麼辦。
沫瑾看著三三兩兩有人經過的街巷,不知所措的接受著他們的打量。
在他們眼中,自己定是個異類吧,衣著怪異,神情茫然,也不知會不會將她視作他國細作?
“這位姑娘,請隨我進去吧。”
沫瑾聞聲側頭,只見身旁站著一名妙齡女子,身著紅黃相間的衣裙,斜梳的髻邊插著一朵玫紅的絹花,透著一股子難言的靈動。
默然無語,卻還是隨著女子轉身,提著衣裙一步步踏上臺階。
反正她都得過且過了這麼多天,也不在乎多熬上幾天,大不了再過些時日,待李旭覺著她予他無害之後,問他要些銀錢回去便是。
上了臺階,她擡頭,便看到一個臉色白皙的男子正站在門口,同她方纔一般望著李旭遠去的方向,那神情與模樣,生生讓她冒出一個極其怪異的念頭。
他的眼神實在太過強烈,就好像望著自己夫婿遠去的妻子一般,她不禁心中掠過一陣奇異。眼前的男子,莫不是個斷袖的吧。聽聞尉羌國民風開放,這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男子似感覺到她的目光,緩緩轉過頭來,而後衝著她微一點頭,輕柔地笑了起來。
她似沉溺於他淡淡柔柔地笑容之中,不曾留意到身旁的女子對著他恭而有禮的欠身點了點頭。
男子在沫瑾的注視中返身進了大門。
後來,沫瑾才知曉,他便是這宅子的主人,更是尉羌國有史以來最爲年輕的丞相,樑仲。
由此,更能應證她的猜測,李旭定也是個身份不凡之人,怕是與樑仲不相上下吧。
她不曾相問樑仲,他自然也不會主動提及李旭的身份,繆繆數次的見面,他們不過是三言兩語點頭淺交罷了,到也相安無事的過了下來。
這一眨眼,沫瑾就在丞相府住了七日,一來一去,她離開高光國快近一月了。
如今,她穿得是尉羌國的服飾,梳得卻是她簡單的髮髻,一根她身邊唯一值錢也不曾離身的碧玉青簪。
在最爲落魄之時,她典當了錦衣和其他的首飾,唯獨不曾打過它的主意,因爲這是娘給她的。據說當初爹與孃親初遇之時,爹便送了這根簪子給娘。
雖然有時她也恨爹的薄情,但終歸他是孃親這輩子最愛的,也是她所能唯一能依靠的男子,再多的恨意也被孃的唸叨所磨平
彼時,正是暮冬之時,相府的花園也顯得有些蕭瑟,但看著佈局,她還是能想像出春日百花爭豔,彩蝶翩翩而舞的樣子。
只是,時不時出現在各個角落的下人,特別是婢女,總能讓人產生一種冬日彩蝶出現的錯覺,就像此時的自己,不爲別的,就是因爲身上這花裡胡哨的衣裳。
初時見,確是新奇好看,但時候兒一久,花哨怎敵得過簡單的素雅來得長久順心呢。
“沫瑾姑娘。”